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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與一的初遇》-3:《福爾摩斯對我說》---by.S判





※四五年前的波本新私設,初中生新一偶遇執行任務中的波本
※認真負責嚴肅耿直的波本(25)V.S聰明活潑鬼靈精怪的新一(12)
※蘇格蘭還在世的時間點
※作者腦補私設很多,OOC不負責

※前回連結:
https://www.plurk.com/p/n64ccb (《零與一的初遇》-0:《撥雲見日》)
https://www.plurk.com/p/n4ffud (《零與一的初遇》-1:《大騙子與煩人的小鬼》)
https://www.plurk.com/p/n4jl2t (《零與一的初遇》-2.1:《我給你十秒(上)》)
https://www.plurk.com/p/n5csnx (《零與一的初遇》-2.2:《我給你十秒(中)》)
https://www.plurk.com/p/n69cnc (《零與一的初遇》-2.3:《我給你十秒(下)》)





昏黃的燈光中,少年手裡捧著一本資料集,如石像般佇立於書牆邊。

工藤新一手中的資料集,是拿出父親書房中,藏書櫃其中一層的書籍,翻開櫃後的暗門才發現的。

資料集中的案件名稱,都是近幾年發生的血案,與他過去藉由新聞及父親那兒聽來的消息相對照,很快就能找出對應的事件。不過,新聞隱瞞了許多的細節沒有報導出來,他的父親手中分明有更加完整的資料,在他詢問時,工藤優作依然選擇只告訴少年比較淺層的說明。

「為什麼……」

工藤新一倚在書牆上,十幾分鐘前因為發現家裡有特別機關時而產生的亢奮早已褪去,少年此時的雙目滿布陰霾,他靜靜地凝視資料中一張又一張五官及四肢都歪曲至極、受害者渾身佈滿凌虐傷痕與血跡的照片。

這個案件,是幾年前鬧出軒然大波的擄童虐殺案。

僅憑案件名稱,孩子們只會從大人們的驚慌反應產生「好像很可怕」的感想,對於事件本身並不了解,工藤新一也不例外。

當初還是小學生的他,總是纏著爸爸帶他一起辦案。有些案子工藤優作會帶著他去,有些不能帶兒子的場合,工作優作會給兒子找點事辦或者玩耍後,自己去辦案。總得來說,工藤優作平時帶孩子還是比較放任與溺愛的。

然而,這個擄童案發生時,工藤優作的態度比起平常嚴厲許多。

那陣子,工藤優作總是與一大堆的刑警交頭接耳,刑警們各個面露肅穆及憤怒,在工藤新一試圖向爸爸或刑警打探消息時,那些大人很一致地不告訴他任何資訊,只是告誡他乖乖在家待著,能不出門就不出門。那段期間的工藤優作忙著辦案,男孩的母親工藤有希子則在國外拍戲,因此負責照顧工藤新一的都是住在隔壁的阿笠博士。

起先工藤優作只是要求男孩放學直接回家,不能出去玩,後來他實在在博士家悶得慌了,就用了些小手段瞞著博士偷溜出去,還一路追查到父親查案的地方,趁父親不注意時忽然冒出來,試圖給父親一個驚喜。

結果,工藤優作的反應是震怒。

當時的男孩,即使因為父親難得的厲色感到畏懼,下意識地聽從了父親的話,也還是不能理解自己為何會被責罵。

「……」

少年望著手裡的刑案資料,抿緊了唇,勉強嚥下喉間隱約湧出的酸液,臉色再度難看了幾分。即便如此,少年還是執著地繼續盯著資料集,翻開了下一頁。

直到現在,瞧見資料中原本完好無缺的學童照片,再對比那些學童受害後滿是瘡痍的模樣,就著照片旁的鑑識結果文字說明,他才總算明白,為何當初他偷溜去案發現場被爸爸發現時,爸爸會那麼激動地斥責他。

