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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行】Perfect Scandal

(二十七)輝

「我只是想要默默地陪在他身邊,以他為中心,不分晝夜為他擋風遮雨,只要他感覺幸福,我就滿足了。」真誠地露出了一個可以說是無辜的表情。

「你是白癡嗎,包平安?」可惜立台上的人只是在鏡片後瞇起眼睛。

我閉上眼睛卻又看著,腦內一片荒蕪的思維宮殿,就著那黃土色的塵沙,立起了一個巨大的帳篷。紅色、白色,與金色,偌大的圓形帳篷或許有著鋸齒狀的華麗飾邊與隨風飛揚的旗幟,但待在帳篷內的我抬起頭,能看見的只有由頂端垂吊而下的空中飛人鞦韆,銀晃晃地卻微動也不動。

重新拉回眼神看著說話的那兩個人。包平安坐在雜耍小丑的大球上,手上不穩地交互握著三個保溫瓶,我擔心他等等非得要拋接起來,裡頭的菊花茶會灑了一地;而好以整暇看著冷眼看著他的是奕杰,手上把玩著黑色的高禮帽,但穿著燕尾服的,是在他的深淺紫色圓柱狀立台旁的Vanessa跟Sebastian。

馬戲團呀。我嘲笑我荒唐的腦內,但坐在堆疊的抽屜上的我只是指尖轉著黑色的細短棍,說:「我也不遑多讓啊。」試圖打著圓場。

我拋出左手上的紅色,那是魔術師的紅絹巾、還是飛刀表演刀柄上的紅翎?總之確定不是白鴿的紅爪,因為是奕杰一把接住了它。

「是呀,你明明知道合邏輯的做法是什麼。」是奕杰的眼鏡是當初特別挑過的,讓他看起來更老氣橫秋一些,老氣橫秋,我分神地想起了某個評論,而是奕杰瞪了我一眼。

他伸出手,手心上的紅色原來是一顆紅球,滾落到帳篷正中心,有什麼東西的陰影正在試探著它,而就在此時,帳篷內的打光剎亮,將整個空間映耀得燈火通明,我這才看清楚這整個表演的中心,仍然是那隻見鬼的、該死的、無法接受被忽視的──粉紅色大象。

沒有戴上粉藍色的嬰兒帽或用象鼻子抓著鵝黃色的嬰兒搖鈴,牠就是一隻大剌剌的粉紅色大象。原本看起來好像是想用鼻子探索那顆紅球,但聚光燈一亮,牠猛然想起自己的任務似地,用靈巧的鼻子翻開了身旁的紙牌。

寫著花體字的『What』的紙牌被揭開,裡頭的答案是『出櫃』。還剩下『Who』、『When』、『Where』與『How』。

「4W1H,」是奕杰滿意地看著粉紅色大象表演著學者型分析,「我們現在知道了我們被做了什麼,What,被出櫃了,那麼其他的答案呢?」

「嘿,有的時候我們廣告創意提案也會這樣發想耶!」平安愉快地加入話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雜耍大球的關係,總看起來巍巍顫顫地。

「但其實也來不及了啊,」我聳聳肩,看著平安撿到了那顆紅球。我繼續說:「什麼時候?什麼情景?跟誰說?張行有沒有指名道姓地讓對方知道是我……現在來糾結這個都沒有意義了,他說了就是說了,而我,江常輝是個同性戀這點破事是個事實,他也不過陳述事實而已。」

不知道從哪裡傳出的鼓音讓粉紅色大象一屁股坐了下來,使得平安震盪著一下子不穩把小紅球甩出了手中,紅球彈上角落黑色的鐵欄杆,裡頭的猛獸,喔、不是猛獸──

「一個應該只有我能夠決定要不要埋在土裡的事實。」牢籠的陰影打在顧白的臉上,他伸手抓住小紅球,「他講了一次就能講十次,一傳十、十傳百,這會演變成圈內的共同祕密嗎?哪個圈子?演藝圈還是同志圈?他知道嗎?她知道嗎?會有影響嗎?他們看我的眼神會讓我變得驚懼猜疑嗎……為了更小的事都可以殺人了。」

