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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與魔導士】下篇




  我臉色慘白。
  不可能,堂堂天才大魔導士的我調配藥水竟然出了問題?
  按開使勁想蹭過來的男子頭顱,我認真檢查起方才的步驟,然而像大狗般拼命撒嬌的勇者卻害我心猿意馬。
  抓開我的手,對方又努力的纏了上來,磁性的聲音一次又一次的重複道:「我喜歡你、魔導士先生、我喜歡你、我——」
  「幹拎魔導士咧閉嘴啦!」我惱怒地用力巴了勇者的腦袋,講到我一個三十幾歲的大男人都害臊了,現在年輕人真不得了。
  終於消停了下來,勇者依舊保持著憨傻的笑臉,抱得我死緊,我不禁擔心是不是自己調的藥水害他變成了傻子。
  完了,世界要毀滅了,原因是魔導士害勇者變成智障。
  無視整身掛在我身上的男子,我專心調起解開藥水的配方,但無視是沒用的,他東摸摸西捏捏,到最後撫著我的臉,瞇細眼柔柔的笑:「好亮啊,魔導士先生,為什麼您總是如此耀眼呢。」
  「亮你妹。」我冷著臉敷衍過去,小心地滴下適量的藥劑,接著攪拌混合。傻笑了起來,勇者又不安分的像個三歲小孩,我忍不住煩躁的把他甩下來,想起他曾經對光牆產生興致,便飛速的在牆面寫下術式,粗魯的將勇者駕起來按在牆上:「我拜託你貼牆好嗎!」
  「唔……」模糊不清的發出應聲,勇者摸起牆壁,碧綠的眼眸被光芒暈染成淡色,我竟然覺得他的面容好像很久以前就見過了,一定是被折騰得太過才造成的錯覺。
  我向來都不喜歡在別人面前做出光牆,若讓對魔法有一定理解的人看到的話,一定會認為我為了私慾在褻瀆這份神秘的力量,但勇者既然是不懂魔法的智障的話,那就沒關係了。
  「魔導士先生。」貼在牆上的男子突然又喚了一聲,我不想理他,繼續認真調配我的藥劑,基本上過半小時的話藥效是會退的,但如果沒有退去的話就不好辦了,最保險的方式還是調配一劑幫他解掉。
  沒有注意到他忽然來到我身後,在我意識到時,他已經伸手抬高我的下顎,彎身將嘴唇覆上來。
  在理智線斷裂之前,他低聲說了一句話。
  「班,我愛你。」



  他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迅速的推開他,藥效似乎到了頭,勇者搖晃兩下,接著失去意識癱倒在地,但我根本沒有餘力去扶他,方才調配的藥劑一個手抖全毀了,臉龐熱得好像有火在燒一樣,我深吸了幾口氣,試圖平復劇烈的心跳。
  現在已經來不及問了,我也不想再忍受一次喝下藥劑的勇者,只好明天再問問他。
  驟然察覺房內有其他人在,我警戒的抬頭,然而站在角落的竟是不知從何時開始看起的刺客。
  羞赧地抹過臉,我頓時感到疲憊:「……你怎麼進來的?我門窗明明有鎖。」
  聞言,刺客邪魅一笑,語氣輕蔑:「鎖?」
  我面無表情:「我是真的建議你以後不要隨意入侵我房間,通常睡前我都會對門窗下咒,摸了包你抽搐到天亮。」
  拎北這輩子最恨男人對我耍帥,混帳東西。
  瞬間失去笑容,知道我是認真的刺客乾咳兩聲,自加入隊伍以來我和其他人都沒有什麼交集,尤其是這名獨來獨往的男刺客,基本上還沒有單獨對話過。
  這樣的隊伍,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推到魔王城前面呢?我突然很不安。
  「埃德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沒頭沒尾的丟了這句話給我,刺客的目光放在睡得酣甜的勇者身上,「他向來都很沉默寡言,雖然還是感覺得出他是個好人,但自從魔導士你來之後,他就會笑了。」
  感到一陣不對勁,我訝異的抬頭:「原來勇者叫埃德加?」
  「……別跟我說你現在才知道。」刺客十分無言。
  我陷入沉默。
  放棄跟我糾結這個問題,刺客繼續開口:「希望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他,他是認真的,你剛剛調配的也確實是吐真劑沒錯,言盡於此。」說完,刺客大剌剌的從天花板離開了。
  看來以後也有對天花板下咒的必要了。
  話說,認真的喜歡我這種年過三十沒交過女朋友又長相普通的魔導士是什麼概念?
  環著手,我靠在光牆上,低著頭看向他,最後嘆了一口氣,吃力地將勇者扶到床上。
  我並沒有忘記『埃德加』這個名字。
  ——因為這是當年被我救下來的小鬼的名字。
  回想起那個露宿的夜晚,勇者溫柔中又帶有其他情緒的神情,我不禁沉默的替他蓋上了棉被。
  


