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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吃醋》










那一天，走廊盡頭的那間辦公室裡傳來了鋼琴聲。

凜雪鴉和殺無生是一起抬頭的，兩人在午後霸佔了花園裡的那座鞦韆，天氣有些熱了，一隻蝴蝶還停在殺無生的髮梢上。

現在蝴蝶在他臉旁翩飛，殺無生收起了殤不患給他的新玩具(一個彩色方塊)，凜雪鴉也站了起來。

「那是‧‧‧‧‧‧」殺無生不太確定。

「對，是鋼琴。」凜雪鴉說，腦袋裡閃了一下這個名詞在另一種語言裡的稱呼，但沒有說出口。

「辦公室那台嗎？」

「我想是的。」

「聲音好像‧‧‧‧‧‧不太對？」

凜雪鴉聳聳肩，他覺得沒什麼不對，丹翡在教室裡也彈電子琴，但這鋼琴聲好像更流暢、更有共鳴一些。

兩人互看了一眼，都往校門口老師們專用的辦公室走去。

他們並不是唯一好奇的學生。已經有人溜進辦公室，坐在地板上聽了起來，老師們圍在那台老舊的鋼琴前，那塊滿是灰的蕾絲抓在殤不患手裡。

在那個圓圈的中心，凜雪鴉看見有個矮小的孩子正坐在琴椅上，指尖在白鍵上流轉，亮色的亂髮好像一搓小小的火花，在大人的手臂間蹦啊跳啊的。

「他是誰？」凜雪鴉忍不住問。

「不知道。」殺無生隔了一會才回答。

鋼琴的聲音停了。

那個孩子的肩膀垂了下來，兩腳在矮凳上動也不動，凜雪鴉覺得他像個隨時會垮下去的釣線木偶。

「你彈得很棒。」丹翡溫柔的說。

殤不患把那個孩子從椅子上抱了下來。凜雪鴉很驚訝他竟然可以站穩，他從沒見過這麼沒精神的人。

現在他看見那孩子的臉了，深深的黑眼圈、凹陷的眼窩、糾結的髮絲，幾乎要令人忽略那雙綠色的眼睛。

「你看，浪巫謠，大家都來聽你開演唱會啦。」捲殘雲蹲在那個孩子身邊笑著說。

「殤不患，他就‧‧‧‧‧‧」丹衡在一旁開口。

「我知道，放心吧。」

知道什麼？凜雪鴉像殤不患投向疑惑的目光，老師注意到了。

他朝凜雪鴉眨了眨一隻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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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叫浪巫謠的孩子被分到了凜雪鴉那班，新同學正式上課的第一天，殤不患領著他走進教室。