隨著他丟出紅球的動作,一隻純白得像雲一樣的巨大獅子撲竄了出來,朝著中心的粉紅色大象亮出白冷的牙齒,也或許那就是雨雲做成的獅子,牠在咬上粉紅色大象的前一刻散了開,落在大象身上的只剩下雨後的彩虹。我在這慌亂的場景中凝神,卻沒看見那顆小紅球。

丟失了嗎?我嘆了一口氣,說:「我沒有觀察足夠就亂講話也有責任,反正這也不是我第一次喝酒誤事了。」想起那個決定性的、讓經紀人從此以後對《是非》活動敬謝不敏的、凡事皆有其後果的……決心不再去形容自己的失誤,總之情緒太重的『真我』都不行,無論是開心或是絕望。明明在一般正常的情況之下,我就會知道要先觀察一個人很久很久,而不是被太過的感情沖昏了頭,「而且這也不是多麼嚴重的事情,我沒有那麼紅,沒有那麼多『被出櫃』好擔心。」

「咦,之前賣炎亞綸的照片的人是他的男友還是前男友?」平安不合時宜但真誠地發問了。他站起來雜耍,用大球以及菊花茶在沙地上寫著書法,寫什麼字?全無道理可言。「連愛過的人都不能相信了。」更何況是、更何況是。

「還有成宮寬貴,」我指出,「我知道我算是刷新紀錄什麼好處都沒沾到就掰掰了,」我笑了笑,「順帶一提被出櫃的他們現在都過得好得很,什麼時代了,而且再一次強調,我沒有那麼紅。」

「但這不表示這件事情不夠敏感,」是奕杰挑了挑眉,「還是我已經有心理準備,有一天我的大小與性能力也會在他的朋友圈被品頭論足一圈,說不定所謂的朋友還是網友呢……雖然我不覺得這件事情會是什麼問題啦。」是奕杰自信如斯,長手指翻了一圈終於戴上了高禮帽。

我聞言大笑了:「我不認為我幸有可能會發展到褲腰帶以下的關係。」我揮著手,什麼時候那顆紅球又出現在我手中,不是光滑的塑膠球,而是有一些彈性、有一些短絨毛,弄得我手心有些發癢的觸感。

「這跟身體距離沒有關係,跟信任有關係,」是奕杰說:「我們相信他嗎?」

被傷害過的是奕杰、被誤解過的包平安都一致地盯著我看,但鐵籠子裡的顧白的笑聲打斷我們:「哈哈哈…對不起、太好笑了我忍不住,哈哈哈……」他更靠近沉黑色的牢籠鐵桿一些,「就連我的劇情那麼爛我都知道,他已經背叛我們的信任兩次了?現在才來討論所謂『相不相信』本末倒置了吧?」

「他不是故意──」

我急急地想解釋,但總是手勢過多的我呀,沒注意到手中的紅球隨之往帳頂甩出,我旋即隨之抬頭,卻看見什麼時候已經坐在空中飛人的盪鞦韆上的光頭接住了紅球,他肩膀手臂上的刺青看起來就像是在空中舞動那樣。

「這有什麼好講的你是有選擇嗎?」光頭捏著那紅球,經歷過無從選擇餘地情況的光頭,「吞下去就是了。」

忽然我發現手中的細短棍一頭冒出熊熊的火焰,原來我是吞火人。

「也是啦,你明明在老烤箱看到了Nick跟Mona,卻趁著張行沒發現的時候阻止他們靠近過來,」顧白把手掛在牢籠鐵窗上,「因為你記得之前Nick曾告誡過你『異男不可以』,但是你卻無視朋友,只想創造一個粉紅色的保護圈圈把張行放在裡面,是呀,他不是故意的但你是故意的,無論他做了什麼你都想保護他,這是你的選擇。」

