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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悟與勇氣〉


「很抱歉，如果不是家屬，也沒有獲得本人同意的話，我沒辦法告訴妳西洛小姐來看診的任何詳情。」

鏡片背後的淡藍目光如同語調那般平淡且嚴肅，黑蘭嬌直視著這樣的院長，不自覺嚥了兩下口水。

「可是，小洛的父母都出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我怕她又像上次回家時那樣突然昏倒……拜託妳，院長，如果她生了很嚴重的病需要好好照顧或治療的話，希望妳可以跟我說……」黑蘭嬌緊握起雙手，雖然在來醫院之前就已經做好心理建設，明白對方不會這麼輕易就把西洛的病情據實以告──畢竟院長看起來就是恪守規定的人──但都下定決心來醫院問清楚了，黑蘭嬌還是不想空手而歸。

「我理解妳現在是負責照顧西洛小姐的人，我也確實很想把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告訴妳，但還是必須照規定走，請見諒。」金色包頭的女性語畢嘆了口氣，推了下眼鏡才又抬頭直視黑蘭嬌，「我想，既然妳想了解西洛小姐的狀況的話，還是直接問她本人比較好。如果她願意告訴妳，甚至願意讓妳陪著她來看診的話，那妳想問什麼都沒問題。」

黑蘭嬌凝視那雙隱隱透著溫度的蒼藍目光，熟悉的色調讓她想起了某個不想再浪費腦袋任何空間去容納的人。

「我……我知道了，我會再問小洛看看能不能讓我陪她來。」

黑蘭嬌長吐口氣，「謝謝院長，不好意思耽誤了妳這麼多時間。」

「沒什麼，我能理解妳擔心西洛小姐的心情。」金黃色眉梢微微下垂，院長沉默片刻後又朝著不甘就此離開的黑蘭嬌開口：「我們留個電話吧？如果西洛有突發狀況的話要聯絡我也比較方便。」

「喔，好……」黑蘭嬌有些困惑地眨眨眼睛，但還是拿出手機打開聯絡人清單，和院長互相交換了電話號碼。

「黑小姐？」

剛儲存好聯絡人的黑蘭嬌把手機收進口袋的瞬間，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輕柔嗓音。黑蘭嬌轉頭看向聲音源頭，只見李子瑄掛著友善微笑朝自己招了招手，「好巧，妳來看病嗎？」

「嗯……算是吧。」黑蘭嬌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不透露關於西洛的資訊，非常迅速地轉移話題：「妳呢？也是來看病嗎？」

「對啊！」李子瑄察覺到了她眼中透出的不自然，但也隨即明白對方可能有什麼難言之隱，便順著轉移了話題方向，「也剛好是要找院長。妳們慢慢聊，我可以先到外面透透氣。」

「沒關係啦，我跟院長已經講完了，妳進去看診吧！」黑蘭嬌揚起安心笑容，語畢轉頭看向院長，「那院長我們再聯絡，我會跟她聊聊看的，謝謝妳。」

「不會。」院長淺笑回應，視線隨後移到李子瑄臉上，「李小姐，不好意思，因為剛剛有一個病人打完針在休息，我需要先去確認一下情況才能讓她離開，可以麻煩妳在這裡稍等我一下嗎？」

「好的，沒問題，院長您辛苦了。」

李子瑄輕輕點頭目送院長離開，一旁的黑蘭嬌望著她的側臉，回想自己從認識她以來，每次見到她似乎都是這麼溫和有禮、善解人意的樣子，甚至還願意帶西洛出門玩並安全送她回來。眼前這個人大概是黑蘭嬌目前為止遇過最善良的，也最適合交心的吧。想到這裡，黑蘭嬌靜默片刻後開口：「李小姐，雖然有點突然，但我可以問妳一些問題嗎？」