  自那天晚上之後,我便與勇者拉開了距離,而毫無當晚記憶的勇者感覺被我避到有點低落。
  雖然很抱歉,但我自己也需要思考的時間。
  擔憂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越接近魔王城,路就越難走,我們不得不捨棄馬匹徒步前行,在平常就耗費著力氣的狀態下,魔物越來越強悍,到最後已經是不得不五人合力才能打倒的情況。
  是隊伍太弱?不,是合作太差。
  疲憊的靠在一旁的枯木上,我仰頭看著昏暗的天,這次沒有人有餘力對我冷嘲熱諷,消耗太多的體力,若是再來一位同樣強度的敵人,那隊伍大概只能全滅。
  這樣下去不行。
  「——拜託妳們別再把私心帶到戰鬥上了!如果再發生一次棄療我,或是跑到我的魔法陣裡面的情況,我就不客氣了!」緩了幾口氣,我忍不住責罵道,因為疲憊的關係,語氣有點難以控制,但我也確實動了怒,這兩人已經不只一次妨礙到我的攻擊,甚至完全忽略了團體行動,劍術厲害又怎樣?聖女又怎樣?分開來是如此強悍,合作起來卻礙手礙腳的!
  氣紅了小臉,聖女本來想反駁什麼,卻被女劍客先行搶了台詞:「我才要說你礙事吧!明明是法師就站遠一點啊!自己要在那邊畫魔法陣,還怪我踩進去嗎?」
  「妳以為大範圍魔法的射程距離很遠嗎?當我弓箭手啊?」毫不客氣的反擊對方,我一一將戰鬥中的弊病都挑了出來,一旁的勇者臉色發白,似乎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生氣的模樣,而刺客一如繼往保持著事不干己的態度,同樣也被我抓出來批了一頓。
  最後,被堵到說不出話來的女劍客直接轉移了話題,她刻意裝出從容的姿態,嘲諷著舉起手:「我們四人一隊的時候還好好的,分明是你加入後才有問題!既然你這麼不合群,不如讓我們來投票決定你的去留?我不同意你留著。」
  難得與女劍客意見一致,聖女也冷著臉將手舉起來。
  「等等,拜託你們別這樣!魔導士先生是很重要的戰力!」勇者立刻上前制止兩人的行為,當他發覺兩名女子的神色微變之時,我已經卸完裝備,並且微笑著舉起手來。
  「這麼剛好,我也不想陪你們送死呢,那我就回去了。」我愉快的回答道,並從懷中取出傳送捲軸,我老早就在圖書館設定好方位,準備隨時回去了呢。
  拯救世界算什麼?這種隊伍能拯救世界?反正終歸是死,我還想苟延一點時日。
  驟然將劍插至地面,聖白的力量從土壤的裂口綻出,激昂的勁風掃蕩過周遭,使原本站立的我們不得不與他拉開距離,不解的看向突然發難的金髮男子。
  「——您說得對,以討伐魔王來說,我們確實不夠格。」支著劍,他垂首道,金髮遮罩了他的表情,男子握緊了劍柄,再度抬頭時,神情已不似以往的溫和,反而堅毅剛悍,終於有了隊長的模樣:「我們會變得更強,在這之前還需要您輔助我們,還請您留下!」
  打量著脫胎換骨的金髮男子,我搔搔頭,一時的火氣被勇者剛才那一下給激沒了,但自己挑起來的架,事到如今要回去的話還真有點尷尬。
  見我不回應,勇者憋了幾秒,望著我的目光逐漸變得可憐無助,他從領口拉出一條十分眼熟的項鍊:「魔導士先生,拜託了,我——」
  「我知道你是當時的小鬼,埃德加。」沒讓他說完,我立刻接話道。
  絕對不是勇者的眼神害我心軟的關係,絕對不是。
  瞪大碧色的眼眸,埃德加俊美的臉龐不知為何泛起紅暈,或許是因為我頭一次呼喚他名字的緣故,喜悅的神采勾起他眼底的柔情,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埃德加耀眼得難以直視。
  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卻又不敢上前搭話的兩名女子被晾在一旁,她們顯然很想詢問,然而深怕勇者再度發怒,只好不甘願的在一旁忍了下來。
  見狀,我忍不住記恨的竊笑了起來。
  「我會留下。」收起昂貴的傳送捲軸,我鬆了一口氣,差點因為無聊的理由就濫用珍貴道具了,「但是埃德加,我覺得我們需要談一談。」