「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是奕杰接著說。

「可是你也知道你不該是他的選擇,」平安非常活用了他曾經歷過的經驗,「所以為了守護他的幸福,你要幫他,跟更適合的人。」

「記得,你不能害到他,都吞下去吧。」光頭作勢要用手中的紅球砸向我。

我下意識抬手起來擋,紅球卻碎裂綻開成血一般鮮紅的玫瑰花瓣,我在紛飛的紅色中揚起頭,看見這才是正確的方向。終於整個馬戲團有了一些進展,光頭晃起的空中飛人鞦韆發出了帶鏽的金屬摩擦吱呀音,我手中的火簇映照出錯落的陰影,在帳棚內轉呀轉地,深灰色的影子獨角獸抬起牠的馬蹄,長尾巴後甩出一幕幕黑白的回憶……關於他的告白。關於我的性別、我的年齡、我不適切的一切,我的顧慮,還有我那明知不可以卻又衝動的手。

不應該觸碰他、不應該拉住他,應該把他推向正確的方向……所以才拒絕了與他再次合作的演出機會不是嗎?經紀人也認同的。單純的張行需要認識更多人,他才能有與更多人朝夕相處,或許便可以察覺這只是一時迷惘的錯誤。

我多麼希望這終究是個錯誤,如此一來我仍能在我的繭內深眠、他仍能在他的天空翱翔。

繭本來就是溶化血骨肉的存在,痛苦是理所當然,原本就決定要停下對他的感情,又怎麼會因為一、二句話輕易地放任自己傷害他?與相不相信張行說的話根本無關。

我在馬戲團的帳篷入口豎立了一個『練習中尚未開放』的禁止牌,阻擋著試圖往裡頭張望的腦內張行。

「這就對了,你真正需要考慮的重點從來也不是我。」光頭笑著盪到了最高點消失在帳篷頂的陰影裡。

「也不是我。」顧白從牢籠裡退後到看不見的黑色角落裡。

「也不是我。」平安好像把球滾得太快了融入暗影時顯得有些慌亂。

「也不是我。」是奕杰摘下高帽子下台一舉躬。

我輕輕地吹熄了手中的火,整個空間只剩下裊裊白煙,稀薄地繞住中心那隻粉紅色大象,直到最後轉暗。轉暗。

也不是我。




***




「就是在叫你啦!江常輝!」

不知道是不是巧遇,邱志宇出現在我的拍攝現場,他揹著大一號的包包,但顯然頭上沒什麼髮膠、臉上也沒有妝……是刻意來找我的嗎?我瞇起眼睛,正想隨口開個玩笑,但他帶來的消息卻不給我這個機會。

「張行要出國?」我有些驚訝地。剛好休息時間,他把我拉到一旁。

「對呀,你OK嗎?」邱志宇揚著下巴問我,但由於身高的關係,並沒有太多睥睨感。

我稍稍遲疑了一下,不著痕跡的斟酌著:「…Last time I checked,我不是張行的專屬海關,他要出國不需要透過我的核准放行吧。」

「江常輝,現在不是撂英文的時候了,難怪我說你俗辣的時候,我可愛的鄰居沒有生氣也沒有反駁我,」邱志宇翻了個大白眼,「好歹我也是已經知道了一些什麼什麼的內幕的人,江常輝你這樣不行啦!」

「什麼東西呀──?」

有的時候我也算是有爆發性的演技的人,就像現在,明明腦內的馬戲團的那隻粉紅色大象,在圍繞著牠的4W1H紙板中間跳著嚇人的類似芭蕾舞的動作,將我的腦內地板震盪得黃沙滾滾,同時我也還能對邱志宇擺出不明就裡的無奈笑容……但其實我好像有點懂了張行是怎麼跟別人說我的。

噢、我可悲又脆弱的雄獅驕傲,看看張行該怎麼賠償我……至少要索取足夠營運馬戲團的本,是奕杰轉動著手中的高帽子,金色的獅子露出爪子徘徊在他的腳邊……不會有人來看的馬戲團不需要經營。我回答他。

