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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過往的光景。
白晝的陽光煦煦透過彷彿不沾有一塵的玻璃,照進琴聲悠揚的房間內。眼前的黑色琴身,映照出的是自己、以及坐得與自己有段距離的、被繃帶包裹住的面容。
一如過往的光景--穿著白袍、正彈奏著李斯特的《愛之夢》的女子垂下了眼,在心中如是想。
一切都與過往相同--不論是身旁那人還在時的「過往」,還是在身旁那人離開之後,如同例行公事般的「夢境」--不論是哪種,此時此刻的畫面,都與這位名為西木野真姬的外科醫師印象中的相同。
這是場只有琴聲的夢境。在過程中,兩人並沒有其他的對話,真姬只是演奏著鋼琴,而身旁那有著海洋一般的長髮、與海同名的女子,也只是靜靜地聽著。
與過往相同的景色、相同的氣氛--然而,就在真姬以為這場夢也會在相同的地方結束時,身旁那一直沉默不語的女子,突然的開了口。
「或許是因為失去了某些感知吧...聽覺似乎變得靈敏了些,可以聽得出一些什麼呢。」
「...什麼?」
演奏的琴聲嘎然而止。不僅是因為這突然改變的情節,也是因為這突然出現的語句。真姬睜大雙眼,轉頭望向了那坐在輪椅上的女子。
女子稍稍的將頭往右側偏去,臉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雖然是演奏同一首歌曲,但每次聽起來的感覺,卻都有些微的不一樣......」
「嗯...這就跟畫圖一樣,要每次演奏都相同是不可能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夢的情節改變了,但有機會能跟自己已經再也無法說到話的人談天,儘管這可能只是自己的幻想,也依然想把握這樣子的機會。
「嗯,我知道的。」女子依然掛著相同的--
「不過,不論是哪一種感覺,我都很喜歡。」
「是嗎...?」心跳在聽到這句話時,彷彿停滯了那麼一瞬。不過,儘管感覺到自己的雙頰與耳際好似染紅的升溫,只要聲音聽上去依然那般平淡,眼前的人便不會知道自己此刻的羞澀。「...謝謝稱讚。」
「啊、這不是稱讚,只是...」
雙眼被用繃帶裹著的女子偏開了臉,思考了一陣後才又開了口:「這只是我自己的感覺而已...」
「對我來說,這已經是稱讚了喔,海未。」
這是自己第一次在這個夢境裡稱呼她--儘管這可能只是自己想像出來的產物,但這依然是自己認知中的、名為「園田海未」的那個存在。
「......。」有著海色長髮的女子--海未勾起了一抹帶有羞澀的笑。不再是若有似無的神情。
「...海未要繼續聽我演奏其他歌嗎?」看著海未臉上的笑,真姬在數秒的思索之後,開口提問道。「還是...我們出去外頭走走?」
「......。」聽到真姬的問題,海未將稍稍低著的頭仰了起來,就像是透過繃帶看著真姬那般。「西木野醫生決定就好--」
似乎還想說點什麼,但話語尚未滑出唇邊,便被海未給吞了回去。那小小的動作看在了真姬的眼中,不知為何,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
「我決定就好嗎...」事實上確實也是這樣沒錯。海未那可以說是殘破不堪的身體在沒有其他人的協助下,是哪都去不了的。
「只要西木野醫生陪在身邊,怎麼樣都好。」
就在真姬思索著時,輕而平緩的話語,就這麼傳進了耳裡。
這次,真姬感覺到的或許已經不是心跳的停滯,而是心臟狠狠地縮了一下。
「...西木野醫生不願意嗎?」或許是因為一直沒得到回覆,海未提問的聲音彷彿帶有些微的慌張。
「不、沒有...」
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麼回應,真姬只是扶著額,努力的讓自己的情緒平穩下來。「我想,趁著天氣好,我們出去走走吧。」
雖然這樣說,但事實上,真姬只是想要做點其他事轉移注意力。儘管她想海未對她也多少有那意思,但在對方沒有明確說出口的時候,真姬並不想多做臆測。

一路上一個人也沒有--畢竟只是夢境,就算會有其他人出現,也大概百分之九十九會是希吧。
剩下的百分之一,是小鳥或是花陽。
「海未,會冷嗎?」
雖然說有陽光,但終究是秋末,起風時還是有些涼意的。
海未沉默了幾秒。「...不會。」
輕聲地答覆道。
「是嗎,那就好。」真姬勾起了微笑。
在海未離開之後,自己就很少走進醫院前的庭院了--更正確地說,自己不再在這裡多作逗留,純粹變成了只是在要去自己留給海未的那座簡陋的墳前時,過渡的地區罷了。
這裡因為季節的更迭,原先的綠意隨著年歲的輪迴,再次的被橘棕色給取代了。看著這樣子的景色,真姬這才想起,過去自己來不及在這樣的季節到來時,帶著海未出來散步。
「西木野醫生沒有什麼想問的嗎?」
然而,就在真姬思考著這些時,海未突然的開了口。
「...沒有?」真姬並不理解海未這個問題的意思。
「...是嗎。」海未似乎稍稍的低下了頭。「那麼,就當我沒說吧,抱歉。」
「......?」真姬想起了方才在鋼琴室時,海未那欲言又止的模樣。「...有什麼想說的、就直接說出來吧?」
