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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晚鐘


改自塔拉斯˙赫爾霍羅維奇˙謝普琴科

當我死後,請將我埋葬吧,
在遼闊的西伯利亞平原上,
我的墓碑高高佇立於,
這原野,這無盡的草原
這窩瓦河,這峭壁
將我安葬,並站起來吧,
衝破那道枷鎖
以暴君們的鮮血
噴灑在你們自由的種子上。


  一切都來得如此令人措手不及,無論是兵戎相向了許多次的土耳其、或者是還在著手處理領土糾紛的芬蘭也好,就連還不知道是敵是友的英國與法國也罷。
  政治家、軍人、詩人,甚至連諷刺漫畫家的筆尖都還沒碰上紙張,就被迫改變作品的內容。
  這世界上沒有人能預料到,早晨的收音機才用那有些嘶啞的聲音預告著即將到來的捷報,但是下午卻從賣報小童的吆喝聲中傳來了那令人心臟為之停止的消息。
  也許這就是這個時代的特色,置所有的生死於一瞬之間,置所有的悲喜於一霎之間,置所有的情愛於……
  而教堂的晚鐘響起,戰爭的世紀揭開了它的序幕。


  「我還以為你上戰場了?」那俊俏的臉龐被繃帶遮去了大半,白皙的肌膚看上去有些憔悴,但就是如此那雙灰色的異瞳還是直勾勾的盯著眼前的人,宛如一頭巨大的熊盯緊自己的獵物一般。
  而站在前方的黑髮男子只是露出複雜的表情,掛在手上的軍裝外套不知道是該要穿上還是放下才好,雖然明白要把話題帶往其他地方,但是腦袋中一片空白,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半句話,就只有視線遲遲不敢與其對視。
  「我在問你話呢,符拉迪沃斯托克。」他走向前,伸出手輕輕一撥海港青年過長的鬢髮,撫上他蒼白的臉頰。
  「──嘶」
  不知道是不是對於觸碰到傷口時青年那微微一顫的反應感到滿意,男子意外的勾起笑容。
  「我不是早跟你說要過來的話就要坐馬車嗎?」他的語氣帶著些無奈,視線跟著垂了下來,落在那應該白淨,卻被塵土沾染得東一塊西一塊的襯衫,喔,不用提上頭還印著斑斑血跡:「你不是也知道外面的暴動還沒結束嗎?」
  「莫斯科閣下……」
  「你放心,我不會傻到去跟人民作對。」他輕嘆了一口氣,放下原先撫上臉頰的手,順道抽起了原本掛在海港青年手上的軍服:「但是人民若是要跟國家作對的話,那就勢必要承擔後果。」
  「……這一切都應該歸咎在我身上!」
  海港青年低下頭,明白自己應該接受懲罰。

  方才從住所走到冬宮來的路上,看到警察將民眾圍在宮殿廣場外圍時心裡就大抵明白發生什麼事情了,當然,怎麼可能不發生任何事情。
  排名世界第三的帝國海軍可是在平靜之海輸給了那小島國的軍隊,無論是駐紮在中國的太平洋艦隊還是從彼得堡緊急調派過去的波羅地海艦隊都幾乎全軍覆沒,只有少數的船艦得以倖免。
  那軍艦遭受砲擊而外漏的燃油味令人難以呼吸,湛藍海上的熊熊燃燒的巨火更是令人不敢直視,還有水手的吆喝聲、軍官揮動斧頭將繫著救生艇的纜繩砍斷的聲音,還有船上的鳴午鐘噹噹噹的聲音混合在一起,震耳欲聾。
  這些記憶宛如上一刻才發生一般,深深的、深深的印在他的腦海裡。
  更別說這在國際上是多難看的事情,就是連農民都不得不停下手邊的工作,反覆確認報紙上消息是否為真。

  雖然在心裡這樣想著,但是海港青年卻被周遭的景象震懾的無法說出聲,那種頭暈目眩的感覺就像自己還不是符拉迪沃斯托克時一樣,模糊的視線讓舉步向前也變得分外困難。
  「符拉迪沃斯托克閣下!您這是在做什麼?」終於是等到有人叫出自己的名字,他才在人群中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究竟有多麼的狼狽不堪,原本一身筆挺的軍服已經被弄得滿是泥濘,甚至臉上還多了幾道傷痕:「快過來,這裡不是您該待著的地方!」
  幾名警衛將符拉迪沃斯托克從盡是喊打喊罵的人群中拉了過來,那被人拽著的感覺就算十分不舒服,但在穿過了軍警圍出的人牆後,他終於是可以吸到空氣,這一刻他還是相當感謝的。
  在幾次的換氣後,符拉迪渥斯托克終於是挺起胸,從這一測看到那片憤怒的人群被隔離在外,好像是畫框另一邊的場景。
  而警衛的這一邊,冬宮的這一側,如同以往一樣的平靜安寧。
  彷彿那些喧囂聲傳不過那深藍色的軍服及軍帽。
  「你們聽到剛才他們說他是誰了嗎?」他聽到有一個混雜在人群中聲音這樣說道:「他就是符拉迪沃斯托克啊,東邊的海港!」
  「啊啊!就是你,是你沒有保衛好……」
  那些原本被隔絕起來的震耳欲聾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包含著丟擲過來的石塊。
  「不,我沒……」有。
  那些帶著扁帽或高帽的男子,繫著頭巾的女孩,行動遲緩的老人或者只是來湊個熱鬧的路人,究竟是誰在這個時刻用那銳利的石塊朝著海港青年丟去已經無從得知。
  只知道那滲著血的傷口如同巴掌一樣熱騰騰的印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臉上,制止了他還沒脫口而出的話語。
  「閣下!快點進入宮殿!」
  「是啊,快點進入宮殿」人們揮動著自己的雙手與旗幟,宣洩不滿的情緒,帶著絕望的笑容:「就用你這副狼狽的樣子帶話給皇帝陛下吧!」
  「我們不需要無能的沙皇,國家也不需要,如果這個政權不能拯救國家,我們會自己來……」
  
  怎麼可以讓沙皇知道這件事情,至少,這副狼狽的樣子不可以被皇帝及莫斯科閣下看到。
  兩步併做一步的穿越兩邊都站著守衛的階梯,忍著那一陣一陣的刺痛感,一邊用顫抖的雙手胡亂的解開軍裝的扣子,並向女僕要來繃帶及藥水,這可是尼古拉二世難得從皇村回到彼得堡,並與兩名首都見面的日子,怎麼樣也不能夠讓他們看到自己現在這個樣子。【註】
  「除了臉,頭髮看起來也要……」映著玻璃上的倒影,臉上的傷痕跟消瘦的臉龐提醒了海港青年自己的模樣是多麼的不堪,就像那支輸盡了顏面的海軍。
  「我還以為你上戰場了?」然而,等待著他的還不只是這樣。