不禁想像結束在這裡也挺好的,他在遙遠的異國、我在這裡,但我仍可以自我安慰我們都在同一片天空下,或許還可以在階梯上抬頭仰望地說一句:『After all,tomorrow is another day!』(*1)。




***




「所以你今天晚上終於大發慈悲肯讓哥跟你一起吃飯了?」

但明天的希望那是明天的事情,我今天還是要沉溺於同一個問題之中。又是老烤箱,又是主廚招待前菜,又是南義大利海島風味海鮮拼盤,不過現在坐在我對面的是可以一起好好吃完飯的Nick哥,想想跟他聊到最後我可能會失去理智吞下3份提拉米蘇隔天又要自我厭惡地還債,而且應該還會答應Nick去參加他的瑜珈班還債……反覆如我就又有些後悔約了Nick。

「我那天吃這個招待的前菜覺得挺不錯的。」食物可以分散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我說。

「我還以為你是想聽聽哥對你那天吃的『主菜』的意見……」可惜認識了那麼久的Nick早就已經不是大部分人,「喔、不對,你不想聽我的想法,你只想叫我勸你觀察他的人品、放開心胸試試看、異男沒那麼可怕、現代人的性向多半是流動的之類之類,還有拿出大哥哥的樣子去認識張行、關懷他包容他給他溫暖,」Nick說了一大串不帶喘的,「如果我沒辦法這麼做,那你寧可隔離我也要保護他,哥說得沒錯吧?」

「Nick……」我垂下眼睛,但完全無法逃避Nick的眼神。我知道,與其說這樣的Nick不像是Nick,不如說以某種程度而言,這更像是真正的Nick。

「Okay的,如果你那天晚上有讓我加入你們的飯局,我本來也就打算這麼做了,沒想到吧?」Nick揮了揮手。

這倒是讓我驚訝了,活到這個歲數、與Nick認識這些年頭,我很難想像這個老朋友還能做什麼出乎我的意料的事情,但很明顯我的想像力過於薄弱。

看著我可笑的樣子,Nick也笑了:「哥有很多事你猜不透的,就像你不知道哥跟你有LOVE情侶裝(*2),如果需要的話哥可以犧牲一點演出賤人情敵。」

「那明明就是Love-log(*3)的,而且我知道你也有那件衣服好嗎?」我爆笑出來。

「反正哥想通了啦,最慘不過就是失戀嘛,同性戀、異性戀、雙性戀,誰都會失戀的,而你,你是江常輝呀,說不定一不小心就給你成了呢。」Nick對我總是有幾乎算是盲目的信心。

「我就是江常輝才會失敗呀。」我輕輕地搖著店長強硬地開給我的Rosa de Masi粉紅酒,搭配我的海鮮拼盤裡今天才出現的明蝦,「因為我並不適合他,他的對象不應該是我。」

「這樣呀,那就拒絕他吧,」Nick一口吞下淡菜,輕鬆地說,「明明白白的拒絕他啊,大不了就是他失戀而已嘛,哥剛剛才說過,是人都會失戀的,又不會世界末日,既然你認為這才是保護他的話,那就清楚的拒絕他讓他失戀吧。」

拒絕他?

腦中馬戲團響起急切的鼓聲,第一束聚光燈打在帳頂的空中飛人鞦韆上……別看我,我是死了才結束感情的,那可不是什麼拒絕。光頭說。

我誰都不愛只愛我自己。顧白的籠子裡頭只有他。

我是被甩的那一個,我絕對不會拒絕我喜歡的人。平安在大球上喝著菊花茶。

我可不接受拒絕這種答案。是奕杰打了一個響指,我的身邊升起了兩個大而圓的火圈,橘金色的熊熊烈火燃燒著,伴隨著愈來愈急的鼓聲搖曳著,粉紅色大象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等等、我可是吞火人,不是跳火圈的獅子啊,這麼大的火圈我可吞不下去……

我做不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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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亂世佳人電影,郝思嘉最後的台詞。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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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instagram.com/p/BrdI9SIB7ra/

*3:據說是Tomo桑曾經開過的咖啡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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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AGA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