「嗯？」李子瑄有些疑惑地與黑蘭嬌對上視線，發現對方有些反常地表現出小心翼翼的樣子，不假思索就回應：「可以呀，是關於什麼的問題？」

「就是……」黑蘭嬌輕抿雙唇，或許是因為沒料到對方會這麼爽快答應，花了一些時間在腦中組織語句，「我想問妳之前帶小洛出去玩的時候，應該是第一次跟她見面吧？」

淺棕色眼瞳中的深沉光芒讓李子瑄猜不透對方這麼問的用意，但依這陣子相處下來的感覺來看，眼前這位已經算是朋友的人應該不是帶著奇怪的意圖這麼問的──畢竟她總是表現出那麼保護西洛的樣子。

「對。雖然沒見過她，但看她只是個小女生而且很怕生的樣子，所以我沒有多想就載她了，她又說想找好玩的地方……」酒紅色眉梢微微下垂，李子瑄勾起無奈笑容，「其實回頭想想我那樣好像太輕率了……」

「沒有沒有！我沒有要責怪妳！」黑蘭嬌看對方的歉疚模樣慌忙揮手解釋：「畢竟是我跟她說可以叫妳的車，再怎麼樣我也不會怪到妳頭上啦。我只是想問一下，妳跟小洛一起去玩的時候，覺得她是怎麼樣的人？」

「什麼樣的人……？」眼前的人提出這個問題讓李子瑄有些訝異和不解，但黑蘭嬌只是神情專注地點頭，似乎是真的迫切想知道自己的答案。

「西洛她……第一眼感覺很怕生，實際對話過之後也確實很怕生……」面對對方的認真提問，李子瑄也認真地回憶起和西洛第一次相遇時的情景，「然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怎麼出門，她感覺很執著在把人分成好人跟壞人上。」

「這樣……」黑蘭嬌聞言沉吟，「還有嗎？有沒有讓妳覺得很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雖然她看起來確實跟同年齡的女孩子不太一樣，但我倒是不會覺得她奇怪啦，跟真正的怪人比起來，西洛正常多了。」李子瑄輕笑，神情中的無奈讓黑蘭嬌不禁好奇這位同事到底經歷過什麼。

「不過，黑小姐妳怎麼會突然問這個？」李子瑄看對方沒有接話便乾脆提問，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實在太疑惑眼前這個人為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我想妳對西洛應該比我更熟悉才對……？」

翠綠眼瞳中透出的情緒比起不解更像是關心，黑蘭嬌直視著那雙眼睛，嘴角不自覺揚起安心弧度，「沒事，我只是覺得我好像應該更認識小洛一點，所以有點好奇她在別人面前的樣子。」

「嗯──那我覺得，她是很可愛的女生。」酒紅色眉頭因理解而揚起，李子瑄回想起與西洛相識那天，那孩子雖然膽怯但仍鼓起勇氣想和自己做朋友的樣子，剛好帶給了當時心煩意亂的自己一絲平靜和救贖，不禁在心裡對西洛說了聲謝謝。

「很能夠讓人放下戒心，讓人想保護她、照顧她的女生。所以我可以理解黑小姐妳為什麼會這麼在乎她。」

李子瑄平穩道出的一字一句似乎重新建立起黑蘭嬌的信心，那雙綠瞳中的溫暖光芒更讓她確信自己對李子瑄提出這個問題是正確的決定。「嗯，謝謝妳。」

「李小姐，久等了。」

院長沉穩的嗓音傳來，李子瑄隨即側過身回應：「不會，院長辛苦了。」

「那李小姐妳趕快進去吧，我就不耽誤妳看病了。」黑蘭嬌揚起輕柔微笑朝兩人輕輕點頭，臨走前將視線再次移向李子瑄，「能聽到妳那樣說，我很開心，真的謝謝妳。」

「有幫上忙的話就好。」李子瑄輕笑回應，語畢朝黑蘭嬌揮了揮手，黑蘭嬌也揮手簡短道別後走出醫院。

「嗶！」

剛踏進醫院停車場，包包裡就傳來手機的通知聲，黑蘭嬌在拿出鑰匙之前選擇先查看簡訊──

「嬌嬌，妳現在有空嗎……？我想去遠一點的地方走走，妳方便來載我嗎……？」來自西洛的訊息。

黑蘭嬌沉默望著螢幕上的文字，這個機會來得太快，一方面讓她慶幸不用特地想理由開口邀約西洛，另一方面卻又讓她擔心在這麼臨時的狀態下能否自然地聊到那個話題。黑蘭嬌有些苦惱地蹙眉，半晌後才著手輸入：「可以啊，我現在沒有載客人。妳在家裡嗎？」