  「這一切都應該歸咎在我身上!」他又說了一次,垂著的頭始終沒有敢抬起來。
  是我不夠中用,用戰艦把符拉迪沃斯托克港圍起來就已經盡了最大努力。
  「這的確是你的責任。」莫斯科說道,但就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為此倒抽了一口氣後接著說道:「但也是我們的。」
  聖城拍了拍海港青年的肩膀要他抬起頭的同時那雙灰色的雙眼透過潔淨的窗戶看著外頭的廣場,那把亞歷山大柱包圍起來的人群們舉起抗議的旗幟,那一句一句的口號都傳進他的心裡。
  包含人們的疑惑、人們的困擾、人們的憤怒。

  「你聽到了嗎,符拉迪沃斯托克?」
  「您說那些人們所喊著的口號嗎?」符拉迪沃斯托克一瞬間不知道眼前的斯拉夫青年究竟在指些甚麼,只覺得他的臉色就剛才看來還要更暗沉幾分:「如果是的話,那我有聽到,他們要求合理的解釋和處理。」
  黑髮青年說道,順著莫斯科的視線往窗外看去,幾個字詞擠在唇齒邊,好一陣子才隨著忿恨不平的情緒被吐了出來:「同時,也要求沙皇退位。」
  「但退位了可以換上誰呢?阿列克謝皇子嗎?」沒等莫斯科回應,符拉迪沃斯托克接著自己的話繼續說道,並聳了聳肩像是在嘲笑那些群眾:「俄羅斯不可以沒有沙皇,不可以沒有羅曼諾夫一家。」
  「為什麼?」
  面對莫斯科的問題,青年明顯的怔了一下,他不清楚聖城所謂的『為什麼』究竟是指些什麼。
  是指阿列克謝皇子的上任嗎?
  或是指沙皇尼古拉二世?
  還是羅曼諾夫一家?
  沒有任何人能夠給他正確答案,這就是莫斯科,永遠也不會讓你猜透他的一言一語中究竟暗藏著怎樣的情緒。
  「因為……這怎麼說才好。」就是連符拉迪沃斯托克也支支吾吾起來,一雙眼睛不知道要擺在哪裡,好不容易在一陣斷斷續續不成文的句子後,才在莫斯科的注視下冷靜下來:「畢竟俄羅斯帝國成為我唯一的歸屬,所以不管怎麼樣,這個國家都不能夠沒有羅曼諾夫一家,這個國家需要統治者。」
  「就算沒有任何人看好?」
  「就算沒有任何人看好。」符拉迪沃斯托克堅定起自己的話語:「就算沒有任何人看好,我也會誓死保護他!」
  「你要知道,你可是因為自己的信仰而變成今天這個模樣。」看著符拉迪沃斯托克如何用那受傷的臉擺出這樣認真的表情,莫斯科在海港青年開口問話前勾起了微笑,並用接下來的話語打斷他的思緒:「我開玩笑的,快去把衣服換一換吧,等等不是要去見彼得堡嗎?」
  似乎是想起自己原來的目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染著血的襯衫,傷口說實在的已經不太痛了,只是這些事情繞在心頭總是格外難受,更不用說身為副都與首都的莫斯科與聖彼得堡。
  在戰爭過後他們更是被這些聲音壓得喘不過氣。

  
  「跌倒?跌在大使階梯嗎?」蓄著一臉落腮鬍的沙皇尼古拉正端莊的坐在自己位在冬宮的圖書館內,而雖然口吻帶有濃濃的疑惑,但表情誠懇,就好像符拉迪沃斯托克接下來只要繼續堅持自己的說法,他就願意相信這名城市似的。
  「如果有人打你的話就跟我說啊,不管是誰我和莫斯科都不會讓他太好看的。」另一邊的聖彼得堡倒是直截了當的戳破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謊言。
  沒想到自己的說詞完全不被相信,海港青年有些慌了手腳,羞愧得紅起臉。
  「呃……我,我真的是跌下樓梯。」
  「這真是奇怪,明明莫斯科大哥的說謊技術高超,卻沒有把這項絕活傳授給你呢。」俄羅斯帝國的首都瞇起眼笑著,並揮了揮手要他們兩位就座。
  見尼古拉和聖彼得堡都沒有要再追究的意思,符拉迪沃斯托克倒是安下心並坐了下來。
  反倒是俄羅斯的聖城有些意見了,他一面拉開了椅子一邊不滿地說道:「我向來都非常誠實,從古至今。」
  「是啊,就連說出這句話也這樣臉不紅氣不喘的。」

  

  待所有人都就座後,聖彼得堡的輕咳讓整個話題回到原本的主題上。
  ──日俄戰爭。
  那一場原本不該發生的戰爭,跌破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眼鏡。
  「那就讓我們回到討論上吧。」尼古拉接著說道,環視了同樣坐在桌上的三名城市:「現在的首要之務,無非是平息民眾的憤怒。」
  沙皇的發言換得三位城市一致的點頭同意。
  這場仗輸得難看,就算是從聖彼得堡加派波羅的海艦隊到東洋去好了,卻也是在中國南海被打得一蹋糊塗,好像根本沒有接受過專業的訓練一樣。這件事情引起了國民的各種反彈。
  「所以我今天傳你們三個來到這裡,不是要討論我們為什麼會輸了海戰,這是海軍總部及陸軍司令部要檢討的,我會密集的召集將軍們開會,但那不是今天的主旨。」
  「好吧,尼古拉,你想要知道甚麼?」莫斯科看著眼前的沙皇,也不忌諱的直接說了,沙皇說實在很少真的直接傳城市來開會,多半是城市們自己進行年度的城市會議,在統一會報狀況之後再由首都城交給沙皇。
  所以當這種狀況發生,多半是在尋求協助。
  而有著眾多經驗的莫斯科自然是這種私談的首選。
  「在這種狀況下我該怎麼做?」
  聞言,莫斯科原本握在手上的筆突然間喀在木桌上:「尼古拉……」