  與隊員們拉開距離,我用法杖圈出一方地,下了隔音魔法,並領著埃德加走進來,他似乎還沉浸在我喊了他名字的餘韻中,可惜等等要讓他面對一下現實了。
  「我是來回應你的感情的。」我直截了當的開口。
  男子驟然僵硬了身軀:「您在說什麼……」
  從懷中取出後來調的藥劑,我坦承道:「我前幾天讓你吃了吐真劑,你不需要偽裝,我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
  清楚自己瞞不過去,埃德加終於抿緊薄唇,金色的眼睫顫了幾下,他握緊胸前的黑曜石項鍊,笑容登時變得慘澹:「……都知道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自己無法面對他這副模樣,我撇開了視線,聲音不自覺地有些發顫:「我、我是不怎麼在意性別啦,但我們畢竟差了十歲不是嗎?其實我是不明白自己有什麼地方能讓你喜歡的,但你先思考一下自己的前途有多光明,有那麼多人喜歡你——」
  「謝謝您的安慰,已經夠了,這樣的結果我早已預料。」埃德加搖搖頭,碧色的眼似乎隨時都會落下淚來:「您是支持著我的信念……是我向王室要求必須要有您的陪同才去討伐魔王,我是個卑鄙之人,得不到幸福是應該的。」
  感覺對方開始自怨自艾,我忍不住皺起眉頭,所以說年輕人怎麼越生越軟弱了,真是特別難搞啊。
  「我沒讓你這麼說自己吧。」
  「但是我——」
  毫不猶豫的上前朝勇者的後腦勺呼下去,我不耐煩的罵道:「幹!你能不能聽我講完!我有說要拒絕你嗎?啊?」
  被打的莫名其妙,埃德加委屈的摀著頭看我:「您剛剛說的話難道不是拒絕嗎?」
  感覺接下來要出口的話有些羞恥,我深吸了一口氣,最後還是拿出三十三歲男人該有的氣概,打開藥劑的蓋子,放在嘴邊:「……這是稀釋過的吐真劑,你有十分鐘的時間可以隨便問。」
  聞言,埃德加瞪大了眼,眼巴巴地看著我,感覺隨時都會語出驚人。
  我立刻放下手中的藥劑,當著勇者的面將瓶蓋塞好:「算了不喝了。」