『……爸爸……?』

當時的工藤新一,第一次被父親以嚴肅的語氣怒吼,正緊張地快要哭出來了,結果父親才剛罵完他,馬上又一把抱住他。

年紀尚幼的他,完全無法理解,爸爸為何前一秒還大聲怒罵他,下一秒卻渾身顫抖地死死抱緊他不放。之後又無奈地帶著他一起偵辦完案件,結束當天的行程才帶他回家。男孩被父親嚇到後,就極其乖巧地聽話,上下課時總是跟一堆孩子結伴同行,下課後就在家裡老老實實待著,看父親藏書庫的書。大概看了兩個多月的推理小說,爸爸才說以後可以出門玩了……

現在,他總算明白了。

看到真相的他,總算理解了。

爸爸是因為害怕他會和照片上的這些人一樣,才不准他在犯人還沒被抓到前隨意出門。也因為擔心他的安危,爸爸才會那麼激動地斥責他偷溜出來的行為,且看到他沒事,就用力抱住他,還在偵辦案件時一直牽著他的手,生怕他再次跑掉。

不過,在那之前──

『吶,爸爸,為什麼我們小孩子都不能出門,只有大人可以出門?』

『新一不是有看新聞嗎?』

『有啊,可是──感覺新聞說得就很假啊,說什麼野生動物園的動物跑出來,怕誤傷到民眾才建議小孩子都不要出門,感覺就很扯淡嘛。我問班上的同學,也沒人看到街道上有獅子獵豹跑出來啊。爸爸,是不是跟你現在辦的那個案子有關啊?』

『……是啊。』

『這樣啊……那……小孩子是不是都有可能遇到危險啊?所以才不希望我們出門……』

『……沒事的,新一,只是案件比較複雜而已。』

『我不害怕啦,我是擔心其他同學會遇到危險,大人們什麼都不說,班上好多人最近都緊張得要命,都開始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了……吶,爸爸,能不能稍微跟我說一點案件的事?案情有進展的話就報出來嘛,這樣一般民眾也不會一直這樣提心吊膽啊?』

『不行呢。』

『為什麼?』

『……新一,如果你真的希望你的同學們沒事,就得讓他們繼續維持警戒。畢竟,壞人是不會親口告訴你,他是壞人的。』

『哎?……』

『你也一樣。記住,最近如果臨時要外出,一定要和阿笠博士報備後一起出門。』

『嗯,嗯……我知道了。』

在這之前……他什麼都不知道。

孩子們無法辨別誰是壞人,只有大人才可以,所以案件的訊息只會在大人之間流通。

他也一樣。

一樣……

一樣──

「為什麼不跟我說……」

工藤新一垂著頭,咬緊了牙。

他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

「咳……咳咳!……咳……」

少年忽然感到一陣暈眩,手上的資料集掉到了地上,他摀著嘴,乾嘔了起來。他半跪在地,單手撐地,另一手則扶著聳立的書牆。

「……」

少年放在書牆上的左手很是僵硬,他死死按住書櫃,心底滿是不甘與羞憤。

從前總令他滿懷興奮與新奇感的藏書櫃,驟然變了味。

工藤新一在原地喘息許久,才長嘆口氣,站起身。拾起掉落在地的資料集,默默離開父親的書房,走向客廳,坐在沙發上大剌剌地看著資料。

反正,爸媽都不在家,沒有人會發現的。

「……」

少年將雙腳曲起,腳後跟踩著椅墊,整個人蜷縮在沙發上,模仿著福爾摩斯的招牌姿勢。他的雙手拿著資料集,直直舉在身前,明明這個姿勢非常不利於閱讀,他還是執著地維持這個姿勢看書。

每當他慌亂、急需讓自己冷靜下來時,他總會擺出這個姿勢。

好似只要擺出和福爾摩斯同樣的姿勢,那個人就會降臨,告訴他該如何推斷出真相。

不過……

工藤新一一頓,捏著資料集的雙手微微鬆脫,資料集險些滑落,少年瞬間反應過來,再度收緊了手,才沒將資料集再度摔落在地。

真相……已經在這本資料裡呈現出來啦?