  跩著聖彼得堡的衣袖,穿著小洋裝的安娜塔西亞墊著腳尖,臉上盡是雀躍的笑容,一邊的車夫站在門邊協助沙皇一家一個一個從寬敞的馬車上走下來,再來是塔吉雅娜、瑪麗亞,最後才是作為姊姊的奧爾嘉。
  夜風吹來,吹落了幾片泛黃的樹葉,正巧有一片飛到了奧爾嘉的秀髮上。
  「父親、父親,您看!」
  「這不是挺好看的嗎,奧爾嘉,自然給你增添了姿色呢!」
  「是的呢!符拉迪渥斯托克呢,如何,好看嗎?」在獲得了父親的認可後,這位女大公又看向一旁的海港青年,而黑髮的青年只是勾起微笑,從仕女捧著的花束中抽出一朵粉白色的毛茛插在方才飄到少女頭上的紅色葉子旁。
  「這樣更好了。」符拉迪沃斯托克說道,隻手拂過奧爾嘉的秀髮。
  「嘻嘻」少女露出大大的笑容,抱了眼前的青年一下:「謝謝符拉迪沃斯托克!」
  「看來奧爾嘉很喜歡你。」莫斯科在一旁也勾起淡淡的笑容。
  「這是一件好事,說不定未來她會比我更認真去經營這個地方。」尼古拉的眼角多了些慈祥,他拱起手讓自己的妻子挽住自己的手臂:「倒是沒有任何一個女孩子特別喜歡您呢?」
  「不需要,只要皇儲阿列克謝喜歡我就好。」莫斯科難得將他的野心展露出來,儘管只有一瞬間。
  「他會喜歡的。」尼古拉笑了笑,完全不怕莫斯科那帶有壓迫的發言:「他會同時喜歡莫斯科和聖彼得堡。」領著其他的人們,尼古拉接著聖彼得堡和安娜塔西亞的腳步,踏進了華麗的劇院。


  「早知道我該再多讀一下普希金的。」符拉迪渥斯托克垂著肩說道,與莫斯科並肩走著,在劇目還沒開演前,尼古拉已經被需多不同家族的貴族包圍,雖然說戰爭才剛結束不久,但是對沙皇來說該有的社交還是不能少……更應該說,就是因為戰爭結束了,各式各樣的社交活動才會接踵而來。
  當今天的討論結束,尼古拉從書桌前起身,順道問了一邊遠道而來的海港青年這樣一句話:「如何,柴可夫斯基的奧聶金有興趣嗎?」
  那時候還沒多做設想就先應了下來,沒有想到是要跟皇室家族一同看劇,這還真是絕無僅有的體驗。
  「不要擔心,尼古拉跟我不一樣又不會突然抽考你第二幕第一句話是什麼之類的。」莫斯科在一旁冷靜地說道。
  「您這是在抽考我的意思嗎?」符拉迪渥斯托克露出苦笑:「很抱歉我沒有記下來,我的腦袋還是今天的討論內容。」
  莫斯科點了點頭,然後冷不防地用拳頭槌了身邊的海港一下:「這是腦袋不休息又沒辦法答題的懲罰。」
  「閣下?」有些詫異的揉了揉自己的手臂,符拉迪沃斯托克這才意識過來:「很抱歉,讓莫斯科閣下擔心了。」
  「你也知道我在擔心你。」
 
  隨著莫斯科與彼得堡的腳步,符拉迪沃斯托克跟著來到了為在馬林斯基劇院這中央的沙皇包廂,總共五層樓的U型座位盡是使用了黃金點綴,那掉在天花板的巨型吊燈的華麗程度更是直逼莫斯科大劇院。就不用說位在沙皇包廂左右兩側的羅馬柱式,還有正上方那頂用於正式場合時的冠冕型狀裝飾物。
  「亞歷山大三世既然都能夠弄出聖以薩大教堂,那這個也沒什麼對吧!」符拉迪沃斯托克只能在震驚之餘這樣跟自己說,然後挑了後排的座位坐了下來。
  就連莫斯科在這個場合下也沒有坐在前排的資格。
  「莫斯科大哥及符拉迪沃斯托克今天也能來真是我的榮幸。」站在前排的聖彼得堡說道,並愉快的點起人數來:「那現在我們這裡有小奧爾嘉、小塔吉雅娜、小瑪麗亞、小娜絲佳,很好。」
  他看向門口,終於跟其他官員、貴族們談話完的尼古拉也跟著妻子一同進到了包廂中,首都朝著他們揮了揮手:「小尼古拉和小夏沙終於也來了,快就坐吧!」
  「聖彼得堡,我已經不小了啊!」在孩子與妻子的歡笑聲中,尼古拉不禁有些紅了臉,反駁起聖彼得堡,就連坐在後排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也不禁摀起嘴輕笑了幾聲。
  「好了,各位都先冷靜下來吧。」同樣坐在後排的莫斯科說道:「佩堅卡,你也別搞笑了,劇目都要開始了。」
  「莫斯科大哥!」
  「不、不,你不要太興奮。」莫斯科趕緊道:「你不要忘記我上次叫你佩堅卡時,還把你關在門外一整天不讓你進來,你要再不坐下,我就把你趕出包廂,相信我,這種權力我還有。」

  「Куда, куда вы удалились, весны моей златые дни!」台上的男高音激情的唱著,他接受了主角奧涅金的決鬥,正準備前往郊外的森林。
  這畢竟是家喻戶曉的劇本,說起《葉甫根尼˙奧涅金》應該在俄國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吧,就連幾位女孩子都專心到緊握著扶手,專注著台上的一舉一動、每一句台詞甚至每一個表情。
  但就在兩位男主角在森林中見面時,莫斯科卻反常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默默離去。
  而注意到這一點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也放下手上的望遠鏡,放下來台上朋友間反目成仇準備決鬥的高潮追著莫斯科離去。
  「莫斯科閣下,您還好嗎?哪裡不舒服嗎?」看到倚在窗戶邊的莫斯科,符拉迪沃斯托克放輕腳步走了過去,搭配著橙色的燭光讓這名城市的臉龐增添了幾分憂鬱,不用說還配著外頭皎潔的月光。
  「我還以為你會把它看完的。」
  「我看到你出來了我就……」符拉迪沃斯托克一瞬之間露出有些惋惜的表情,他的確是想要把劇給看完,但眼前的事情似乎更為重要,於是他馬上轉換了心情:「您怎麼了嗎?」
  「沒什麼,只是特別不喜歡那個段落。」莫斯科說道,雙手抱著胸滿臉不解:「我可不知道亞歷山大在想什麼,連斯基可是奧涅金的好兄弟,絕非必要,我特別討厭這種兄弟相殺的情形。」
  「噗」符拉迪沃斯托克突然間笑出聲來:「莫斯科閣下,就我所知,您好像是我們之中最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
  「是,我的確沒有,所以我才不喜歡。」莫斯科對於海參崴鮮少在他面前露出這樣的表情一時移不開視線,沒想到符拉迪沃斯托克這樣笑的時候挺好看的,儘管早上那些他聲稱『階梯上摔下』造成的傷口讓他立刻吃痛得扯了下嘴角。
  「我的臉怎麼了嗎?」
  「你看起來好像很開心啊?」
  「可以這樣說吧,我看到莫斯科閣下難得的一面。」符拉迪沃斯托克說道:「今天早上太嚴肅了,跟著您與聖彼得堡閣下與陛下這樣討論下來,我真的是又一次知道自己的渺小與短視。」
  「你只是經驗不足。」莫斯科說道,話題又變得嚴肅起來:「我們也有很多不懂的事情,連維特的詔書也是賭注。」
  「倒是你,符拉迪渥斯托克,撇除今天早上不小心從樓梯跌下來,半個薩哈林島被簽掉,你都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嗎?」
  「怎麼可能會沒有呢?」海港青年有些無奈的笑了笑:「但謝爾蓋˙尤利耶維奇用半個薩哈林保住更多東西,我覺得這是划算的交易。」
  「他一直希望自己像費奧多爾,像當時的尼布楚條約一樣,就算輸了戰爭但是贏在簽訂條約上。」
  莫斯科點了點頭,維特在這一點上的確做得有聲有色,尤其這麼多年來斡旋在中國與俄羅斯之間,為了遠東事務勞累的奔波。
  「我相信他的選擇不會有錯的,我相信俄羅斯帝國。」符拉迪沃斯托克看著窗外的景色,那點點的街燈和寬敞的大街,甚至還能夠看到映在月光下的聖以薩大教堂的金色屋頂。
  「製造出偽裝的和平不是太困難,但是維繫與製造真正的和平卻比製造混亂還要艱辛。」莫斯科說道:「我怕我們太自大了,自以為是的以為自己握住了歐洲的命脈。」
  「當我們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最後只會向奧涅金一樣,就算跪在塔吉雅娜面前跟她表白,但卻只能聽到Нет, я тверда останусь! Прощай навек!」
  「我們會避免這一天來到的!」符拉迪沃斯托克說,擔憂的看著身邊的男子。
  「是啊,我們會避免的。」
  會避免的 。