  「其實我本來是要拒絕你的沒錯。」我老實說道。
  最初,我以為勇者對我的感情單純只是個銘刻效應,但喝了吐真劑的人其實跟智障挺相似的,畢竟這只是個降低對方心智年齡後更好套話的東西而已。
  而在吐真劑運作的前提下,還能精確喊出我的名字,並且充盈著情感傾訴出告白,完全能感覺出他這個人的執念到底有多深。
  ……別誤會了,我堂堂大魔導士才不會因為那種簡單的告白而心動!當時心臟跳得快只是被嚇到而已,是正常的生理現象!
  「那現在呢?」埃德加徬徨的看著我,碧色的眼無辜可憐,簡直和酒館過來討食的流浪狗一樣,就算你不給牠食物牠也會坐在旁邊看你吃完的那種。
  我忍不住良心不安的撇過頭去:「我、我還沒有結論,但我希望你也能好好想想。」
  不能怪我啊,戀愛這種事情能隨便嗎!我完全不明白現在對勇者這份的情感到底是什麼,要知道『因為被人喜歡而高興』和『因為喜歡這個人而高興』是兩回事啊!
  垂下眼簾,他看起來鬆了一口氣,最後恢復了以往溫煦的笑容:「我已經花了十三年去審視對您的情感了,不論多久,我都願意等待您的答覆。」



  比他們多經歷了十年的歲月,說實話我對戀愛這部分有點麻木,倒不是說我不憧憬,而是我知道我這個人說話有多白目。
  被我的聲名吸引而來的人有很多,看中的是什麼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們最後都是氣著離開的。
  就例如現在。
  「我就不懂啊!沒有跟魔法師共事過啦!」氣急敗壞的站起身,女劍士已經沒有耐心繼續聽我的基礎教學。
  為了日後合作能夠更順利,讓她們知道魔法師的運作模式是必要的。
  繼續低頭畫著法陣的模樣,我嗤之以鼻:「難怪妳連魔導士和魔法師都分不清楚,呵。」
  「你什麼意思!」
  「叫妳坐下來的意思。」我抬起頭,從低處的視角來看,女劍士的胸部真的特別宏偉,但我僅看了一秒,就紳士的低下頭來,絕對不是因為勇者緊盯著我看的關係。
  「所以你擅長的就是大型魔法?」已經有基本常識的聖女冷淡的問道,對於祭司而言,最陌生的大概只有魔法陣而已。
  完成了小型法陣,我用樹枝點上中央,火焰倏然從中竄出,整齊的攤平在圓圈中:「對,但大型魔法一定要配合魔法陣,所以我才需要妳的護盾。」
  看到我的舉動,不遠處的勇者立刻提著裝滿清澈河水的鐵壺過來,非常貼心的擺上魔法陣,然後挨著我坐下來,替我擋去旁側吹來的冷風。
  「很擠,滾過去一點。」我十分嫌棄。
  埃德加只好垂頭喪氣的與我拉開了距離。
  我感覺兩位女子的視線更刺人了。



  合作確實進步了很多。
  敏捷地避開了運行中的法陣,女劍士揮舞著長劍,趁著勇者擋下巨大魔物的攻擊時,和刺客欺身上前,一左一右砍去了牠的臂膀。
  這次的戰鬥是與魔物軍隊的對決,歪扭著笑意,擁有智慧的人型魔族泰然在魔物群後方發號施令。
  再次於地面畫出圓圈,我一面掃出中階魔法射開襲向祭司的飛獸,而聖女祭司的表情雖然不太甘願,但也確實連著我的魔法陣一同保護了下來,這次的戰鬥比以往順暢許多,連力氣都省下不少。
  完成了多重法陣,我高舉起法杖,用力穿刺於法陣中央,白光奔瀉而出,持續掃蕩著圍過來的雜魚,為勇者開出一條路,而埃德加也存續好了力量,急奔向前,對來不及反應過來的魔族斬下最後一擊。
  勇者的力量雖然也是純白之色,但不同的點是,他是聖潔的淨化之力,也是最剋魔物的力量。
  曾經有學者提出假說,自身的個性會影響力量的強悍,所以勇者才必須選擇心靈乾淨之人,這點遭受許多魔導士否認與撻伐,而我不置可否。
  至少埃德加確實十分乾淨。
  注意到我的視線,遠處的勇者一面抹去臉上的血跡,一面對我露出開心燦爛的笑容,興奮地揮起手來。
  我忽然又想起那天晚上,他對我說的話。
  感覺臉龐一陣血氣上湧,我立刻轉身背對他,說不出話來。
  真是夠了。



