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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三秒*



她不曉得為何睡不著。

也許和赤城同床共枕這件事,果然不是說服自己就有辦法解決的事情。憶起方才的舉動,她甚至可以將它歸類在自己少數想都沒想就力行的行為。

沒再多想的感覺糟透了。

由於背對著的關係自己無法瞧見她的任何表情,對於她的舉止什麼也沒有表態。赤城如同緊繃後的剎那放鬆,從規律的呼息間也難以判斷她的些許心思。只剩下她仍在這個深夜清醒著,當然,或許瑞鶴也是。

盡量不發出動靜的傾過身子,莫名的燥熱侵占了自己的咽喉灼熱的即將燙傷,也許是出自被留在現實的遺棄感所致,又或許是單純對現狀的無能為力感到失望,想開口說些甚麼慾望彷彿將要闖破堵牆不停的竄湧而出。

她原以為,赤城如此千方百計的想要她共寢,是因為想與自己談些甚麼。像是前幾個月的那句話、像是前一陣子對她的明顯遠離、像是前幾個禮拜自己表現出的樣子。如果能夠趁著這個機會梳理清楚根本,或許她就沒必要再這麼痛苦下去了。

沒必要、再這麼痛苦下去……?

她逼不得已讓自己滋生出的笑意得到解放,明明是「鶴」,明明應當享受「翱翔」。到了最終才發覺那不過是只籠中鳥的願望。

這可真是可悲不是嗎。到底在想些甚麼呢。

想得到解脫,卻無法承受自由的代價。寧可成為折翼鳥,也不願面對原屬於自己的天空。

只有臉部肌肉在顫動的輕笑,愈加擴張,牽起全身的神經,而後索性側過身背對身旁的人蜷起身軀,使勁的壓抑住那流竄而出的不具名。

忽然之間,她好想要赤城張口說些甚麼。

對著「翔鶴」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或是對著「翔鶴」做出任何一個舉動。讓她意識到些甚麼也好。

這不是她。她是翔鶴型一號艦。她是翔鶴型二號艦瑞鶴的姊姊。她是第五航空戰隊的旗艦。不是新第一航空戰隊、不是赤城的繼承艦、不是……。

此時此刻的自己。

「赤城さん……」

聽見嗓音正迴盪於寧靜。即便再細微的聲音在如此深夜裡也被放大的刺耳。

沒有得到回應。如同稍早的劇本又再重演一回。

「赤城さん。」

她已經搞不清楚自己渴望些甚麼了。

「赤城さん。」

提高了聲量,宏亮的像是被放大了數倍。

一點一滴的寂寞滲透進了咽喉,逐步侵略。而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認知是虛假的,又再吸了口氣,接著開口。

「赤城さん。」

建構起的穩定開始出现了崩塌,她發覺自己的嗓音出現裂痕。一絲寂寥灌進衣內,伴隨著冷風一同將身體浸涼。

不再出聲,連誰的吐息都聽不見了。

赤城不可能睡着的。她還什麼都沒和自己說,那個人的個性、聲音、面容……為什麼忽然生疏了。

「赤城、赤城。」

她不明白。焦急在剎那佔據了全身,隨著呼吸併發出來的焦灼至極,不帶敬語的對著她的名字喊了又喊。抱著叫醒那個人也沒關係這種惡劣態度,蜷起雙腿發出動靜,甚至掙扎的撮緊床鋪。

對她投注點什麼也好。憤怒、無奈、責備……關注、疼愛這些不可寄望的祈願,要是因為她現在的無理取鬧得到了些……。

自己、到底怎麼了。

這種情感,假如能夠賦予名字,那會是什麼?