  「你知道歐洲怎麼稱呼我們嗎?」他說道:「已經不是海盜、野蠻人及北極熊了,而是把我們預作沙皇炮,空有漂亮的外表,實質上一發砲彈也沒有打出過。」
  「這才是最根本的污辱!」



  「哥哥你在不高興嗎?」
  「我沒什麼好不高興的。」從口裡呼出一抹煙霧繚繞,俄羅斯的聖城拎著菸斗看著眼前波光粼粼的涅瓦河。在這樣的深夜聽不到任何的聲音,一掃早晨煩悶的煩悶,夜風帶起了泛黃的落葉,也帶起了一道一道的波浪。
  冬宮四周的燈火通明,電氣已經漸漸變的平凡,就是一般的房舍內也裝起了燈泡,首都的夜晚變得更加光鮮亮麗。而就在這樣的夜晚裡三名城市難得的聚在陽台上,看著這樣平和的風景。
  「謝爾蓋是可以信任的人,他也是有很多很棒的策略,不會輸給費奧多爾閣下。」鮮少看到莫斯科吸菸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不知道為甚麼總部能夠將視線移開,倚在大理石欄杆上的莫斯科搭配上月光及這涅瓦河的夜景,看起來有些陰鬱又有些艷美,相信如果列賓或是蘇里科夫也在話肯定會把這一個場景變成能夠掛在博物館裡展出的畫作。
  「我相信是。」莫斯科說道,又吸了一口,吐出一個一個煙圈:「我只是在想這樣的和平若能真的持續下去,那就太好了,聖母保祐。」
  「會的,我們也不是這樣坎坎坷坷的一路過來了嗎?」符拉迪沃斯托克倒是對未來抱持著信心:「在陛下的帶領下,俄羅斯帝國肯定也會受到上帝的眷顧吧!」
  「這不是當然的嗎?」莫斯科靜靜的說道,然後視線朝著聖彼得堡的方向飄了過去。
  馬上意識到莫斯科的意思,俄羅斯的首都趕緊接著下去說道。
  「另外,符拉迪沃斯托克,我跟莫斯科在會議上決定了一件事情還沒有跟你說。」聖彼得堡拍了拍東方海港的肩膀,用微笑撫平了他的緊張。
  俄羅斯的首都把一枚銀製的戒指遞了過去。
  「我們知道東三省一直是你心心念念的地方,不管是東清鐵路還是華俄道盛銀行,你在東三省的布局都顯示出你的野心,但是在這次的戰爭過後,我們失去了在原本的旅順與大連的駐軍權,所以今天開會討論之後的決定就是我們想要把阿穆爾河畔尼古拉耶夫斯克和剩下的太平洋艦隊都集中到符拉迪沃斯托克港,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太平洋艦隊維一的句點了。」
  「這是不是太……」看著手上的戒指,上頭是被麻繩纏著的海錨,如同克隆施塔德教堂上的海錨裝飾,而戒指的內側細細的刻著俄羅斯海軍的字樣。
  「這是莫斯科還有我和陛下的肯定,以前是軍隊的司令權是分散的,現在你有權掌握所有的軍隊。」
  「這實在是太突然了!」
  符拉迪沃斯托克突然間不確定是不是夜晚的風太大,還是自己的手因為興奮的情緒而抖得厲害。
  但不管怎樣只好趕緊把雙手握住,就怕戒指會不小心掉下去。
  「沒什麼突不突然的,傷害既然已經造成了,那就得想辦法去彌補才行,符拉迪沃斯托克,從現在開始你就得做出符合你名字的舉動了」映著夜光,聖彼得堡給了同樣是海港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一個微笑。

