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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術






  「什麼都別做。」

  在神代類的記憶中,違背天馬司的命令總不會發生什麼好事。

  三個月前,他無視了甜點盒子外大大的威脅,偷偷吃掉了騎士團長桌上的巧克力蛋糕。在奶油上幾片精緻的巧克力花全進了胃裡後他才發現站在他背後的天馬司——這惹得他整整三天沒和對方說上話。

  又或者兩個月前,他把司房門外貼著的紙條撕了下來,悄悄潛入了他熟睡的房間,在他精心整理的木質地上打了睡鋪,一留就是一整個月。
  他還記得天馬司是怎麼罵他的。他說他的生活簡直是一場災難,用不到兩天的時間就把他的地板堆滿了咒語書,搞得人連個下床走路的空間都不剩,收了又丟收了又丟,他整天的時間就用在和大魔法師玩你丟我撿上了——然後神代類被扔回了自己凌亂不堪的研究室,不久便收到了來自騎士團「禁止出入咒語」的委託,實在令人悲傷。

  想來這大概是他第······算了,早就數不清了。總而言之他又一次違抗了騎士團長下的命令,即使他從不是騎士團的一員,該挨的罵大概也是少不了了。

  ——該挨的罵,就等到醒來後再讓他罵個過癮吧。

  被稱作禁術的法陣在地面蔓延,不祥的黑色紋路隨著陣陣詠唱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詛咒的痕跡。那些裂紋已然把他的指尖全部染黑,早看不出原來的色彩。被法術反噬的痛楚在所有變色之處猛烈地燒灼著他的神經,有如血肉被生生地剝開,在裡頭纏繞荊棘。

  神代類面無表情地看向法陣中心沉睡的男人。

  平時總梳理整齊的金髮變得有些蓬亂,缺乏保養的髮絲好像也不似從前那般明亮。
  一身的亮麗的軍服也變得破破爛爛的,沒了過往的風采,胸前的玫瑰落了幾片花瓣,黯淡得不像話。
  他想過為他換套衣服,但又怕天馬司過得太舒適,一下就忘了要回來的事,無奈之下只好作罷。最後還是他從善良的騎士後輩手裡借來了針線,在每一次下針都不知刺破的是布料還是手指之後他終於把那些破破爛爛的地方全都補好——他當初就不該用魔法解決所有事——,雖是沒有那麼美觀,但大概也能算在及格線吧。

  只是奈何他能力不足。藏在衣服底下,他胸口上那道大大的傷疤卻怎麼樣也消散不去。

  「······早安。」

  儀式暫歇,他在太陽剛剛昇起之時低聲喚道。

  今天的早餐還是鬆餅,紅茶和一小杯牛奶。他從昨天,前天,大前天的晚上就一直這麼想著,然後等得茶都冷了,自己一個人吃掉兩人份的早餐。

  司君會生氣嗎?

  他不自覺想到那張稍嫌稚嫩的臉,想到那睡醒時亂翹的頭髮,想到他在生氣時總會用力壓下的眉頭。
  抬眼,記憶中的臉龐在無盡的沉睡下好像又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也不過分離短短的幾個日子,他卻好像已經沒辦法在眼前的人上再尋得過去的影子。

  陽光斜斜地從窗裡照了進來,恰好落在司胸前的金玫瑰上。
  類順著光線走去,他的房間依然是一片混亂,只有司的身旁是在這片狼藉裡唯一的淨土。他蹲下身,然後在溫暖的陽光裡躺下。

  漆黑的指尖輕輕抬起,溫柔地撫過他的臉頰。
  每當這個時候,天馬司總是會轉動那雙玻璃般的眼睛,輕飄飄地看他一眼,輕飄飄地視而不見,由著他在辦公桌旁把他的短髮編出一支花俏的辮子。

  「······好痛。」

  回神,神代類的視線又落到了自己被魔術染黑的那雙手上。
  天馬司的金髮像鐵絲一般,在他撫摸過的每個地方冰冷地割著他的指尖。被魔法侵蝕的疼痛比以往更加清晰地鑽入了他的骨髓,令人難以忍受。

  啊,這麼說來,司君好像有提過一個止痛的魔法呢。他試圖回憶那些風和日麗的日子,回憶那個幾乎稱不上咒語的樸素語句——別了,他大概是永遠也學不來。類將身子移近了些,試圖以此逃避那總不斷襲來,煩人又鬱悶的刺痛感。

  他把耳朵悄悄地抵在了司的胸膛。他還記得過去的天馬司也是這樣,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回來,治療,睡覺。

  他會偷偷地在夜裡潛入他的房間,看見天馬司平靜的睡臉,那一點一點飄散在夜風中的呼吸聲,他才感覺到自己懸著的心終於不再那麼慌亂。

  神代類想睡一個安穩的好覺,那閉上雙眼只能感受到恐懼的夜晚,他是一點也不想再經歷一遍。

  ——怦怦,怦怦。

  他的耳朵靠在他的胸口,在層層布料和繃帶下他還能清楚聽見心臟鮮活跳動的聲音。

  「······司君是瞌睡蟲呢。」

  現在,他只是恨這個世界都安靜得像是死了一樣。他就像是這世上唯一的活物,只是更行屍走肉一些。

  他討厭天馬司總是這麼信任他,他討厭天馬司總是仗著這點為所欲為,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就好像他無論如何都能治好他一樣。

  「司君知道嗎,我還在等你起床一起吃早餐哦。」

  也許他真的變得有些瘋癲了,就像那些成天窩在魔塔裡的老瘋子一樣。他感覺到自己好像正一點一點地崩潰,好像只要稍微偏過頭去,他視線所及的一切就會讓他四分五裂。

  類伸手擁抱著司,把頭埋在他的胸口,讓他的視野重回一片漆黑。

  司君會不會生氣呢?
  氣他為了魔術把自己的身體弄得亂七八糟的。
  氣他一點也不聽話,不願就這麼放著他去死,平白地做了一堆毫無意義的掙扎。

  就像過去一樣,在窗外大吼著他的名字。神代類。為了他違反了他的命令而生氣。他進了他的房間,也吃掉了早餐的鬆餅,甚至試圖把復活的禁術用在他身上,哪怕他一點也不知道下一次睜開眼的究竟是天馬司或是其他東西。

  「······」

  要怎麼做,這個滿是恐懼的夜晚才會迎來天明呢。
  神代類不記得上一次的美夢裡作了什麼,他只是一次又一次,裝作沒看見,在筆記本裡寫下第1140次的失敗。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