  這次紮營在水邊,體力最差的我和聖女被分配留守在營地。
  比起態度已經逐漸好轉的女劍士,聖女依舊是那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她獨自站在水邊,而我也沒打算搭理她,繼續在營地周遭畫防禦法陣,然後想辦法用落葉藏起來。
  「魔導士,勇者大人是不是喜歡你?」在我終於畫完最後一筆時,聖女冷不防問道,我差點腳滑自己把法陣破壞掉。
  冒出冷汗,我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我向來都不太喜歡說謊,但這句話回應了會超級尷尬啊!
  「應該……是吧。」
  握緊拳頭,聖女顫抖了起來,她很快便紅了眼眶:「其實我以前就發現了,但是我——」
  原本寧靜的湖面瞬間破開,飛散的水波濺上岸邊,而從中冒出的水棲魔物飛速躍起,大張渦旋狀的嘴巴朝聖女吞噬而去,而她竟然嚇得無法動彈。
  如果攻擊的話,可能會波及站在中間的聖女,我沒有多想,立刻憑空做出拉扯之姿,將對方拽到我身邊後,防禦法陣的透明圓罩保護了營地,然而有幾個因為飛濺的水花而不穩了起來,被魔物撞了幾回竟然出現了裂痕。
  用法杖雙擊地面,我瞬間加強了防護的力量,接著聚起轉藍的高溫烈火轟爛水棲魔物的嘴巴,趁著牠痛苦打滾之際,又補了幾記風刃進牠身側的腮裡,徹底了結牠的性命。
  還沒回過神來,聖女瞪大了一雙漂亮的眼看我,接著忽然用力把我推開,並且與我拉開了好一段距離。
  「喂,好歹道謝一句吧!」被推的莫名其妙,我不悅地抗議道,雖然知道聖女並不喜歡我,但這是個基本禮貌吧!
  背對著我,聖女似乎遮住了臉,她沒有回應我的要求,反而繼續了剛才的話題:「那你、你喜歡勇者嗎?」
  「不知道。」沒好氣的回應道,我開始思考起到底要把防禦法陣安在哪個位置,才不會再發生被水破壞的情況。
  聖女也沒有再向我搭話了,而在那之後,繞在我身旁的護盾變厚了很多。



  晚上,勇者又鑽入了我的帳篷。
  而我這次也沒有趕他出去,任他在狹小的帳篷內尋找一個不會干擾到我的角落。
  但窸窸窣窣的怎麼可能不會打擾到我,這人是傻子嗎。
  我無奈的放下筆,將還沒畫完的法陣夾進書裡:「過來吧。」
  訝異地看向我,埃德加滿臉不敢置信,畢竟從討伐魔王的路途上開始,我從沒有跟他說過這句話。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轉變了什麼心態,或許這就很像每天都會鑽入家裡取暖的流浪狗,到最後也會被圈養的概念。
  「謝謝魔導士先生。」他很快便蹭了過來,晚上的氣溫偏冷,多了一個熱源我也好受許多。
  勇者的身形其實比我高出一顆頭,在沒有枕頭的情況下,他枕著自己的手臂躺在一旁,稍微彎起了腳,而我竟然能聽到他呼出的鼻息。
  頓時有些後悔,我整個人都窩進棉被裡頭,裝出睡著的模樣,殊不知心跳劇烈到精神都來了。在黑暗中,音感和觸覺都大幅提升,我乾脆背對著他抓緊了被單,努力閉上眼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有,我也不確定,時間是如此漫長,我本來以為旁邊人早已進入睡眠,卻感覺到他改變了睡姿方向,似乎正觀望著我。
  靠北啦到底想幹嘛啊!以後不讓他睡我帳篷了,再也不!
  或許是害怕吵醒我,他完全沒有說話,反而伸手抱過來,將我圈進懷中不久,呼吸頻率平穩了下來,似乎真的睡著了。
  然後我就失眠了。
  ……幹拎勇者。