  符拉迪沃斯托克──東方的統治者

  他曾經問過莫斯科為什麼要給他命這個名字,但莫斯科總沒有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就只說了未來俄羅斯帝國需要一個位在東方的據點,一個可以擴展勢力的地方,一個……可以說是東方首都的城市。
  『首都,我也能成為首都嗎?不,怎麼能夠,我這樣的城市,一定會辜負……』
  『「可不要辜負了我們。」』當時的莫斯科可是說了跟現在一模一樣的話。
  「……這是,當然的啊!莫斯科閣下、彼得堡閣下!」符拉迪沃斯托克用那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雙手緊握住戒指,就差喜悅的眼淚沒有掉下來:「我絕對不會辜負你們的,也不會辜負這個名字!」
  「這真是太好了呢!」突然間一個稚嫩的女孩子的聲音插入了他們的談話:「符拉迪沃斯托克萬歲!俄羅斯帝國萬歲!這個時候應該這樣說嗎?」
  「奧爾嘉?」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聖彼得堡,他看著已經十歲了的公主正穿著潔白的睡衣站在他們的身後,海港青年趕緊向前去蹲了下來,平視著小公主那水汪汪的大眼:「奧爾嘉怎麼在這裡,這麼晚還不睡覺的話就是壞孩子喔!」
  他的語氣溫柔了幾分,一雙厚實的手掌輕柔的順著女孩子的髮絲。
  「我睡不著。」小女孩說道,臉上露出調皮的笑容:「我想要聽故事,符拉迪沃斯托克說故事給我聽吧!」
  「我?」被點名的海港青年有些錯愕,他指著自己,眼睛眨了又眨,看著眼前的小女孩,不敢置信的同時又想轉頭尋求莫斯科的幫助:「我進入女孩子的房間不好吧!」
  「城市們的話沒問題的啦!妹妹們也在等喔!」
  「所以奧爾嘉是被派出來的代表嗎?」莫斯科熄掉菸斗,跟著符拉迪沃斯托克走進室內,並順手帶上了落地窗,誰知道這小少女會不會因此而感冒呢。
  「是的,因為我是姊姊!」奧爾嘉挺起胸膛說道:「但是指名要符拉迪沃斯托克,你好久才到聖彼得堡來一次,我們要聽東方的故事!」
  「這個……」
  「符拉迪沃斯托克,你就去吧,不要被傭人看到就行了。」聖彼得堡在一旁幫腔,滿臉興致盎然的感覺。
  就見小女孩小小的烏拉了一聲,一雙小手就握起符拉迪沃斯托克的。
  「那彼得堡哥哥可以顧門喔!」

  「所以你們就這樣陪奧爾嘉騰鬧了整晚?」一早的朝會上尼古拉看著眼前的城市們這樣問道,方才與女兒們一同吃早餐時就看出她們的疲態,沒想到事情的發展居然是這個樣子。
  「是我們不對」符拉迪沃斯托克還是第一個道歉的那個:「是我們沒有照顧好奧爾嘉女大公的。」
  「唉,沒事的,我自己也沒有好好管教他們,奧爾嘉這孩子就是這樣子固執,也不知道遺傳到誰了。」
  「還能夠遺傳誰呢?」莫斯科勾起微笑,回應著他的陛下。
  「是啊,這個年紀的孩子還等著探索世界,這樣活潑好動也是很正常的啊!」聖彼得堡則是端起桌上的瓷杯輕啜了一口裡頭香氣逼人的紅茶。
  這樣的場景看在其他人眼裡大概都能夠成為一幅美麗的畫作了吧。
  「連你們都這樣說,那我再管教下去不就顯得有失禮數了嗎?」
  「您要怎麼管教孩子可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啊!」聖彼得堡笑著答腔,然後將話題拋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身上:「只能說我們東方的海港真的很會講故事,說得又精彩又有趣,還寓教於樂,如果不去當老師不就太可惜了嗎?」
  「喔?」
  這話到是引起了尼古拉的興趣,前陣子他們才開除了女兒們的家庭教師,現在還在從眾多的人選中挑選適合的呢,這就冒出了一個適任的?
  「你意下如何啊,符拉迪沃斯托克?」
  「非常感謝您的賞識,但請容我──」
  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急促的敲門聲打斷,門外的男子穿著上頭繡有第三廳標示的軍服快步的走進會議室內,先是跟沙皇點頭致意並得到回禮後才轉向莫斯科的方向。
  「莫斯科閣下,這件事情我希望能跟您單獨稟報。」
  「有什麼好單獨稟報的?」莫斯科搖了搖手:「既然事情這麼重要需要單獨稟報,代表我後來還是必須上呈到陛下這裡,那既然人都在這裡,就直接說吧。」
  「但……」使節看著看眼前的人,但沙皇似乎並不反對對莫斯科的意見,只是托著自己的下顎正準備洗耳恭聽,不用說只要有莫斯科在,基本上就不會聽到其他城市與之相左的意見。
  「好了,你就說吧,我們正聽著呢。」
  「是,那我就直截了當的只說重點了。」使節將公文夾拿了出來,裡頭是幾份電報及一些折了幾折的信紙。
  「符拉迪沃斯托克發生了叛變,人們聚集在符拉迪沃斯托克要塞內揚言要指揮官交出指揮權,已經燒掉了幾棟宅邸和公共建設,工人罷工也比之前還要更加劇烈,以及那些思想……這樣下去極有可能變成跟聖彼得堡或是克里米亞那時一樣的革命。」使節在提及思想的時候特別做出保留,但是接著提到的事情卻讓人沒有心思去多做想像。
  隨著使節的話語,眾人沒有一個的眼神不掃向一邊的符拉迪沃斯托克,而他自己更是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
  「你也是嗎,符拉迪沃斯托克?」莫斯科用冰冷的語氣問道:「你也想要反對帝制嗎?」
  「我、怎麼可能!」符拉迪沃斯托克趕緊回答,還緊張得站了起來險些撞倒椅子:「陛下、聖彼得堡閣下、莫斯科閣下,請容我請命立即回到我的城市進行鎮壓。」
  他緊握著自己的雙手,眼神不自覺得飄向那枚象徵駐軍權的戒指上頭。
  
  『所有事情都是由海軍而起,不管好壞,不管興亡,不管榮滅。』
  但無論如何俄羅斯帝國必須存在,所有反對帝國的聲音都該被制止。
  ──就是沒有人看好,就是帝國垂傾,我也會誓死保護他。  

  「這件事情我會讓他完全落幕。」



  在首都花了些時間整備,私下跟聖彼得堡及莫斯科開了幾場會議,雖然一開始的反抗並不是說非常劇烈,就是一些退出日俄戰場的水兵們聚集在要塞裏頭,那一雙雙疲累的雙眼見過日本海軍的強大及團結,迫切地想要皇帝改革。
  「寫信回去,看有什麼能夠滿足他們的,先安撫人們的情緒吧。」
  只可惜宛如禿鷹般的人們並不滿足於現況,政府小小的讓步反而激起人們的慾望,想要更多權力,想要更多自由。
  想要到,願意使用武力。


  ──嗚,──嗚!

