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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行】Perfect Scandal

(二十三)輝

人生之中最恐怖的失敗是什麼?

我閉上眼睛,將手指壓在眼皮上,一邊在黑暗之後不著邊際地想像著該如何把那些奔流到我的指尖的微血管血液往回抽,同時思索著應該沒有任何報章雜誌做過相關統計,就連八卦網站大概也沒有……真不公平,分明人生四喜自古以來就被寫好躺在那兒了,怎麼沒有誰來告訴我最恐怖的失敗是什麼?

我嘆了一口氣,手指稍微用上一點力道,眼前便出現了雜訊般的光影,與我的罪行一樣令我頭暈,我決定放飛無謂的思緒,我既不能用稻草繫住它們,也換不到將我載走一去不還的駿馬(*),無論再怎麼逃避,我想我剛剛犯下的,絕對是人生之中最恐怖的失敗前十名之一。

我、傳、錯、訊、息、了。

這是即便荒唐如我也不應該犯下的荒唐錯誤、這是即便腦中思維仍是一片廢土也不應該在上頭摔跤,一大跤,我趴在腦內的黃土上嘆了一口氣,吹起的塵沙讓我雙眼刺痛,反射性地想咳嗽。

但毫無用處啊,這不會讓錯誤消失啊。我在一片荒煙之中訕笑我自己,沒有風滾草陪我。沒有風。

那承載著我的錯誤訊息的手機不甘己事地震動起來,亮起一張臉來好像是被我的滑稽給逗笑,見鬼的幸災樂禍。我放下手再次張開眼睛,看著我的錯誤訊息下的兩則新回應。

『有什麼獎勵嗎(竊笑+不懷好意的笑)』

這錯誤的、來不及回收的、被迅速已讀的,完全比蒸發的覆水更難收的訊息,是我的失敗。

『我啊(賊笑)
如果不夠的話還有加碼
加維尼
這樣就湊成三人小家庭了(燦笑)』

『好啦
這次是輪到我有話要跟你當面說了
你要不要聽?』

這則是對方的回覆,兩則緊鄰的訊息只有顯示一個時間,而我找不到我原本想要回應的那則來訊……廢話,連頭像都不對了,毫不留情地顯示著讓我心驚膽跳的張行。走開。腦中裸足的張行在趴死的我身邊蹲了下來。走開,我不是用你來的計程車送走你了嗎;走開,我太沉了你拉不起來的;走開,我等等要去不存在的山巔嘶吼尋找那則原本正確的來訊……

別用走的,你的腳趾都被土沾髒了。

我滑著選單,找到來自經紀人的那則『可、這就對了,那我當天早上6點半過去接你!早上!記得!』,乾巴巴地盯著那些工整的訊息字體眨眼,參悟著天地傳達出來的那個──別跟經紀人凹早餐──的啟示,再見了,我無緣的香草薯泥蛋餅與現磨豆乳拿鐵。

我努力想像著那些焦黃香酥的蛋餅皮包覆著軟綿帶甜的薯泥,到底是搭配番茄醬好還是甜辣醬好的辯證,彷彿這樣就可以逃脫那些我迅速的閱讀過一次,我不肯承認我看進心裡了,但現在還死賴在思緒的地上的腦中的我,背上壓著的就是那些從天而降的、鐵灰色的,新細明體。

我不適合你的。腦海中的張行伸出手來。我說。

你也不是我任何勾畫中的對象。腦海中的張行眨著眼睛,微微歪著頭。我說。

我想我也絕不是你的。腦海中的張行皺起眉頭,散發出的氣氛並不可愛、也不軟甜,這個表情一點也不像非盛哲的表情。我說。

說正格的,你為什麼還在這裡?我說。

但很不巧地,我腦中的張行並不是真的張行,他不會回答我任何我不想聽的、預料之外的答案,如此來說還不如關注我背上那兩個『已』字與兩個『讀』字,我以為『讀』字筆畫多太多了會比較重,但其實重力常數一視同仁地並不關心任何人,一樣重、一樣痛。

畢竟受到傳錯訊息打擊而留著對話畫面,讓新訊息迅速成為『已讀』的我,一樣蠢。

──優優比較像跳跳虎。我看了兩眼這個自作聰明的訊息之後,還沒看完就開始刪除了,我完全能夠想像小熊維尼的臉上落下陰影的模樣,不行,再怎麼樣也不該讓那孩子露出那種表情,儘管理智上我知道布偶不會有任何表情變化。