(註 幹拎勇者:去你的勇者。)



  攻入魔王城的前一天,隊伍的合作已經趨於穩定,然而並沒有休息的時間,畢竟已經兵臨城下,總不能在人家門口紮營吧。
  鼓振了士氣,我們一路殺進城中,高階魔族對我們來說已經不構成威脅,而我也準備了許多已經畫在紙上的魔法陣,明明已經做足了準備,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隊伍內依舊瀰漫著不安的氛圍。
  『真是勇敢的人類啊。』聲音驟然灌入腦海,龐大的石門從我們面前打開。解下厚重的披風,魔王緩步從高台上走下,原本正與我們纏鬥的魔族紛紛退遠,滯人的威壓在牠抬眼之時掃蕩而出,聖女幾乎是同時蒼白了臉,被刺客眼疾手快的扶住了身子。
  不動聲色的將手伸入袍內,我隨時準備將法陣甩出,眼前的魔王卻忽然消失,在我明白剛才看到的只是殘影之時,他已經站入隊伍內,冰冷的手摸了我的後頸一記:『喔,年輕的魔導士!不知道吃起來味道如何?』
  瞬間爆出殺氣,埃德加在他的指甲刺進我脖子之前將我拉開,並揮起盈滿聖潔之力的長劍逼退大笑起來的魔王,我愣然摀住自己的後頸,些許濕涼感透過掌心傳來,我這時才感覺到何謂恐懼。
  ——我們、真的打得過魔王嗎?
  內心的疑問一閃而逝,我繃著臉將數張法陣灑落地面,率先催動了強化隊友的魔法,接著繼續啟動攻擊法陣。
  勇者毫不遲疑地上前迎戰,而女戰士也壓抑了害怕的情緒,兩人努力地為遠程職業營造出安全距離,神出鬼沒的刺客則是對上魔王的殘影,然而合作無間的搭配下,魔王卻依舊游刃有餘。
  護盾像切豆腐一般被魔王的指甲劃開,聖女顫抖了起來,在信仰之心逐漸薄弱的情況下,治癒開始趕不上受傷的速度。
  抵禦起魔王釋放出的大型魔法,連我自己都吃不消,之所以能夠成為魔族之王,不僅是因為智慧,還有牠全面的專精,普通攻擊根本無法對牠造成傷害,只有身為勇者的埃德加對牠來說是唯一的威脅,其他隊友不知不覺已經成為需要額外保護的累贅。
  該怎麼辦才好?
  要是埃德加的力量能夠一次性對魔王造成大量傷害的話——
  靈光一閃,我快速在地面寫下改寫後的術式,並在劃下最後一撇前,大聲呼喚道:「埃德加!現在到我身邊拎北就跟你交往!」
  刺客:「……」
  聖女:「……」
  女劍士:「……」
  魔王:「……?」
  差點腳滑,埃德加漲紅了臉,擋下魔王的攻擊,感覺糾結萬分:「魔、魔導士先生!請您不要現在說這個!」
  還沒察覺我想做什麼,魔王瞇細眼,似乎已經產生了警戒,然而眼底還沒退去對我們的輕蔑。沒有放過這個機會,我心一橫,索性嘗試起轉移大家注意力的說法:「你對我的愛就這樣嗎!你不是每天晚上都會來我房間抱我——」
  「請、請不要用那種說法!」還沒等我說完,勇者便哭喪著臉朝我跑來,而其他夥伴也沒有閒著,或許是感覺到我想幹大事的想法,他們一致上前試圖攔下追來的魔王。
  在他靠近我的剎那,我抓住了埃德加的手,在術式上頭劃下最後一撇,耀眼的淨化之光驟然蔓延了整個大廳的地面,接著朝上竄起,魔王反射性地遮起被灼傷的雙眼,痛苦地嘶吼道:『混帳……!這天殺的是什麼鬼東西……!』
  我得意的揚起嘴角:「是我晚上看書防止近視的獨創。」
  毫無預警的被吸收過多力量,埃德加臉色頓時不太好看,然而攻擊確實對魔王奏效,甚至飛速地侵蝕起牠的肢體,牠抓狂的甩開刺客等人,直線朝我們衝來。
  沒有料到牠竟然還能移動,我倒吸了一口氣,然而正在為術式灌注力量的時候,力量來源沒有待在陣眼內術式就會失效,代表我跟埃德加只有兩種選項。
  一是放棄術式,二是放棄自己。
  ——但是錯過這次的話,還可能會有能對魔王造成大規模傷害的機會嗎?
  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吧。
  聖女立刻設下了多重護盾,卻一一被牠撞破,頂著血肉模糊的臂膀,魔王瘋狂的眉眼中寫滿同歸於盡的執念。
  單手拄著劍,埃德加笑了笑,用力地將我拋向後方。