「...也不算是想說的...」海未只是輕聲地說著。「我以為、西木野醫生也有感覺到的...還是,是我自己誤會了什麼...?」
「誤會?」真姬瞇起了眼。
「...夢境的內容...不一樣...」
而在真姬百思不得其解時,海未說出了她其實也已經掛念許久的事情。
「...夢境--」真姬睜大了眼。「等等,海未,這個意思是--」
「啊嗯,我也不知道...」海未只是搖頭。「但是,這確實跟一直以來的發展並不相同...」
「...不是海未先開口...」真姬很快地想起了開始有出入的地方,將當時的驚訝明確的告訴了對方。然而,對於真姬的這個問題,海未只是繼續搖頭:
「但,那是因為...過去的夢裡,西木野醫生都不是演奏那首歌...」
海未只是帶著試試看的心情,開口說出了兩人的夢境裡,都不曾出現過的那句話而已。
「...這是怎麼回事?」真姬想不透的眨著眼,紫羅蘭色的眼眸裡帶著某些慌張。
「我也不太清楚...」海未的聲音聽上去卻還是依然的平淡。「或許是...我們倆的夢境有所重疊了...吧...」
夢境重疊--?真姬只聽過同床異夢,倒還沒聽過夢境會重合起來的。
不過,這樣子的一句發想,卻讓真姬在腦中抓到了什麼關鍵。只是在伸手抓住前,那樣的思緒被海未繼續提出的疑問給打斷了。
「這樣子的話,這場夢...會在什麼時候結束呢?」
「......。」這確實是個無人知曉的問題。就像是海未和真姬兩人都沒辦法理解這場夢為何會變調一樣,沒人知道這場夢接下來會怎麼發展下去。不過,如果這真的是一場、能夠和海未這樣對話的夢,那或許一直延續下去,也並沒什麼不好的--
或者該說,這樣子的夢,正是自己想要的。
「海未會希望這場夢結束嗎?」
真姬在自己還沒思索清楚前,便丟出了這個問題。
「......。」海未沉默了一陣子。「站在感性的立場上,我並不希望這場夢結束--」
但站在理性的立場上,如果這場夢真的是她和真姬的夢的疊合的話,那或許並非是好事。
真姬對於這句話並沒有答覆,只是笑了起來--
相當放心、相當滿足的,笑容。
「...西木野醫生也是這樣想的嗎?」
海未稍稍轉動了身子,就像是轉過頭望向真姬那般。
「對。」
真姬一邊答覆著,一邊抬起手。她很想伸手抱住對方,或是撫摸對方的臉龐,但依然在一段時間的遲疑之後,將手放回到了輪椅的手把上。
「是嗎?那...」
海未將身子轉回向前。「...不過,這場夢遲早還是會結束的吧。」
「......。」
真姬只是垂著眼,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緩緩的、輕閉上了雙眼。與樂章一同浮現於腦海的,是過去曾經看過的,那首情詩。
儘管我倆遠分離、儘管這並非事實,在這樣的愛之夢聽到真心的答覆,已足以讓這場愛之夢充滿柔情蜜意--
何等歡樂。
「...海未。」
「嗯...?」
「...如果我說我有個無理的請求--」
「西木野醫生是不會有無理的請求的。」然而,才說到一半,便被海未用這句話打斷了。
「...就算是想要勉強妳繼續活著,也不算是無理的請求嗎?」
真姬垂下了雙眼。
「我想我的選擇,應該是比較無理的那個吧?」海未只是露出了一絲苦澀。「包括『那天晚上』的事。」
「......。」真姬下意識摸上了自己的頸側。「...希望這個祕密只保留在我們倆之間。」
海未沒有對這句話做出答覆。「而且,我想西木野醫生說的『無理的要求』...應該跟我想的一樣吧。」
「是嗎?」
「嗯。」海未只是笑著。「如果這是睡美人的夢的話,以這樣子的方式收尾,也是很幸福的吧。」
「沒有道別的...結尾嗎?」
真姬一邊說著,一邊走到了海未的面前,稍稍的半蹲下身,讓自己與坐著的海未同高。
「道別只需要一次。」海未則在感覺到真姬靠近自己時,用唯一還能動的手,撫上了真姬的左臉頰。「接下來的,只要期待下次的重逢就好...我是這麼想的。」
儘管這樣子的重逢可能只能在夢裡--或許,只能是場夢。
「失禮了,西木野醫生。」
在雙唇湊近、點上的前一刻,海未說了這麼一句。
「別說話,海未。」
而那心中七上八下的真姬,則是在閉上眼的同時,這麼說道。

一陣以這個季節來說稍嫌寒冷的風吹過,將不小心陷入睡夢中的女子給喚醒了。
「...睡著了嗎。」
坐在做的有些簡陋的墳旁的女子,睜開眼看到的並不是那個人羞澀的面貌,而是自己屈著的雙膝。以這個結局來看,那場愛之夢,正如同她所說的,是一場睡美人的夢。
只是,故事中的另外那一方,永遠也不會再次醒來。
「啊、找到了--」
就在真姬站起身,想伸手拍去立在土裡的十字架頂端的灰塵時,小鳥那讓人聯想到那可人憐愛的外表的呼喚,傳入了真姬的耳裡。正如同真姬所猜測的,下一刻,小鳥便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有車禍的病人,需要您馬上動手術!」
「......。」車禍嗎--
真姬低下頭,看了眼那也是因為相同事因而被送進這裡的、那個人的墓碑--「我知道了,走吧,小鳥。」
身上的白袍在邁步的同時飄起,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的,拂過了十字架的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