「這傢伙是浪巫謠，以後和你們一起上課。」老師說。

學院的分班制度凜雪鴉從來不懂，但他知道，這些大人絕對不是按年齡來給他們分班的。

最好的證明就是像浪巫謠這麼幼小的孩子，竟然也會被分來他們班上。

今天這堂課本應該是丹翡的手做課。然而都過了上課時間，丹翡仍不見蹤影。反而是那個高大的老師坐到了教室前頭的椅子上。

「丹翡老師今天有點事，所以你們今天要上我的手做課啦。」

殤不患說要帶著他們做風箏。

「這玩意。」殤不患皺著眉，把手上打結的一團毛線隨手一扔。

「只要你們用心做，它就可以飛到天上。」

「怎麼飛？」

「先把它完成了，我就告訴你們。」殤不患說。

「老師，這有什麼意義嗎。」一個同學說。

「你們真是一點都不可愛。好了，現在，你們三個人一組吧。」

殺無生和一小群人走上前，向老師領了一袋材料包。他回到坐位，把材料扔在凜雪鴉腿上。

「幹嘛。」

「交給你了。」

「麻煩死了。」

「那你想想辦法啊。」

「喂，我可是都聽到了喔。」殤不患走了過來。

「你們兩個不要擺出那種表情嘛。」

「老師，你有什麼事嗎？」

「有，我注意到你們永遠只有兩個人。所以無生，我想是時候讓你的新室友加入了。」

殤不患像是突然把浪巫謠從背後變出來似地。那個孩子眼睛仍直勾勾地瞪著地板。

「他從來不說話。」殺無生說。

「聽說你剛來的時候也是這樣。」

殺無生想了想。

凜雪鴉沒吭聲。

「很好。巫謠，他是凜雪鴉。你們三個好好加油吧。」殤不患拍了拍浪巫謠的肩膀離開了。

於是三人圍在桌前，瞪著桌上的材料包，一動也不動。

直到殤不患走了回來，往他們頭上各敲一記，殺無生這才拿起剪刀。

殺無生的表情像是在哀怨凜雪鴉怎麼都把骨架丟給他弄。但這個工作比起貼糨糊好多了，凜雪鴉覺得殺無生不知道要怎麼克制力道，才不會戳破那些油紙。

三人之間一片沉默，彷彿和周圍的嬉笑聲隔了一道看不見的牆。

浪巫謠只顧著把玩手裡剛才殤不患扔掉的那團毛線，低著頭一語不發。

殺無生看了他，又看了看凜雪鴉。

「喂，凜雪鴉，你說點話好嗎。」

「要說什麼。」此刻凜雪鴉已經貼好紙，懶洋洋地趴在桌上。

「什麼都好。」

「這幾天，老師好像很照顧這個新來的。」

殺無生正照著殤不患的作法，把骨架用毛線死死的綁在一起。他怎麼樣都沒料到凜雪鴉會說出這句話。

「是嗎？」他說。

「他經常帶著浪巫謠到處去別的教室吧。」

「只是熟悉環境而已吧。」

「吃飯也坐在他旁邊。」

「虧你能注意到啊。」

「回房間的時間也晚了。」

「那是因為殤不患來我們房間了。」

凜雪鴉坐直了。「你說什麼？」

「你指殤不患來我們房間？。」

「無生，他去你們房間做什麼了。」

殺無生好像弄明白凜雪鴉的心思了，但他還是老實說。

「哄浪巫謠睡覺啊。」

凜雪鴉覺得自己的臉垮了下來。

浪巫謠手上的毛線解開了，他的綠眼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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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丹翡回來了，凜雪鴉看見她開著那輛破舊的廂型車駛入校園，在上鎖的車庫裡停好。

捲殘雲從廚房出來，打著手電筒穿過花園迎接她。兩人的表情都很嚴肅，丹翡搖了搖頭。

凜雪鴉把視線轉回餐廳，丹衡正領著二樓的同學去浴室洗澡，刑亥領著另一個隊伍。

殤不患曲著腳，坐在一張矮凳上替浪巫謠把頭髮擦乾。

他的動作很輕，還拿了梳子，仔細地把那頭糾纏的頭髮梳開。

凜雪鴉很佩服，不自覺地摸起了自己剛洗好的頭髮，及肩的長度已經可以梳起一小搓馬尾了，是殤不患教他的。

果然自己在這裡還是多餘的。

他突然想起自己總有一天要從學院逃跑的事實，這陣子他沒怎麼想過這件事了，幾乎忘了。

凜雪鴉也忘了當初自己有多希望殤不患從眼前消失。現在這股念頭又回來了。

「凜雪鴉，你要去哪？」殺無生問。

「房間。我要睡了。」

他頭也不回的走向樓梯，把所有人都拋在腦後。


那本盜賊的故事還擱在床頭，昨晚凜雪鴉沒等殤不患就睡著了。

書籤還停在同一頁。凜雪鴉瞪著封面一會，最後還是拿起它，窩進被窩裡。他試著用殤不患常用的手勢把書打開。

不行。一個字都看不懂。

他有些生氣地想著，想著書、那些文字、那個新同學，還有那個老師。

接著他睡著了。再次睜開眼時，房間的燈暗了下來。

殤不患正在替他蓋好腳上的棉被。

「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凜雪鴉翻了一個身，看著天花板。

「凜雪鴉。」殤不患的臉出現在他上方。「你要抱著那本書睡覺嗎？」

他這才發現那本書還壓在自己胸前，殤不患伸出一隻手，凜雪鴉有些彆扭的把書遞了過去。

「這幾天沒怎麼陪你。」殤不患把書放到床頭，背對著他坐到地板上，肩膀靠著凜雪鴉的床沿。

凜雪鴉沒答腔。

「抱歉啊。」

凜雪鴉難受的閉上眼睛。殤不患還是發現了他的想法。但凜雪鴉卻高興不起來。

忽然他不想聽了，道歉從這個人的嘴裡說出口，竟然讓他這麼難過。

凜雪鴉不想承認，他喜歡殤不患只看著他，也不想殤不患把他落下。

但他也不喜歡殤不患帶著愧疚和這樣的自己說話。

他不知道該怎麼想。

「凜雪鴉，我們明天翹課吧？」殤不患突然說。

凜雪鴉轉向他，老師的頭往後仰。

「明天，我們和丹衡老師溜出去晃晃，怎麼樣？」

現在那個臉上的笑容好多了。













──6.《吃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