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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擬主宰】ch.1
 
  今天又死了十七名同袍。全體默哀。
  
  有的夥伴比較幸運,被搬回來了些殘缺的屍首,可以就地火化,運回祖國。
  
  地上的屍體映在伊格深褐色的眼底,只覺得習以為常。
    
  在斷裂的四肢上,血已流乾,只剩下潰爛沾灰的碎肉,可那發白的骨頭清晰可見。
    
  有的卻被炸得面目全非,只用了簡單的繃帶捆住了頭顱,但明顯不成球形,像是凹陷的石頭,時不時還滲出黏稠的液體。
    
  有的連一點骨肉都沒了,全散在壕溝之中,化灰成戰爭的肥料。
   
  伊格緊握著手中的鍊墜,他曾經的好友「克里斯」,也成了犧牲,他的面容已經消散在戰火中,不能再去想起了。 
   
  少年們不流淚,這是他們的日常,因為他們有可能會成為下一個躺在地上的屍體,或者什麼都不是。
     
  數個月的光榮之戰。
  
  為保衛母國最後的土地步不被強國「傑曼帝國」併吞,政府規定老弱婦孺都必須上戰場,而這些未滿十五歲的少年必須送往前線,守著後方的家人,以命作為奮力一搏的機會。
  
  這是第幾梯次的送死戰法,母國早已無縛雞之力,卻一直派著少年們拿著與體重不成比例的步槍,一個個的送死。
   
  但少年們被洗腦地嚴重,不得不為祖國奮戰。
  
  伊格想著好笑,明天應該就是自己的死期了吧,他搔了搔沾上屍灰的淺褐色頭髮,滿手的餘燼都是同胞的命。
 
  下一次的黎明,自己也有可能變成輕如死灰的存在吧。
 
  在帳棚內,每個人如坐針氈,不是禱告,就是安靜地坐在角落,當然伊格也不例外,他坐在一側,觀察著最後一夜的死寂。
    
  修無聲地遞了一杯熱水給伊格,挨近了他的身旁,熱水中混著清楚的土味,但是吸著溫暖的氤氳卻讓人安心。
   
  「怕嗎?」修冷不防地問了一句。
  
  「怕什麼?」伊格斜眼看著靠在身邊的修,啜了一口熱水。
   
  「當然是問,你怕死嗎?」
  
  「當然怕。」
   
  誰不怕?看看那些慘狀,聽聽那些哀號,任誰都不想成為屍體,可事實早已麻木了少年們的心智,宣導覆蓋了多半的理智,也只能把無助於戰爭的畏懼掩飾起來。
   
  修細聲地笑了,「聽到你這麼說,我也放心了,我以為連伊格都被長官們的話給騙了。」
 
  「我們都有眼睛、耳朵……」伊格垂下了目光,在微弱的火光中,看見了杯中的自己,是完好的人形。
   
  「聽說,人死了,靈魂就會到樂園,到上帝的身邊,這你也信嗎?」修又問著。
   
  「我可不信靈魂和樂園,更不信上帝。」
 
  「怎麼這樣說?」修睜大了淺藍色的眼眸,往伊格的側臉瞧。 
   
  伊格拿出克里斯鍊墜,上頭充滿新舊不一的刮痕,還微微生鏽了,他本來告訴自己不能追憶,不能畏懼死亡,可曾經的夥伴已經不在身邊了,伊格感嘆了一聲,「若是真的上帝存在,戰爭早該結束了。」
 
  修伸出了一隻手,握住了伊格抓著鍊墜的手,「別這麼說,如果不存在,克里斯該去哪裡?」
   
  「我是不信上帝,但我卻沒有一天不祈禱,祈禱祂能夠為我們停止戰爭。」握住鍊墜的手微微顫抖著。
      
  「我常常在想,為什麼是我們?為什麼死的是我們!那些高高在上,或者遠在天邊的人是過著怎麼樣的生活。我們又是為了什麼打仗,為了什麼犧牲!」伊格的聲音漸漸大聲起來,引起了同袍的注意。
  