──我比較嚮往兩人世界。然後下一秒鐘就被報警,閃過的念頭連我自己都覺得想笑。

──我傳錯訊息了。不如我槍斃自己吧,謝謝,我沒有槍。

──這份大禮太過隆重,老叟不敢當。如果只有前一個訊息的話,或許這個回答還算稍微瞇著眼睛就可以給上及格邊緣的分數,腦內抽屜變得有一些難找的我,很難搜出什麼巧妙的回覆,但,是的,這個回覆可以加上『但』。

也可以不加。

偏偏卻又出現了另外一則訊息,當面說,是談談的同意詞吧,要知道,談談是糟糕了的同意詞。腦海中的我坐起身來,背上的字詞具象地落了下來,在黃色的沙土上深而暗地圍繞著我,像是一群偵訊人員詰問著我。

回答呀!怎麼不說話……他們的問題與長相完全不符呢……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一五一十招來!

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人類的記憶並不可靠。在許多情況之下都有可能發生誤謬,記憶錯置或幻覺記憶實在是太容易在忙亂疲倦的大腦中出現,什麼時候我與是奕杰在腦海中傳球,反彈在地面時揚起一股黃沙,是奕杰哼了一聲說他才懶得數球數,我只好忙於計算,沒注意光頭穿著太空人裝在後頭問我的記得真的是記得嗎?或只是一場腦神經科學的星火?

但無論如何,我腦中存在的只有一個情狀、一段記憶,即便是錯誤的我也只能相信。我再晦澀暗藍的夜與燈罩中的黃昏那般的光線中,看見張行,他來了,他說了,鋼琴與女聲在背景響起,唱了那首《分手總約在雨天》,當時酒精掀起的波浪就像是太嘈雜的嘲笑聲,分什麼手呢,與那個直男根本沒有開始、沒有可能。

我似乎沒有聽清楚張行說了什麼,太輕了,然而他十分貼心地改成用動作表達,他抓住我、吻上了我……關於這個親吻是真實存在還是夢境,我腦中有精彩絕倫的論述,約莫是駭客任務三集連播的陣仗,但無論真實與否,都導向了一個──我從昨晚逃到現在但只是證明其無可避免性──的結論。抑或是非結論。

為什麼?

親吻並不特別,我與張行因工作之故,令這對一般人來說過於親密的動作變得稀鬆平常。但發生的時間地點便有些匪夷所思,即便我現在已經從波本中把大部分的腦細胞撈起來,甩乾那些水酒的動作與酒精蒸發的涼意,帶出了一絲半冷的聲音,那是即使氤氳的辣蒸氣也烘不熱的,Nick直說出事實的鏗鏘──

『他能接受在工作之外跟你接吻嗎』

我下意識地抿了抿唇,突發奇想地有些剃掉我的鬍渣的衝動,但我腦海中的富邦只是哼哼地嘲弄我,他說,是呀,我就不會有諸如此類的困擾。就算面對富邦我也自知理虧。

深呼吸一口氣,那些無趣的──張行說不定是表示他對同性戀沒有任何偏見、他覺得揍我我可能會暈倒之後被自己的嘔吐物淹死只好如此襲擊我、我看起來太可憐了他只是想讓我不那麼悲慘、其實我永遠不會知道直男腦在想什麼──云云答案甚至沒有意義,就連在我思維中的沙上都無法留下痕跡。

因為正確答案只能從一個地方發現。

我這才發現手機螢幕因為我太長久的胡思亂想又黑了一張臉,點開螢幕,我再次詳慢地讀了張行的邀約……電影與說話。我微微地一蹙眉,即便不是鴉雀無聲必然嚴肅的電影院場合,但喜愛電影如我仍不覺得看電影時會適合長談。喔,不必擔心,碰上張行我必定是想要長談的。

『那讓我帶你去我的地盤
但是你得要繳械』

終於我回。大拇指猶疑了幾秒按下送出,或許最重要的是,我潛意識地想讓張行知曉,他不需要任何微電影就可以邀約我……我抬眼望向腦內裸足的張行。

還不走呀?也沒問過我……看見他白皙腳背邊緣沾著的土塵,我想,也是該時候把思維整理成讓他好走路的地方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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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話《稻草富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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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 劉浩龍-眼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