他想要的真相,就在這裡啊。

所以他現在……

到底想要什麼?

工藤新一放下曲起的雙膝,雙腳再度踏上客廳的地板。少年將資料集攤放在大腿上,身形微彎,坐在沙發上發愣。

「我剛剛到底希望福爾摩斯告訴我什麼呢……」





波本結束任務數日後,蘇格蘭和黑麥那邊的任務也告一段落。蘇格蘭處理完任務後續,便通知好友可以來他家學習烹飪了。不過──

「太多了太多了!我不是說兩湯匙──好吧,你拿的是湯匙沒錯,不過我說的是這把湯匙啊!」蘇格蘭仰天長嘆,手裡拿著一支挖調味料專用的小湯勺。

──學習烹飪的過程,不太順利。

波本看著那支小湯勺,看了看自己燉湯用的大湯勺,又看了眼已經黑稠地跟黑暗料理沒兩樣的湯鍋,沉默半晌。

「……這鍋倒掉吧?」波本提議。

「浪費死了……不過你搞成這樣也只能倒了。」蘇格蘭一邊替好友處理黑暗鍋,一邊碎碎念:「我只是去接個電話,你怎麼就能搞成這樣?……不對,你味噌用這個挖,該不會其他的調味料你也用這個……」

波本的眼神瞄向窗外。蘇格蘭嘴角一抽,迅速拉開抽屜,不意外地瞧見一包調味料已經被用得見底,垃圾桶還可以看到另一包調味料的殘骸。

「你加這麼多糖跟鹽幹嘛啊!我就想說怎麼感覺一堆懸浮物,你加太多有的沒的都溶不掉啦!」蘇格蘭崩潰。

「你說兩湯匙我就照著挖了……」波本一臉心虛。

「你沒試著嚐嚐味道嗎!」

「這鍋你敢喝?」波本指著沉積各種不明物的湯鍋質疑。

「連你自己都不敢喝了,好意思叫別人喝嗎!」蘇格蘭吐血,而後一臉疲倦,「唉……你先把昆布泡開吧,我去超市把不夠的料補齊了,我們再重來。」

波本乾笑,「抱歉啊,景光。」

蘇格蘭聳肩,「唉,沒事,我以前剛開始學做菜也跟你差不多。不過我還真沒想到你完全沒進過廚房……你怎麼忽然想學做菜啊?」

波本咳了聲,尷尬地說:「有人嗆我肯定不會做飯,我就……」

蘇格蘭失笑:「哦──搞半天是你那倔脾氣又來了。真是的,每次都被人嗆了就跑去學新才藝,你要把自己搞得多萬能才開心啊?這次是被誰嗆的?我記得你很久沒跟人嘔氣啦?」

波本遲疑了下,回道:「……一個小鬼。」

「哎?小孩子?哦,是你前幾天跟我視訊時聊到的聰明孩子?」蘇格蘭愣然,疑惑:「真難得,你不是一向不太理小孩子的嗎?」

「……嗯。」

波本應了聲,便滿臉複雜地沉默下來。蘇格蘭望著好友的表情,反覆咀嚼,小心翼翼地問:「吶,那個孩子多大?」

「嗯?看起來是初中,應該十二三歲吧。」

蘇格蘭聞言,深吸口氣,拍了拍波本的肩膀,肅穆地說:「降谷零先生,你知道誘拐未成年的罰則嗎?」

「……」

波本嘴角一抽,一拳揍到蘇格蘭頭上,吼道:「你想到哪去了!」

蘇格蘭捂著頭喊:「你前幾天不是打電話跟我說你被人告白了,還問我要怎麼拒絕人嗎?然後又忽然問我怎麼做菜,不都是為了那孩子嗎?你到底想拒絕人家還是想把人家啊?」

波本一噎,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零,你還是去自首吧。」蘇格蘭等了好半天都沒等到波本的反駁,很是沉痛地說:「我本來也不確定跟你告白讓你慌得要死的人和讓你忽然想做菜的人是不是同一個,剛剛總算確認了。」