「嘿誒？！回得好快……」

呆坐在客廳的西洛聽見通知聲後嚇得抽動了一下身體，察看手機確定是黑蘭嬌的回覆，不禁對她的回信速度感到有些吃驚，「那應該是真的沒有載客人吧……」

「嗯嗯，我在家裡。嬌嬌在很遠的地方嗎？」

西洛小心翼翼傳出訊息，隨後放下手機輕嘆口氣，「至少……要讓嬌嬌不用那麼擔心才行……」

昨夜回家後，黑蘭嬌對西洛的擔憂之情顯而易見，西洛自己也感覺得出來，黑蘭嬌從離開停車場之後就對她的任何反應都格外謹慎，至於對方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轉變，西洛心裡也大概有個底。

內心深處不斷質疑自己是否該厭惡父母的聲音讓西洛徹夜難眠，從停車場的對話所衍生的焦慮也讓她明顯察覺到自己的異常。西洛很清楚再繼續下去可能會對黑蘭嬌造成困擾，因此，就算連自己都對自己的情況不是完全了解，西洛還是很清楚她必須做點什麼來減輕對方的顧慮。

「沒有，我現在在市區。我馬上過去載妳，等我一下喔。」

黑蘭嬌的回信傳來，西洛閱讀完鬆了口氣，隨後又慎重地打開了聯絡人清單，視線停留在院長的電話號碼上。

「不知道嬌嬌聽完我說的之後，會不會反而更擔心……」

西洛捏緊手機，嘆了口氣後關上螢幕，「雖然嬌嬌說過會幫忙我找回那些記憶，但我昨天那個樣子，可能嚇到她了吧……」

「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忙的，都可以跟我說。我陪妳一起找那個很重要的東西，好嗎？」黑蘭嬌的輕柔語調浮現腦海，西洛回想對方當時的神情，扣著手機的力道又收緊了一些。

「嬌嬌保護妳！」

黑蘭嬌在初遇時做出的承諾閃過腦中，那短短幾個字似乎在西洛的心底扎了根、發了芽，化成名為勇氣的幼苗漸漸茁壯。西洛突然明白，自己目前為止的勇敢都是建立在黑蘭嬌的保護之下──

建立在她對黑蘭嬌的絕對信賴之下。

「因為有嬌嬌在，所以好像真的什麼都不怕……」西洛恍然大悟地眨兩下眼睛，「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去看醫生的時候，要是有嬌嬌陪在旁邊，我是不是就不會暈倒了……？」



「我們留個電話吧？如果西洛有突發狀況的話要聯絡我也比較方便。」

駛離醫院的路上，黑蘭嬌還是對院長最後的用詞耿耿於懷，「突發狀況……小洛上次是跟我說想知道她忘記的時候發生的事情，覺得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被忘記了……如果只是這樣，會有什麼緊急的突發狀況嗎？還是造成小洛失憶的精神創傷真的嚴重到讓她隨時有可能昏倒……？」

「妳是誰……？」西洛在家中倒下前的景象又浮現腦海，黑蘭嬌蹙緊眉頭，「小洛……」

「我是不是該討厭爹地跟媽咪才對？我是不是其實開始討厭他們了……」西洛昨晚在停車場顫抖的樣子也被清晰回憶起來，黑蘭嬌努力想從西洛的一言一行中找出蛛絲馬跡，但也只是讓眉間的肌肉越收越緊。