  一路上,火車轟隆轟隆的聲音及汽笛鳴笛的聲音不絕於耳,不用說那自窗子掠過的深黑色的煙霧讓窗外的景色染上了一些不同於自然的顏色,可現在這名海港青年一點心思都沒有放在這個上面。
  莫斯科的表情是這樣深沉複雜他還記得很清楚,那並不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也不含有錯愕的情緒,那眼眸在聽到消息的時候只是掠過一絲不信任,但就是自己也發現了莫斯科整個人在那一個霎那都緊張了起來,連呼吸也變的沉重。
  ──不信任。
  如同不再信任自己的居民,如同自己不再信任的北京。
  這對他來說是多麼可怕的詞彙,隨時可以奪走自己的意志甚至性命,奪走存在的證明。
  「哈,哈哈。」符拉迪沃斯托克只能摀著眼苦笑。
  如果被這個國家不信任了的話,那世界上不就在也沒有地方可以立足了嗎。
  「不可以,這件事情不可以發生……莫斯科是、」他抬起頭來,看著放在桌子上的文件以及那因為火車的震動而晃動著的紅茶,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大概會緊張且痛苦得連紅茶也打翻吧。
  「莫斯科是……」拿起桌上的文件以及那一只調查的電報,無奈的反覆閱讀裡頭的字句,那些反對皇帝的言論,那些贊成帝國覆傾的說法,那些殺害了高官的報告:「明明是最相信我的那個,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符拉迪沃斯托克幾乎不能夠制止自己顫抖的身體,只得靠著窗子才能夠讓自己稍微平靜一些。
  莫斯科總是負責第三廳的文件,那些帝國不允許的言論都會經由他的手,而如今自己也能夠窺知一二,就因為這件事情的出發點就是那座東方的海港之城。
  『這件事情我會讓他落幕,莫斯科閣下,相信我,我會鎮壓這些海軍!』在長廊上海港青年這樣講道,但只得到莫斯科冷淡的回應。
  『我知道你會。』
  『而你也知道不管是聖彼得堡、波蘭或是賽瓦斯托波爾都已經給國家造成非常大的負擔。』
  『也知道德米特里˙謝爾蓋耶維奇、謝爾蓋˙亞歷山德羅維奇甚至是帕維爾˙帕夫羅維奇是死在誰的槍下。』
  『好好處理這件事情,下次再見到你帝國必須要是和平的狀態。』
  他說的任何一句話都沒有海港青年得以介入的空間,四周的氣氛似乎降到冰點,就是炎熱的八月也感覺像是要下雪般的寒冷,尤其是盯著莫斯科歷經了百年歲月的那隻眼睛,寒意從腳底一路竄到頭頂更顯得冰冷。
  誰也知道莫斯科討厭分裂。
  『希望我們永遠也不要互相拿著槍,指著對方的頭,你說是吧,符拉迪沃斯托克。』


  在大雪紛飛的日子跟著沙皇禁衛軍乘著火車回到自己的城市,原本應該是滿心喜悅的心情如今卻沉重無比,符拉迪沃斯托克越發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正沉甸甸的跳動著,包含著人民聲聲的叫喚。
  「符拉迪沃斯托克閣下,您不乘車嗎?」
  「不,我用走的。」下了車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披上大衣和圍巾,讓自己這身軍服不要顯得太顯眼,看著熟悉的車站,卻也不是幾個月前自己熟悉的樣子:「你們先去待命吧,坐了這麼久的火車也辛苦了,幫我跟指揮官說我晚點就會回去。」他揮了揮手很快的遁入陰暗的小巷中。
  符拉迪沃斯托克當然熟悉城市的街道,熟悉每一個轉角每一條大道,只是這樣的狀況還真的沒有見過,像是那吵鬧的叫吼聲、飄著濃濃煙霧的道路,以及落在地上的帝國國旗。那些水手沒有紀律的倚著路燈抽菸,或是在貨車上沿路調侃著走過的女子,完全就不像城市原本的樣子。
  走在大街上,原本乾淨的道路已經完全不見,就只有滿地的垃圾還有……
  ──啪嚓
  隨著寒風而四處飛揚的報紙迎面打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身上。

  癟著臉,海港青年還是將報紙拿起來瞧了瞧,而首先映入他的眼簾的是那報紙的頭版:「帝國將領的殞落,是什麼新的意志崛起了?」
  越是細看裡面的內容,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表情就越發的難看,不只佔領了符拉迪沃斯托克要塞,只要支持沙皇的高官都被殘忍的對待,軟禁還是比較好的,被殺死的更是多不勝數。
  又隨手翻了幾頁,都是些差不多的內容,一些社論,一些有關於沙皇十月詔書的報導。
  而自遠方傳來的笑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幾名水兵勾肩搭背的走了過來,那紅通通的臉頰和遮蓋不住的酒味讓四周的人都紛紛躲著他們。
  「……小哥,看什麼看!」其中一名水兵大聲的嚷道,而被夾在中間的那位男子則是把酒瓶給塞了過去,接踏步向前狠狠地推了符拉迪沃斯托克一把:「看你這樣一身,也是軍人吧。」
  「哈哈哈,就不要被我們發現」
  「發現什麼?」符拉迪沃斯托克挺起胸膛,露出豪不畏懼的臉色,然而他的舉動卻讓水兵們捧腹大笑了起來。
  「……你是認真的嗎?發現什麼?」其中一位水兵笑著,眼眶甚至還泛著淚光,用手指指著眼前的海港青年。
  「不會吧,他是真的不知道!」
  「哈──哈哈,怎麼可能!」其他的人笑道:「怎麼可能會不知道,現在只要官位高一些的,都自身難保了啊!」
  「明天又會是誰上報呢?」
  「薩利耶維奇吧,或是克里曼諾夫,誰知道呢,但這也不關我們的事啊!只要誰惹到我們,我們就讓他們上報。」
  他們你一言我一句的說著,談論著人的生死,就像是談論明天的天氣一樣的輕鬆自然,也不會畏懼自己口裡說出來的是不是自己的直屬長官。
  「嘿!你怎麼都不講話呢!」其中一名水兵又用力的推了符拉迪沃斯托克一下,抹了抹自己的鬍子,把沾在上頭的啤酒泡沫都給抹去了:「哈,怕了嗎,你挺眼熟的,是哪一個師的士兵。」
  「嗝……哈哈──哈哈哈哈,下次就給你特別的照顧吧!」另一邊已經醉到連站也站不穩的的人把酒瓶朝著符拉迪沃斯托克遞了上去:「給你,就當作是請你的!」
  「我不需要!」符拉迪沃斯托克一把拍掉酒瓶,那褐色的玻璃瓶隨即落在雪地上。
  「嗯?你說什麼!?」
  「辜負我們的好意是什麼意思?」
  「想找死嗎?」
  「不用等到明天了,今天就給你好看!」
  似乎是沒有預料道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舉動,幾名壯碩的水兵走向前來,怒視著眼前的海港青年,就連嘴裡叼著的菸斗也發出了木頭碎裂的聲音。
  而符拉迪沃斯托克也沒有露出有絲毫懼怕的臉色,直到一抹黑影迅速的走了過來,將符拉迪沃斯托克的頭給壓了下去,並朝著醉漢的懷裡塞了兩罐酒瓶。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各位閣下,他剛從外地回來,還不懂這裡的規矩,這兩瓶酒給您們賠不是,很抱歉很抱歉!」
  「喂──」
  ──不要講話。
  「哼,還算是識相,欸,你,就不要之後還被我們碰上!」
  「哈哈──說不定明天報上就會刊登你的名字呢,這不就出名了嗎,不知名的小士兵!」
  幾名水兵接過酒瓶後滿意的笑了大笑了幾聲還不忘調侃了幾句後才揚長而去,直至那刺耳的笑聲遠去,符拉迪沃斯托克才感覺到那壓在自己頭上的力道鬆了開來。
  「……你是?」忍下心中的怒氣,符拉迪沃斯托克看著眼前這位擅自幫自己解危的男子。若是沒有他的出現,現在應該正打成一片吧,只是等到那個時候場面就不會太好看了。
  「很抱歉來不及先說明,我是隸屬符拉迪沃斯托克安全局的中校吉奧爾基.帕夫羅維奇。」男子回道,將帽兜給拉了下來:「符拉迪沃斯托克閣下,您可終於回來了,我們已經等您好久了。」
  