「……那是兩回事。」波本沒反駁,無力地解釋:「那孩子不是真的和我告白,或許只是我想多了也說不定,可能只是孩子對師長的那種孺慕之情,才讓他比較黏我吧……問你怎麼拒絕只是先打個預防針而已,以免他之後真的跟我告白,我應對得不好。至於為什麼我會對那孩子那麼在意……大概是因為那孩子和以前的我有點像吧,很多方面。」

「哦……嚇死我了。真是的,你一開始講清楚不就好了。」蘇格蘭沒好氣地笑道:「好啦,我先出去買食材了,你先看看食譜吧,我馬上回來。」

波本點頭,目送蘇格蘭離開租屋處後,他長吁口氣。回想起方才好友超直球的質問,波本頓時全身僵硬。

『你到底想拒絕人家還是想把人家啊?』

當然……是前者……吧?

波本想起方才朝湯裡加調味料時,因為恍神而不小心把整包鹽灑進湯鍋裡的慘劇。他還為了不讓蘇格蘭發現他的異常,把糖跟味噌也一起加了巨量進鍋裡,硬說是拿錯了湯勺……想想都覺得這理由蠢得太誇張。

而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他在熬湯時,忽然想起少年數日前的那句「我穿這樣好看嗎?」,然後──

他的腦中不自覺地浮現「我煮這樣好吃嗎?」的問句。

於是他手裡的整包鹽就瞬間灑了。

波本摀著臉,蜜色的面頰滿是熱氣,還一路臊紅到耳根。

「我到底在幹嘛啊……」波本呻吟了聲,無力地倚至牆根,細數著自己近日的異常。

打從遇見少年後,許多事情都逐漸失控,讓習慣掌控一切的波本總有些心慌。且近期正好又沒什麼新任務,他的心態很是鬆懈,各種因素複合之下,波本這幾天一直在小地方出錯,鬧出不少笑話。好在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錯誤,稍微整理下就沒事了……

「唉……幸好最近都沒什麼大事……」

否則以他這副矬樣,真不知道出任務時會不會出什麼致命缺失。

波本嘆息,掏出手機,望著行事曆上記錄的週六行程發愣。

『下個禮拜幾呀?零大哥會主動聯絡我嗎?』

『週六吧,我還有很多事要忙。之後告訴你確定的時間,到時候我會去接你。』

週六嗎……波本深吸口氣,臉部的臊紅逐漸褪去,心情也總算平復下來。他思索片刻,下了個決定。

完成這個約定後,就和這孩子斷絕聯繫吧。

雖然他並不討厭這孩子,不過,只要和這孩子接觸,他就會不知不覺地失控,這對極需冷靜思考的臥底任務來說,相當致命。而且……波本無奈地揉揉太陽穴。

那個孩子,對於危險的事物太沒有警惕性了,甚至還會興致勃勃地哪裡危險往哪鑽……雖然那孩子的本性不錯,挺樂於助人,但過於旺盛的好奇心也令他擔憂少年是否會引火自焚。

波本沉下臉,面色不善地喃喃:「那小鬼……比景光更麻煩呢。景光好歹只是會吸人欺負他的體質,把那些被吸來的王八蛋拍死就沒事了,那孩子卻是自己會湊到殺人魔身邊的作死類型啊,怎麼辦呢……」說著說著,波本一陣頭痛。少年對他來說實在是個棘手的存在,他一方面想甩開少年,卻又總擔心甩開少年後,少年就這麼死了。