「還是說，不只是單純的精神創傷造成片段失憶嗎？」

腦中閃過的猜測讓黑蘭嬌心頭一緊，從記憶深處蹦出的身影更是讓她不自覺收緊了握著方向盤的雙手。「應該跟蘭真不一樣……可是……」

妹妹奪門而出的身影再度於腦內重播，情緒被拉回那個當下的黑蘭嬌踩緊了煞車，原先保持著一定速度的轎跑車後方瞬間拖出明顯的煞車痕。被安全帶勒住的黑蘭嬌回過神後輕輕向前靠到方向盤上，用著連自己都未曾想像的力道不斷深呼吸，一方面慶幸著後面沒有任何車輛、沒造成任何事故，另一方面則是對剛才出現在腦海中的畫面感到恐懼──

黑蘭真離去的背影，在最後被大腦置換成了西洛。

「不會……我不會再讓事情變成那樣。」

緩過呼吸的黑蘭嬌緊握起方向盤，視線停留在ＧＰＳ上標記的目的地，「我不會再眼睜睜看著想保護的人離開。」




「久等了，小洛，妳想去哪邊走走？」

黑蘭嬌的問句接在開門鎖的聲響之後傳來，西洛轉頭望向門口，只見對方從半開的門板後探頭看著自己，原先坐在客廳發呆的她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該先想好出遊地點，「啊，那個……我想一下……」

「好，我陪妳慢慢想。」黑蘭嬌揚起嘴角，進屋關上門後坐到西洛身旁，「對了，我好像還沒問過妳跟李小姐之前去哪裡玩對不對？」

「對耶，我上次有記下來！」原先還沒有任何頭緒的西洛在黑蘭嬌提醒後馬上抽出手機，「上次子瑄姐姐帶我去了一個葡萄園，不知道嬌嬌有沒有去過……」

「葡萄園？我都沒注意到，在哪裡啊？」黑蘭嬌好奇地湊到西洛身側，看著她用手機迅速找出之前截的地圖，沒有多想就脫口而出：「小洛妳好像都沒在拍照耶。」

「咦？拍照……因為我幾乎都沒有出門過，所以也沒什麼機會拍照……」西洛微微垂下眉稍，那副略顯失落的樣子讓黑蘭嬌不自覺也收緊了眉頭，但在對方察覺之前又揚起自然笑容，「那我們以後每次出去玩都一起拍照吧！」

西洛聞言抬頭看向黑蘭嬌，眼中閃著驚喜光芒，「嗯、嗯！好啊！」

靛青眼瞳中的希望與期待讓黑蘭嬌回想起和西洛相遇那天，被熱情的司機帶去遊山玩水後，原先還怯生生的小奶貓突然變成了想盡情探索世界的好奇小貓，那時候的黑蘭嬌也同樣好奇著眼前這名少女究竟是在什麼樣的環境長大，才會讓她對外面的世界如此不安，卻又能這麼容易扭轉她對外出的印象。

「那，我們就馬上出發吧？今天一起到處去玩！」黑蘭嬌直視西洛的雙瞳，嘴角的弧度又加深了一些，「先從那個葡萄園開始，然後沿路找看看其他漂亮或好玩的地方！」

「好啊！」西洛揚起滿足笑容點頭，捏著手機的雙手輕輕收緊，「對了，嬌嬌，我……我想跟妳說一件事情……」

「嗯？什麼事情？」黑蘭嬌看這女孩又變得小心翼翼的樣子，眼神和語調都反射性地柔和了下來，「妳慢慢說，我們不趕時間。」

「就、就是……」西洛抿起雙唇停頓了兩秒，「我下次去看醫生的時候，嬌嬌可以陪我一起去嗎？」

西洛會自己主動提議遠遠超出了黑蘭嬌的預期，而這也同時驗證了西洛對她的信賴已經到達這樣的程度，就她們兩人僅認識短短幾天而言，黑蘭嬌實在不敢肯定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管妳是控制狂還是自己隨便做出承諾，應該都比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陪伴的關係還糟糕吧？」

和葉小花在警車上的對話浮現腦海，黑蘭嬌悄悄握緊了手心，深吸口氣在心中喃喃自語：「沒問題，我答應過自己了。」

「當然可以啊，我也很想知道妳的詳細情況。」黑蘭嬌維持著輕柔笑容，伸手覆上西洛握著手機的手掌，「不管是看醫生還是出去玩，嬌嬌都會陪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