  符拉迪沃斯托克坐在自己的桌前,看著堆積在上頭的一份份文件與報紙及那一張擺滿了棋子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地圖,腦袋中想著的還是那最近自心中頻頻響起的聲音。
  從日俄戰爭之後這些言論就層出不窮,推翻沙皇的,要求君主立憲的,建立新政權的,追求工人農夫與軍人利益的,各式各樣的言論與派別如雨後春筍般地冒了出來。
  如同十二月之鬼見識到了法國的繁榮與富裕,這一群見識到了日本船堅砲利的水兵們也開始高舉起自己的旗幟,朝著自己認為的『新世界』前進。
  ──這不是太可笑了嗎?
  帝國絕對不能為了這種人覆傾,絕對,絕對不能。

  ──啪
  一邊聽著軍官們的意見和事務官們的報告,符拉迪沃斯托克一個閃神,一不小心就將鉛筆給折成兩截。
  看著手中那段成兩截的鉛筆,他輕嘆了一口氣將筆身隨手一丟,一雙眼睛如阿穆爾虎般銳利的看著眼前的官員們。
  「說吧,有誰可以真真切切的告訴我,這個城市……或者是這個國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如果符拉迪沃斯托克閣下這麼好奇的話──」吉奧爾基的聲音伴隨著開門聲響起,就見四周的官員們連大氣也不敢多喘一下,直到男子走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辦公桌前,將一份文件大力放在桌上並推到海港青年前方。
  「──您要不要親自去問問看?」


  要塞又一次聚集了眾多的水兵,每個人都帶著憤怒的面容,高舉著旗幟,呼喊著震耳欲聾的口號。
  ──好吵啊,如果能夠安靜一點的話就太好了。
  符拉迪沃斯托克皺著眉頭,看著窗外的場景,讓他不禁跟聖彼得堡的示威連想在一起。
  雖然有禁衛軍將人群擋在外頭,但是這些聲音理所當然的被聽得一清二楚。
  「符拉迪沃斯托克閣下,沒有問題嗎?」指揮官在一旁問道,仔細的觀察外投的局勢:「我們還能夠再擋一陣子,但是可能撐不了太久。」
  「我沒問題,我會出去講」符拉迪沃斯托克拉緊了自己的圍巾,眼神中充滿決意,他轉過頭來,用墨黑的眼睛看著安全局的負責人與要塞的指揮官:「這段時間感謝你的幫助了,庫賓科夫˙維亞切斯拉夫,吉奧爾基˙帕夫羅維奇。」
  「這是我應該做的,閣下」庫賓科夫謙虛地低下頭。
  「我們也已經把軍隊準備好了,您一聲令下隨時可以開戰。」吉奧爾吉接著繼續說道。
  「……開戰。」聽到吉奧爾吉的說法,符拉迪沃斯托克反倒冷靜下來:「真的需要開戰嗎?他們說到底都是我的居民。」
  「我也說不準,但是若您等會的對話有所成就,肯定能減少許多的傷亡。」庫賓科夫冷靜的分析:「但若沒有成效,那也不用太自責,您回到這裡本就是為了解決革命的事情。」
  「而莫斯科閣下在等您吧?」吉奧爾吉說道,將擺在桌上的軍刀遞給遠東的海港:「請不要再猶豫了。」


  「你們不是說有人要出來談判嗎!」水兵們大吼著,高舉起手作勢想要衝破禁衛軍的阻擋:「這次我們可沒有這麼好哄騙了,一點點的放利對我們而言是沒有用的,我們要的是真正的自由!」
  「沒錯,還有麵包!」
  「再不出來的話,就跟沙皇一起夾著尾巴逃跑吧,波蘭是個不錯的地方,啊,不好意思,我忘記波蘭也在獨立運動,看來很快就要沒有皇室的立足之地了!」
  就在場面一片騷動的當下,終於那一抹穿著海軍上將軍服的身影終於是出現在要塞的廣場中。
  「你們也適可而止吧!」穿越人群,男子終於是站到人群之中。
  「你、你是當時的……」
  「現在是不是覺得沒有讓我上報非常失策呢?」海軍上將笑著說道,一雙眼卻蘊含著怒氣看著站在最前排魁梧的水兵。
  而他的臉色變得鐵青,只是含糊的咒罵了幾句,又或者道歉?
  反正不管說了些什麼,他那踉蹌的腳步也都顯得他的失態,最後差點跌坐在人群中,被暴動與罷工的人民拉進人群裡。
  站在上將前面的是反抗的水兵與罷工的工人,而在他身後的是紀律良好的帝國軍官及禁衛軍,一字排開來還是讓人不得不退了三步。
  「吵什麼吵,如果還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就馬上回到崗位去!」
  他以中氣十足的氣勢說道,將軍刀拄在自己身前。
  好比一堵牆,區分開人民與政府。
  聞言,人群突然又騷動起來,你推我我擠你的,隨著槍械互相碰撞的聲音,終於有一名代表被推到人群之前,那副兇惡的臉龐像是看見弒父的仇人般,怒視著眼前的男子。
  「呦,看看這是誰來了,這不是到莫斯科去出差的符拉迪沃斯托克閣下嗎?如何,在莫斯科的生活愜意嗎?」
  「哪有什麼生活愜意可言!」符拉迪沃斯托克冷靜地回道:「你就是主導人嗎?如果不是的話就叫主導人出來,不要只當一隻只會吠叫的狗。」
  「你也有資格說這種話?」突然間人群被擠了開來,一位更為年長的軍官從後方走了出來,符拉迪沃斯托克還依稀記得他的臉龐,畢竟在對馬海峽戰役活下來的人可沒有多少:「你不是我們的城市嗎?我才要問你為甚麼不與我們站在同一邊,為甚麼不願意聆聽我們的聲音?」
  「不要忘記讓城市活下來的,從來就不是帝國,而是人民啊!」
  「放下那把賜刀,與我們走在一起吧,符拉迪沃斯托克,我們摯愛的城市!」
  ──你到底是清朝的海參崴,還是俄羅斯帝國的……
  ──你究竟是人民的符拉迪沃斯托克,還是俄羅斯帝國的……
  結果到頭來還是面對一樣的問題。

  我究竟是誰,我究竟應該是怎麼樣的存在?
  「符拉迪沃斯托克」究竟為甚麼存在在世界上?