  修豎起了一根食指,按在伊格的嘴角,「噓,不滿只能說給自己聽,知道嗎?」
   
  意識到了自己的音量換來了些許目光,伊格抿了一口尷尬,向修道了聲歉意。
    
  修撥了撥自己稍長的金黃瀏海,嘴角微微上揚,「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使命吧。」
    
  「那上帝還真是不公平。」伊格半瞇著眼瞼,將杯子放到一旁,繼續對荒謬的上帝論感到不滿。
   
  「不過我跟你一樣,也曾這麼想過,不過現在的我們只能祈禱,只能相信希望。」修始終掛著一抹笑意。
   
  「祈禱什麼?祈禱戰爭結束嗎?怎麼可能!」伊格望著這樣的修,調侃了他的言論。
 
  「祈禱著你跟我在明天可以活下來,這就夠了。」這次修真摯的笑容對上了伊格的視線,伊格不好意思地撇開了視線。
   
  「我是這麼祈禱著。」修縮緊了雙腿,在那份笑容下的緊張與畏懼依然無法掩藏的很好。
 
  於是,伊格去牽起修的手,握得很緊,「我也是。」
   
  伊格生怕修的祈禱成了遺言,怕說完這麼一句話就會消失,希望能夠藉由確認彼此的體溫,確認他最後的朋友還活著。
 
  這晚,兩個少年幾乎沒有睡好,只是沉默地等著黎明的道來。
 
  直到一個制式化的嗓音,擊沉了片刻的安詳,一位軍官將棚內的所有少年兵叫了出來。
 
  這時,天才濛濛亮,勉強看得清楚一些景色的模樣。
   
  佇立在戰車上的長官宣示了一些話語後,便讓少年兵領在前頭,開始往東邊行軍。
  
  最後停在了一片廣大的草原,大夥們都咽了一口忐忑。
   
  一個長官命令少年兵散開隊形,繼續前進。
 
  大夥們簡直不敢相信長官會對他們下達這樣的指令,這樣一片無際的平地區分明就是地雷區……長官的意思就是讓他們當炮灰,引爆大部分的砲彈。
   
  有些人怕的哭天喊地了出來,可後頭卻有士兵拿槍指著少年兵,他們不得不聽命。
 
  修和伊格散開前,用眼神確認了對方的存在,而後調整好了步槍的高度,才慢慢站到了適當的距離。
   
  生與死之間只存在一步的距離。
  
  ──碰!
    
  左方馬上傳了炸裂聲,數尺外的聲響讓少年兵個個停下了腳步,但長官依然嚴厲下命,說違令者將射穿雙腿,用爬的也得繼續執行任務。
  
  這句話比一切都還要絕望,少年兵不回頭也知道,每個後方的士兵都拿著槍指著他們。
  
  天堂與地獄之間,也許只差在死的時候,能不能一擊斃命。
 
  伊格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前行,他第一次這麼相信祈禱,祈禱腳下的伏土不是埋著地雷的死亡預告。
     
  伊格心想:「一步、兩步……看起來走到樹林就會沒事了。」
   
  「祈禱、祈禱、祈禱!」
  
  「拜託神明一定要存在!」
  
  「拜託。」
  
  「就差一點了!我快成功了!」  
    
  伊格太在意腳下的動況,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忽然在右前方響起,他下意識地趴地躲避大部分的炸裂。
 
  ……
 
  此時才想起來,那個位置是修站的地方。
 
  「修!」在煙霧迷漫中,面前的一切都看不清楚,伊格想撐起身子,後來發現有一塊東西落在他的掌邊。
   
  那是……
  
  煙霧散去,才能看清楚是什麼。
 
  那是修的眼球。
   
  修的眼珠子竟然完好無缺地滾到了伊格的手邊,眼球後頭的錐狀肌肉還微微地跳動著,可碧藍如天的瞳眸已經漸漸澀縮起來。
   
  「修!修!」伊格崩潰吶喊,顫抖的雙手去捧起修的眼珠。
   
  「修,這就是你要的希望!為什麼!為什麼!」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吼著,淚水伴隨著悔恨,劃開了沾滿煙灰的臉龐。
 