是那眾人始終畏懼著的那兩個字嗎。還是不可能會出現在赤城內心的答案呢。無論如何,那都是不會實現的無稽之談。

因為她只是,五航戰啊。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時候,剩下了什麼她還記得嗎。


*


「喂,失禮的五航戰,妳小聲一點,別那麼粗魯。」

「我已經很小聲了!平時翔鶴姊都很快起床的,今天怎麼就睡到這麼晚呢。晨練都快遲到了。」

「赤城さん……倒是也挺少見的睡遲。不過至少問題看樣子是解決了。」

「問題?赤城さん怎麼了嗎?」

「妳這個粗神經的傢伙應該也不會發現這幾天赤城さん的臉色。」

「雖然我不否認但失禮的人明明是妳好嗎。」

逐漸開始喧鬧。自己的眉頭應著吵雜加深鎖扣,手放輕着力道撐起身子緩緩起身。房門前的兩人因自己的動作而稍微倒退幾步,她偏過身望見加賀目中增添了不少安穩,十之八九是因自己的狀況終於好些了而感到心安。

不止那麼單純。撐住脹痛的頭,搖晃了幾下試圖使自己盡早脫離剛甦醒的遲鈍,恰巧撇見身子旁的那抹身影。

「我失態了,非常抱歉。兩位先出去吧,我稍後再到弓道場。」

與戰友須臾的四目相視,才不過幾瞬間加賀便意會到自己的意思微微點頭。瑞鶴來回對著她們倆個間的眼神交流疑惑,她因她的目光染上了層焦躁,忍不住又再晃頭嘗試剃除掉那些本不應該有的煩悶。自己本來應該是不會睡晚的。

這種昏沉絕不能延續。

「我知道了,走吧瑞鶴。」

「欸,等、可是翔鶴姊……」

「她們等等就到了,我也必須提前矯正妳的姿勢免得等下又像之前那樣白白浪費掉體力。畢竟妳除了精力旺盛以外沒什麼特別突出的地方,連這唯一的優點都被磨光的話可不堪設想。」

「大清早的想打架嗎!!」

「我沒有意見,但抱怨的話到弓道場再說,別打擾到赤城さん。」

「妳……!」

加賀帶上了門,漸漸遠去的爭吵聲最終回歸寧靜。

安靜多了。連同心靈也。適應的眨了眨眼,等到世界變為熟悉,才意識到四周的模樣。

晨光穿透窗潑灑至她房的床鋪上閃得金光,衣物摩擦的細碎聲響填補了剩餘。

鼻間嗅到了不屬於自己的氣味,尋著氣味視線被牽引到了只要伸出手就能夠觸及的那人,毫無防備的側躺於自己身旁,不由得就這麼用著赤裸的視線緊盯著看。

銀白髮絲散於與之相同的純白床鋪,安穩吐息而浮動的後背帶動些許銀絲的動靜,沿著絲線循著道路往下追尋,最終停留在自己撐起身子的手邊。

她悄聲移開了手,接著從那片純粹內撈起了幾絲至面前,像是透明的、卻有著色彩,無法遺忘的是那如同反光又若真實的幻覺,即便明知道那的確是白色。

似有若無,大概便是這種感覺吧。毫無目的的遊走思想,隱約意識到自己逐漸脫離了方才的鈍感,才憶起昨夜的片段。

……翔鶴。

果然對於她的要求還是不太會直接拒絕嗎。

她盯著銀白不禁這麼感嘆著。放開了牽引,髮絲垂落回原地,鶴依舊蜷縮在圈內安然熟睡著。

是因為是「赤城」感到顧忌,還是原因出自於自己身上呢?

真討厭這種猜忌。不如說是厭惡至極。更不希望這點出現在她和翔鶴的關係裡。

現在卻愈加擴張了。

她逃避般的倚著額頭,與內心僵持不下的最終索性放棄。煩悶不知何時又從哪個角落竄進身體的隙縫,甚至附著上腦殼似的難以擺脫,縱使身軀沉靜下來也無法使之平息。

停不下來。顯而易見的。問題根本還沒解決。

將視線放回了另一人的背影上,自己在原地繞著圈子,那人卻仍在睡夢裡沈溺的香甜。

不甘心、遷怒?