『……總覺得,「殺人」跟「不救誰」好像都需要很多理由的樣子。不過零大哥,「想要救人」應該不需要什麼理由吧?』

最初,他會開始在意少年,是因為少年這番話打破了他一直以來的迷障。

『讓別人相信自己的方法……絕對不是只有一個的。』

『零大哥你看著吧!就算沒有權勢地位,就算只是個小孩子,我也會讓大家接受我的推理的!我要成為像福爾摩斯那樣了不起的偵探!』

然後,他開始對少年抱有期待。

「絕對……不是只有一個的嗎……」

波本低聲叨念著少年曾說過的話,心臟比平常跳得快了許多,嘴角不自覺地揚起,面上掛著揉合了佩服與無奈的複雜笑容。

男人察覺自己有些亢奮、有些雀躍,心情像是幼時在等待即將發售的新遊戲。他輕笑了下,收起手機。

──他想看見少年兌現理想的那天。

「偵探嗎……雖然大部分的業務都是捉姦之類的,不過那小鬼應該不會甘願只接這種簡單的案子吧。」波本摸了摸下巴,對於少年往後會成為偵探這事沒有絲毫的懷疑。只是想起少年一直執意要跟著他,還差點騎著腳踏車衝入車陣的驚險畫面,男人又皺緊眉頭。

……還是該好好「教育」一下那小鬼,免得那小鬼一不小心就把小命玩掉了。





週六上午,波本將愛車停靠在與少年約定好的路旁,用手機查看琴酒傳來的聯絡事項後,坐在駕駛位上沉思。數分鐘後,副駕駛位那側的車窗被人敲了敲,波本反射性望去,只見工藤新一笑吟吟地朝他招了招手。波本挑眉,打開了副駕駛門的安全鎖,朝車外的少年勾勾手,少年意會地打開車門落座。

一入車內,工藤新一便滿是笑意地說:「沒想到零大哥真的來接我了,而且還沒叫我把眼睛蒙起來。」

「怎麼?看我沒給你眼睛蒙布不舒服?」波本似笑非笑。工藤新一繫上安全帶,吐了吐舌:「沒蒙當然最好。」

車子發動後,少年不像上次見面時那樣好動又聒噪,十分安靜。工藤新一觀察著車內的佈置及男人的一舉一動,也時不時望著車外的景色,似乎是在記路。

「今天似乎比較有警戒心了?」波本輕笑。

「哎?」工藤新一一愣,尷尬地揮手,「沒那回事──」

波本對此沒感到冒犯,反倒覺得少年的謹慎值得讚許,他淡淡地說:「繼續維持吧。」

工藤新一愣愣地望著男人,咬了咬唇,問:「……零大哥為什麼忽然對我改變態度了呢?剛開始明明只是拼命想把我甩開的,現在卻……」

「卻?」波本沒有立即接話,只是誘導少年繼續說下去。

工藤新一沉默許久,才尷尬地說:「……有點……縱容了吧?」

縱容到願意讓少年去他家,還特意為少年烹調午餐。

行進中的車子忽然微微一煞,減慢了速度,隨後又迅速恢復原先的行駛速度。

「畢竟你確實在之前的任務幫了我挺大的忙,提點不過份的要求,我沒理由拒絕。」波本的語調毫無波動,彷彿方才的動搖只是錯覺。在少年愣然時,波本決定轉移話題,帶開少年的思緒:「說起來,你今天似乎沒什麼精神,發生什麼事了?」

「哎?啊……我看起來很沒精神嗎?」工藤新一摸了摸自己的下半臉,遲疑地問。

「至少沒有像上個禮拜那麼活潑了。」

少年垂眼,思考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說:「我……那天回去之後,跑去翻了我爸的書房,想找更多資料來豐富自己腦裡的資料庫。然後……翻到我爸藏起來,似乎不想讓我看的案件機密資料,上面記載了詳細的犯案手法和受害者遺容、解剖結果之類的資訊,該怎麼說……看了之後……有點衝擊吧。」

波本蹙眉,「怎樣的案子?」

「很多。我爸特地藏起來不讓我看的都是特別兇殘的案子,像是虐殺、謀殺、分屍案和……啊,其他就是不太能說的了……」工藤新一說著說著,停頓了下,瞬間止住嘴,沒繼續說下去。