  心中的憤怒先是轉變成酸澀,最後才以苦笑的方式表露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臉上。
  「所以你們到底求的是什麼東西?」耳鳴嗡嗡作響的讓他難以聚精會神在眼前的事情上,但他還是逼迫自己問出想要知道答案的問題。
  「求的是沙皇走狗的退位,讓我們人民自己決定自己的事情、決定自己的未來,國家應該是由人民,像我們這樣的工人、農人或軍人帶領,而不是那成天高高在上的沙皇,我們渴望的是自由和麵包,但這個國家卻連這些東西都沒有給過我們。」
  「你們明明知道國家由羅曼諾夫一家建立,現在說出這種話,把愛國心擺在哪裡!」一邊的禁衛軍也忍不住開口,情勢頓時變得緊張起來,聽到反抗軍將槍枝上膛的聲音,管理有素的禁衛軍們也無一不握緊手上的步槍。
  「把愛國心擺在最前面,我們要的只有俄羅斯,不要羅曼諾夫。」帶頭的軍官說道:「莫斯科不也這樣說過嗎,說:『俄羅斯只要能夠讓他活下去的沙皇』,而現在沙皇輸掉了戰爭,那十月詔書如同廢紙,我們不需要這樣的沙皇,國家也不需要!」
  「你們之間到底誰是主謀?」
  「去問莫斯科吧!符拉迪沃斯托克,現在我們邀請你跟人民站在一起,為了俄羅斯而戰,你不是俄羅斯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嗎?」語畢四周的人群也跟著哄鬧起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呼喊聲。
  ──俄羅斯的符拉迪沃斯托克?
  握緊軍刀,符拉迪沃斯托克看著眼前的人影,迴盪在心中的聲音更是清楚不過。

  奪去自己所有的一切的是俄羅斯帝國,給了現在所有一切的也是俄羅斯帝國,而作為符拉迪沃斯托克,能夠在地圖上被點出來也是……
  「我,作為俄羅斯帝國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他喊道,眼前的人影越發的扭曲,那些人高舉的槌子,高舉著旗幟,高舉著手槍,高舉著長刀。
  同時高呼著口號──「推翻帝國,建立我們自己的國家!」
  如果說筆比劍更鋒利,劍比筆更敏捷,那眼前的這群人們大概同時具備了兩種武器吧。
  但一百多年前的那個時候只能拋下橘子往前跑,努力的逃避現實
  這一次,終於是有能力能夠挺起胸膛面對心中的咆哮聲。

  「我,作為俄羅斯帝國的符拉迪沃斯托克!」遠東的海港又重申了一次,四周的禁衛軍也隨著司令的手勢將步槍上膛:「是你們先背叛了帝國,背叛帝國也就是背叛了我,否定了『符拉迪沃斯托克』存在的你們,還有什麼臉說這種話?還有什麼臉叫我跟你們站在一起?」
  「但是未來整個俄羅斯都會跟我們站在一起!」水兵們喊道,雙方都沒有禁住氣,那槍聲已經作為開戰的信號:「不只有你,莫斯科和彼得堡都會跟我們站在一起!」
  符拉迪沃斯托克當機立斷的抽出軍刀:「不可能!莫斯科閣下和聖彼得堡閣下作為帝國的心臟和聖城,絕對不可能背叛帝國!」
  「那就是你對他們不夠了解罷了,所有的人都會被時局影響,你們也逃不──」原先站在最前面的軍官話還沒有說完,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軍刀就已經沒入他的身體。
  「莫斯科閣下才不可能背叛帝國!」他喊道,右手一揮,原本埋伏在要塞四周的軍隊隨即圍了上來:「把他們通通抓起來嚴加審訊,主事者和串謀者就以死謝罪吧!」
  「為了帝國的榮光!」

  ──是的
  ──為了帝國的榮光。

【張力】



  而當晚鐘響起,符拉迪沃斯托克才挺起身子,低著頭看著要塞中這慘烈的場景,只可惜映著的夕陽餘暉讓人看不出海港青年的臉上有些什麼情緒。
  就只知道他甩了甩那銀白的劍身,將上頭鮮紅的血液給甩在地上後才將刀收入鞘中,讓原本應該潔白的雪地多了一朵朵鮮色的花朵。
  「──那這樣,就完成了一件工作。」
  ──俄羅斯帝國……不,莫斯科,也會很滿意吧




5.回到聖彼得堡稟報的時候奧爾嘉12歲,邀請大家參加舞會
6.與莫斯科跳舞((順便討論共產))
7.發現莫斯科房間裡的書


──────刪錄

  一走出更衣室,就看到站在冬宮陽台上的莫斯科自嘴裡吐出一陣白煙,青年這才想起莫斯科也會抽菸這件事情,而自窗台看去,涅瓦河對面的船頭柱及海上交易所也盡收眼底,更別說倚著扶手的俄羅斯聖城更讓這片風景有了另一片景色。
  只要你能忘卻掉另一邊人們抗議的叫吼聲的話。

  「莫斯科閣下您偶爾也會抽菸啊?」海港青年跟著走向前去,就見一旁的莫斯科靠著大理石砌成的雕花扶手,那吹來的陣陣微風讓他褐栗色碎髮在一飄一飄的,那隻眼凝視著的前方並不是聖彼得堡秀麗的景色。
  「壓力大的話偶爾會來上一支」垂下眼,莫斯科深吸了一口後又吐出陣陣煙霧:「是我要你不要參加這次會議,但還是讓你受苦了。」
  「您說這什麼話,我自然是知道閣下的想法。」符拉迪沃斯托克畢恭畢敬的說著:「也是我選擇步行的,沒料想到看來亞歷山大陛下那段能夠漫步在河邊的時光已經過去了,是我的疏忽。」
  「也可能從來沒有存在過……已經包紮好了?」斯拉夫青年終於轉過頭看著眼前的海港青年,他將臉頰上的傷痕用紗布紮起,看起來就像個剛打架鬧事完的貴族子弟,別說還有那青一塊紫一塊的瘀青:「看來你已經想好等等要怎麼跟尼古拉解釋了?」
  海港青年點了點頭,看著莫斯科捻熄手上的菸捲並朝他走了過來,直至海港青年嗅得出莫斯科身上淡淡的菸味,他這才說道:「嗯,我想應該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