哪個都無所謂了。笑意湧上,要把這些不甘與焦躁找尋到個出口發洩的,腦海被那糟糕的想法侵占了。恐怕她本來就是如此惡劣的人,她倒是不介意,因為這就是「赤城」。

如果她追尋的是「赤城」而並非她的話,那麼就連這點劣質都必須嚥下不是嗎?

該醒了。

她俯身朝沉睡不醒的鶴靠近,吐息近乎灑落在雪白的頸脖上,撲散而上的熱氣反之湧了上來,那人時常伴隨的特有清香簡直是衝擊自己的所有感官,某種花香、與她性格不相符的濃烈突兀。

忽然憶起了初見時翔鶴也是帶著這種香氣。

「翔鶴,該醒了。」

積滿了眾多厚繭,如數次刀割般殘存痕跡的手伸向了她的胳膊,連點心疼都沒有的用力扳向自己這方。極為粗暴地將人翻動到了身旁,安穩到近乎無聲的呼吸剎那間被自己的雙手親自遏止,取而代之的是急促到不知所措的錯愕盈滿了她的面容。

追擊著獵物般的迅速俯身,手甚至連力道都沒控制好的拍在兩側的被單,隨之起伏的布料受到震盪而劇烈波動一陣。交錯吐息的聲音如同撫慰人心般令人放鬆,徹底甦醒過來的雙眸閃著亮白連她的黯淡都快被驅逐。

眉頭微揚、顫動不安的眼睛、驚慌而半開的雙唇、染上了些許淡紅的蒼白肌膚。印證了被喚醒的錯愕有多巨大般的,欲言又止的模樣。

只有這時候沒辦法控制住表情吧。翔鶴。

惡劣極點的又再張嘴笑著,以前她總是和加賀否定,對著她「說謊」只不過是一時興起,她錯了、一直都錯了。這不是所謂的一時興起,也不是單純為了玩弄而調戲的行為。

想看到的不過是偽裝被自己親手扯開的那須臾間。

平時總是溫和待人的她,惱怒起來會是什麼樣子、妒恨起來會是哪種表情、失去了對待外界的溫柔,將會是那般樣貌。

想知道。想知道更多。但等到真正知曉她真實心意的時候,又無法自抑的……。

始終無法猜測出正確答案是甚麼。

「早上好。」

在耳邊浮現任何一點疑惑、憤恨前想都沒想的攔截了不符合期待的回答。

就算想得知她的想法,也得阻止。那絕對、不會是自己想聽到的答案。

「要去晨練了哦。」

浮躁起的語氣是否被她察覺到了呢。如果是她這麼聰明的孩子,應該很快就發覺了吧。

想與她對視得以確認自己是正確的,卻在視線上移的那刻驚愕的提早發現了什麼。

啊。

從前她認為自己憑著一航戰榮耀的名譽,能夠俯仰無愧的正視他人的眼睛,才發覺那只不過也是蓋上虛偽的表層。

她的視線只能落在因劇烈晃動下滑幾分的衣裳內,翔鶴頸下的鎖骨間。如同被釘住般的沒辦法將視線往上移。她是什麼樣的表情,全都無法看見。

這件事實在太荒誕了,荒誕到她意識到驕傲根本就是笑話。

除了失去榮耀以外,她居然還有畏懼的東西嗎。她甚至想放聲大笑,嘲笑著現在紊亂不堪的自己是多麼狼狽,全都攪和的一團糟的現實也令她感到徬徨。

卻也不得不承認她害怕看見翔鶴那雙從不掩飾真意的眼睛。

翔鶴到底在想些什麼,從那裡望去便一目了然。她的眼神始終未曾與她的話語對上,也能於一夕間明白所抱持的真正態度隱藏在哪面盾裡。她對妹妹的疼愛是真實的、對加賀的嚴謹是真實的、隊艦隊裡大家的溫柔是真實的。