「你父親不是只是推理小說家嗎?那些資料是怎麼來的?」波本質疑。

「啊,我爸和不少刑警認識,有時候警察們碰到難以解決的懸案會來找我爸幫忙解謎,所以我爸才會有那些資料,不是透過非正規手段拿到的啦。」工藤新一解釋。

波本點頭,又問:「即使看到那些資料,發現挖掘出的真相是這樣的東西,你也堅持偵探的夢想嗎?」

「嗯。」

工藤新一雖然沒有看向男人,只是靜靜地望著窗外,卻回答地很快,也很肯定。

波本趁等待紅燈的期間,看著少年的表情許久,露出一抹笑容:「你真不簡單。」

「嗯?」

「這個年紀第一次接觸到那些殘酷的真相,心態還能這麼穩。」燈號轉綠後,波本輕踩油門,使車子緩慢平穩地加速,「就算是刑警,也有許多人無法面對太過血腥獵奇的案件,看了現場或者照片後就天天做噩夢的人可不在少數。」

「啊……說起來,我從以前就不太會被血腥的東西嚇到呢,恐怖片也是,大概是我總是會下意識開始推論眼前的狀況是怎麼來的的關係吧?等到全部推理完了,釐清了狀況,也不覺得可怕了。」工藤新一歪了歪頭,「鬼片的恐怖場景的話,我會去想能不能用特別的機關弄出一模一樣的場景,通常答案都是可以,所以也沒什麼恐怖的。嘛,不過鬼片那種東西,本來就是在建築裡或郊外用各種機關跟電腦特效做出來的電影嘛,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的。」

波本失笑,「真是一點也不可愛。」

「我媽也常這樣說。」工藤新一吐了吐舌。

「所以你沒有特別害怕什麼嗎?」

「害怕什麼啊……」工藤新一仰頭想了許久,忽然全身一僵,垂下頭,悄聲說:「還是有的。」

「是什麼?」波本問。

工藤新一雙手捏著胸前的安全帶,抿緊唇瓣,糾結了好半晌,才忽然回神,發現自己差點說出自己最大弱點的少年嚇出一身冷汗:「你套我話啊?」

波本挑眉,冷笑:「你現在才發現?」

「唔哇,跟零大哥相處真可怕……不知不覺就會被套話了……」工藤新一朝車門方向縮了縮身子,低聲嘟囔。

波本不置可否,他倒是認為少年的戒心更不得了。這年紀的孩子通常他一問話就什麼都答了,連談話技巧都不太需要用到。這孩子竟然在他的有意引導下,還能發覺自己被套話,反應力非常出色。

波本輕笑了下,調笑道:「會怕還硬要跟?」

「哎──可是……」工藤新一吶吶地說:「跟零大哥在一起很開心啊。」

「因為刺激?」

工藤新一眉頭皺得死緊,「跟零大哥相處的這幾天是很刺激很好玩沒錯啦,可是好像不只是因為這樣。」

波本也跟著皺眉,這回他可不是在誘導問話,而是真疑惑了。波本茫然地問:「還有什麼原因?」

少年沒有回話,只是默默回憶與男人接觸數日的種種。

兩人初次見面時,雙方臉上都戴著厚厚的面具,言詞間暗鋒不斷。在他試圖揭下男人的推理小說家偽身分時,男人身周浮出的殺氣,及唇邊的冰冷笑意,使少年以為他真會在那裡結束性命,或者被打暈後綁走──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結果,男人沒有對他不利,只是以另一個更扯的理由將場面圓過去,給了少年一個台階下。同時,男人先前的殺氣與威嚇也給了少年警告,示意他別再追究下去了。

察覺到男人的善意,少年這回也就沒有戳穿男人的謊言了。

工藤新一回憶時,不禁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男人當初彈他額頭的力道挺大,警告意味濃厚。想著想著,少年又摸了摸自己的腦門。