  「謝謝您願意接受我,班先生。」



  白光炸開,頓時剝奪了我的視野,爆炸聲吞噬了其餘雜音,我只能痛苦的閉上眼,腦內一片混亂。
  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明明還沒告訴他真正的心情。
  我明明還沒說,我好像真的愛上他了。
  靠北,以後自我介紹難道要說『我,職業魔導士,三十三歲,單身,曾經有過一任交往了一分鐘的男朋友』嗎?
  去你的埃德加。
  你根本聽不懂我用家鄉語言罵了你什麼吧。
  閉緊雙眼,爆炸強風終於停下,幾枚小石塊落在一旁,我嗆咳了起來,入目的是聖女的護盾,以及焦急趕過來的同伴們。
  艱難地起身,我回頭望去,魔王和埃德加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塊烏黑的東西裹在地面。
  莫名感覺那東西很眼熟,我在刺客的幫助下站起身,瞪大眼,有些踉蹌的跑過去,最後不穩的跌在黑色物體上頭,隔著開始碎裂的結晶中看到了羞恥地遮住臉的勇者。
  瞬間想狠狠的把勇者給笑一頓,我才剛揚起嘴角,視線卻突然模糊了起來,結晶終於碎裂,我立刻摔了進去,被坐起身的埃德加擁進懷裡。
  「我說過了,永遠都會站在您的前方。」他將臉埋上我的髮頂,安撫著一遍又一遍拍過我的背脊,而我堂堂一個三十三歲的大魔導士又哭又笑的,就像個智障。
  「嗚、公三小啦幹!」