對赤城的一切卻是虛假的。

「……赤城さん。請不要這麼做。」

思慮被強迫的打斷,換來了更難以接受的現實。

晨起還未完全展開的嗓音被蒙上層布,她的應答被何者籠罩住般些許模糊,平和氣息依舊充斥在她的話語裡,幾絲早起的慵懶摻和在裡頭顯得極為昏沉。

聽起來像是無可奈何又些微煩惱的語氣。

早上見到自己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如此。

「啊啦,哪樣做呢?」

是把她壓在身下這件事、還是對她做的所有事。這可真是個好問題不是嗎。

她的話語節奏開始被染上一層躁進,方才退去的種種吹散而來堆積成塔,已經來不及去想此事的原因為何,脫口而出的防衛又疊加了一層。

「又想找什麼理由逃過去?」

一次又一次。差不多到極限了。昨夜為了照顧她的情緒不論聽到了什麼都不曾出聲,今日她早已忍受不了。

打開什麼都不願意坦承的她,擊碎不知何時而生的堵牆,將那個瑟縮畏懼的人影給拉出城外。

親口告訴自己所謂的答案到底為何。自己做出甚麼舉動好讓她對她感到厭煩嫌惡、遠離抗拒,像是堅守防線般的對自己設下隔閡防衛。從前是不會這個樣子的,到了何時才發生轉變。

在撇除無知前她是不會罷休的。

她要知道翔鶴究竟在保護什麼。賴以為生的樣子、最終底線的那件事,價值到底在哪裡。

難道連那件事都比自己來的重要嗎。

「翔——」

「不好意思赤城さん,翔鶴姊起來了嗎?我不放心所以又過來看看……」




雙眸在剎那間緊縮愣神。倒映出的那副光景刺殺了早以心意已絕的內心。甚至惶恐到自己不再是從前的熟悉模樣,何種情緒沿著背脊踏著重步、一步步踏碎了脊椎直到大腦某處,侵佔了全都。

找不到任何詞彙足以形容奔騰的那抹殘影。

她聽見了身體某處嘶吼吶喊著自己的名字,陌生的刺耳,惱人極致。比起昨晚翔鶴的聲音,簡直是天壤之別。

冷靜。赤城。控制好自己。

顫抖起的身子卻早就出賣了不穩躁動的內心。

她在聽見瑞鶴聲音之時,那猶如得到救贖般而亮起的雙眼,迫不及待見面而推開自己的往旁測掙脫,絲毫不後悔而撇過的面容。

一氣呵成的如同計謀許久的騙局一樣。

那不是對她妹妹的單純上心。她一直以來都疼愛著瑞鶴,最為最好的姊姊為瑞鶴打理好一切她能做到的事,會有這點反應本該不覺得意外。

她望見的可不是那些既定的事實。

因為掙脫了赤城而感到欣喜的那一絲情感。

不曾逃出自己的目光,全都烙印在記憶裡炙熱的疼痛。

她回應著瑞鶴甚麼已經聽不見了,只能夠藉著視線將她擔憂無奈的神情記下,其餘的連能不能控制得好都無法確定。臉、眼神、鼻息、唇間、上身……恍惚的感覺捲土重來地自己吞噬,現在的表情是甚麼、她的身子正在顫抖嗎、自己的模樣是否失態了,這些早就已經無從判斷了。

「那翔鶴姐我先回去了哦,不然一航戰的那傢伙又會碎碎念了。」

瑞鶴的聲音突兀的插了進來,接著是腳步聲、隨後逐漸遠去。直到跫音完全消失以後,身下的人才意猶未盡的轉過頭來對上了自己的眼眸。

琥珀般的顏色。輕輕一摔就能打碎的石子。

她在想些甚麼心知肚明。

「……我們該去晨練了。」
「跟赤城さん妳所——」

「我知道。晨練不可怠慢。無需再提醒。」


裂痕。直到破碎,化為粉塵,終而歸土。

她還在盤算要怎麼將這些屑塵重新拼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