啊,還有零大哥抓著他的手,把腳踏車停下的那天,也揍了他腦袋一拳呢,那拳也是痛得要死……工藤新一斜睨了波本一眼,嘟囔:「暴力狂。」

早已察覺到少年小動作的波本輕哼了聲,沒回話。工藤新一望著男人,神情複雜。

即便零大哥時常對他表露出不耐煩的態度,還會對他使用不輕不重的暴力,卻給他一種溫暖的感覺。大概……是因為他恍神想事情的時候,零大哥二話不說從圍牆上跳下來,阻止他騎著腳踏車衝入車陣裡吧?而且他們兩個竟然還都能毫髮無傷……

少年回神後,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因此在看到零大哥冷靜地跳下圍牆、握住他的雙手按下煞車時,才會情不自禁地喊了聲「好帥」。

最初在公園相遇時,工藤新一在與男人對談的過程中,由於男人的精英風範、內斂卻又強勢的氣場,與不慌不忙的優雅形象,少年對男人的第一印象是──

這個人和莫里亞蒂教授真像。

直到男人在人行道上救了他,阻止腳踏車繼續爆衝,他才改了念頭。

如果是福爾摩斯的死對頭──詹姆斯‧莫里亞蒂教授,當時肯定只會默默看著他衝入車陣,在他被撞死時,也只會覺得一個礙事的傢伙自動消失了,毫無動搖地前往目的地吧。

「我知道了!」工藤新一勾起嘴角,笑嘻嘻地說:「大概是因為零大哥跟福爾摩斯很像吧?」

「福爾摩斯?」波本一愣,隨後輕笑道:「以一個推理小說迷來說,真是最佳的讚譽。不過,我可不會因為你誇獎我就答應你什麼。」

「……嘁。」工藤新一咋舌,不開心地將頭撇向一旁。他才沒有要零大哥答應他什麼呢,只是單純想稱讚一下也不行啊!

啊,說起來,這個男人好像……

『哇,零大哥你不給就算了,好歹也裝一下嘛,你不怕我等等一個不爽衝康你嗎?』

『你不會的。』

男人數日前揉著他的頭的感覺,率性中又帶了點溫柔。

工藤新一張了張嘴,他的右手靠在窗緣,支著自己的下顎,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吶,零大哥,你覺得我能成為偵探嗎?」

「為什麼不行?」

少年問得隨意,波本也沒多思慮什麼,下意識地反問。工藤新一聞言,沒有繼續說話,波本也沒繼續和少年搭話。接下來的一路,兩人都沉默著,少年支著下巴望向窗外,腦內不斷掠過紛亂的訊息,打擾他記憶行車路線。

這個男人……一直都相信他。

因為相信他會搞出什麼事,所以處處提防他。

因為相信他不會輕易亂搞,所以放心將任務交給他。

因為相信他說出的話肯定會兌現,所以……對於他的迷茫,只給了沒心沒肺的回應,沒有過度關心。

「……」

少年這幾日一直略微湧動的腹部沉靜了下來,也不再有明明踏在平地上,卻彷彿隨時都在暈車的感覺了。明明他現在才真的在搭車,卻反而不暈也不想吐了……真奇怪。

工藤新一有些恍惚,他恍神了一陣子,腦中忽然閃過一道想法。

福爾摩斯……零大哥……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這幾天他一直都很焦躁,只要坐上椅子,就會反射性將腳縮起,擺出福爾摩斯的坐姿,還因此一直被阿笠博士關心,但是今天卻沒有……而且,在搭上零大哥的車後,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就漸漸消褪了。

──吶,零大哥。

──我辦得到嗎?

『為什麼不行?』

工藤新一支在下顎的手動了動,發覺自己的臉上浮出了陣陣熱氣,他摀住了自己的下半臉。

原來……他希望福爾摩斯對他說的,是這個啊。





少年沉默不語時,表情變幻了無數次。儘管少年已經將臉轉向窗外,然而在駕駛座的波本,其實還是能透過車窗的光反射或後照鏡來察看少年的表情。

波本偷覷著少年的表情,察覺到少年的面頰及耳根都略顯紅潤,男人的臉色一陣僵硬,冷汗直流。因為少年的反應,波本此時連一句話都不敢再多說了。

他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零與一的初遇》-3:《福爾摩斯對我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