  那條黑曜石項鍊碎了,埃德加感覺非常失落,失落到其他人調侃他都沒感覺,結果羞恥的人反而是我。
  「勇者大人每天晚上都會抱你?你是被抱的那個?」女劍士面露怪異,而一旁的聖女又紅了眼眶。
  低哼一聲,刺客雖然是在祝賀,語氣卻十足幸災樂禍:「恭喜交往啊。」
  「勸你們是惦惦喔!通通給我滾出去!」我氣急敗壞,連家鄉語言都嘮出來了。
  魔王城在失去了力量來源之後,開始崩毀殆盡,殘存的魔族紛紛開始逃竄,而已經力量枯竭的我們毫不猶豫的使用了傳送捲軸,回到我個人的圖書館。
  將看戲的幾人都趕出去,圖書館內終於恢復寧靜,我疲憊的坐在沙發上:「埃德加,一條項鍊而已,那也是我年輕時候的黑歷史而已啊。」
  「如果是的話,您為什麼沒有做一條給自己呢?」平常傻得跟狗一樣的勇者突然精明了起來。
  幹,當然是因為那條項鍊是我無意間賽到做出來的啊,但我怎麼敢說。
  完了,到底要怎麼安慰人?
  我們現在算交往中嗎?
  我糾結了起來,沒有注意埃德加在幹什麼,當我發現陰影落在頭上時,他已經站在我前方,將項鍊套上我的頸間。
  「你幹嘛?」反射性地往胸口一摸,我愣然發現鍊子中央竟然是一枚樸素的戒指,而他撐著沙發的扶手,單手捧起我的臉龐。
  金色的眼睫在他碧綠的眼上落下陰影,或許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的觀察埃德加的臉,他的五官十分立體,雖說俊美卻又不是娘裡娘氣的那種,驚人得耐看。
  ……雖然我討厭金髮碧眼的帥哥,但勉強算他例外吧。
  「班先生。」他似乎有點維持不了神情的認真,很快就紅了臉龐,羞赧地詢問道:「請問我能向您求婚嗎?」
  「啥小?」會不會跳太快?我還在思考這樣到底算不算交往就論及婚嫁了嗎?
  明顯聽不懂我的話,埃德加的眼神再度失落,難過的神情就像沒有骨頭吃的大狗,我立刻受不了的舉手投降:「想說很久了,你是狗喔!好啦!」
  斂下失望的神色,勇者喜悅地笑彎了眉眼,他隨即傾身湊過來,然而在親上的前一刻生生停下動作,他突然沒了勇氣,尷尬地僵在原地。
  我不禁挑眉吐槽:「你就不能像那天晚上一樣決絕一點嗎。」
  「……那、那天晚上?」埃德加傻住了。
  「就是給你藥水喝的那天。」
  臉蛋瞬間炸紅,埃德加吶吶地說不出話來,我嘆了一口氣,乾脆主動將唇點過去,接著將石化的勇者扔在原地:「該出去了,埃德加,你有聽到外頭熱鬧起來了嗎?」
  「班先生,我——」看我似乎真的要走出門外,埃德加立刻慌張的上前,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說你要先生先生的用敬語喊到什麼時候啊?」老子都喊你埃德加多久了,真是不知長進的傢伙。
  聽到我的詢問,埃德加深吸了一口氣,一把摟過我的腰間,溫柔蕩漾在深邃的眼間,他傾注了整整十三年的情感,真摯地開口。

  當年,那個孩子在我離開前,向我詢問了名字:『魔法師大人,請問該怎麼稱呼您呢?』
  我想著反正他很快就忘了吧,蹲下身來,笑著回答他:『我叫班。』

  「班,我愛你。」
  被感染了害羞的情緒,我不好意思的咧著嘴笑:「這麼巧,我也是。」

  現在我可以說,我,三十三歲,職業魔導士。
  交往熱戀中。

  ……呃還是論及婚嫁中?靠北隨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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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與魔導士》 end.

(註 惦惦:安靜、閉嘴。)
(註 啥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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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篇真的是我自己寫爽的,很多情節和邏輯性都很隨便,如果真的要把它寫成一本的話當然會改,但現在就,能不能,當作看爽的就好呢。(幹
本來以為今天寫不完,因為要家庭聚餐,結果吃到一半發燒就被趕回家,然後就寫完了,耶!
我看看今晚能不能把點文的稿子趕完,趕得完明天就試試看寫這篇的番外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