  伊格想要緊緊握住修僅剩的存在,但是已經不能像夜晚的時候去確認他的生命。
  
  脆弱的眼球輕輕一捏就會碎了,修的所有存在只剩下這個眼珠子。
  
  修失去了站起來的意義。
 
  一個槍聲落在了伊格的後方,威脅著他,「給我站起來!繼續前進。」
 
  後頭的士兵毫不留情地命令著。
   
  就在一瞬間,伊格失去了修,卻也不得不活在軍令的脅迫下。
   
  「瘋了,都瘋了!這是什麼使命!」伊格仰天咆哮。
   
  「看著我們做這些事的『你們』!到底有什麼資格讓我們死亡,告訴我啊,上帝!為什麼、為什麼!」伊格搖晃起身,小心翼翼地將修的存在放進了自己胸前的口袋。
 
  伊格也知道放在那裡,勢必會壓壞修的存在吧,可是他現在需要空出雙手。
 
  他撿起了步槍,做出了上膛的動作,毫不猶豫地朝後頭的草地開了一槍。
 
  ──碰!
 
  後方的一顆地雷被引爆,隔著煙霧都能聽到長官們驚慌的指令,接著是一陣此起彼落的槍聲朝伊格而去。
  
  殘忍的命令射穿了伊格瘦弱的軀體,眼窩、肺腔、腹部、四肢,無數的彈孔讓伊格氣數已盡,重重往後倒下。
   
  他能感受到所謂生命如暖流似的,從傷口流出。宛如看到幻影,這些生命竟然像粒子般,形成光流倒流進天空的盡頭。
  
  「這就是所謂的靈魂嗎?」伊格暗忖,視界被火辣的血液染成了腥紅,已經無法看見如修一樣的藍天。
 
  最後,伊格用盡力氣,將手撫上胸前的口袋,獨獨槍彈沒有傷到這處。
  
  伊格笑了笑,閉上了眼,「所以我就說沒有上帝吧?修。」
   
  陽光慢慢襲上天地,蔚藍一片,與血色的草地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聲音逐漸消散,體溫轉為殘涼,重量開始失衡。
    
  即使沒有睜開眼睛,也能察覺到,世界像是由白霧似的,構築了一層朦朧。
    
  但是傷痛,不論是身還是心仍然新傷般,燒灼著所謂的「靈魂」。
   
  伊格覺得,現在好像是持著傷,睡了一場覺,做了一個夢,等睜開眼,一切就會像昨天一樣沒事。
  
  於是他試圖睜開眼,去打開血肉模糊的眼窩……
  
  彷彿一雙手,遮住了伊格雙眼,那雙手顯得異常冰冷。
   
  『你可知道,我是誰?』似男似女的嗓音直接傳到了伊格的腦門。
   
  伊格一開一闔地從乾裂的唇瓣擠出了一個字,「誰?」
   
  『其實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畢竟你不相信我的存在。』對方這麼說著。
   
  一剎那,伊格立刻聯想到了聲音的主人,是他極度不願承認的信仰。
  
  『雖說,不信神者是不能來到的我身邊,但你是特別的存在。』聲音自顧自地說著,伊格已經連呼吸都覺得困難無比。
   
  『那麼,根據你的祈禱,你希望你的人生不是按照所謂的使命活著,那麼我就給與你一項權力。』
 
  本來覆蓋在伊格眼窩處的手掌,開展了五指,一左一右插入了伊格的腦海深處,像是要讓他看清世界的法則,支離破碎的畫面好似定格的人生片段,深入頭殼深處。
   
  既美麗又殘忍。
 
  但是伊格已經痛得連吶喊都辦不到,只能讓全身去感受到不屬於自己的存在。
 
  『我給予你主宰的權力,但請記住不是主宰人生,而是主宰你所期望的世界,去感受世界吧,感受世界賦予靈魂的使命,感受我賦予靈魂的意義。』這是祂說的最後一句話。
   
  在伊格所不相信的神明,抽離手指的瞬間,火燒的刺痛像是血肉泡沫般,填滿了眼窩。
   
  然後開始下墜,從世界的白霧中,墜入了一條深層的黑暗中。
   
  像是數不清的眼睛正往伊格這裡瞧看,伊格都感受到了,他知道這些視線都是「祂們」的期待,期待伊格這個人怎麼使用名為「主宰」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