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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可能明白我的心情!?居然還比我早覺醒⋯⋯區區人類⋯⋯」 Silver覺得腦海中繃緊了一條弦。他想要示好的小伙伴,似乎並不是他理想中的那種存在。這讓他下意識地握住了衣角:「但是,你也有一半是人類吧?」 「人類甚麼的,和妖精比起來——」 「⋯⋯不,不要說了。」Silver的聲音有一絲顫抖。 Sebek瞪大那雙豎瞳,揮着手,一字一句喊出來的話,讓他久久難以忘懷。 「根本,不值一提!」 等Silver意識到的時候,自己一個拳頭已經揮了過去。 他練習的體術是為了保護而生的。這衝動的出拳,大概在父親大人眼裏破綻百出,但Silver依舊是為了守護某種東西而這樣做。 很久之後他才察覺,當時年幼的自己想要去護住的,是自己能繼續敬愛父親的資格。 如果此刻的他沒有任何反應,相當於承認了父親和自己的關係只是兒戲,畢竟「人類對妖精來說不值一提」。所以這種話,他有必須反駁的理由。 不過第一次聽見時的反應確實是過大了。他冷靜下來就反省了,但那是後話。 Sebek也不甘示弱地舉起拳頭衝來。 「你⋯⋯!」Silver學過怎麼避開攻擊,但是扛不住對方毫無章法的亂打,下一招永遠在奇怪的地方出現,所有預判都失去作用,誰能想到,對方甚至用上嘴巴去咬頭髮? 他抓住Sebek的衣領,絆倒對方時被扯得一起倒下,條件反射地翻滾卸力,結果雙雙滾進一旁的草叢裏,被劃出滿身的小傷痕。 Sebek記得,一向待他友善的Silver扭住他的手臂,冒着血絲的眼白好像連極光色的眼瞳都會被染紅一般,將他制服在地上,惡狠狠地盯着他:「給我收回那句話!」 「不許命令我!人類!」Silver記得對方話音未落就用額頭用力撞過來,勉強掙脫,翻個身想把自己推到地上壓住,卻不成功。 Silver揉着腦袋,那一下讓他有點暈乎乎的,反而冷靜下來。他不認為Sebek會完全沒有事,估計現在只是在死撐而已。 Sebek搖搖晃晃地爬到一邊,和Silver拉開距離。他有點茫,視野也開始模糊,狠狠甩頭後才清醒了一些。 「⋯⋯我們要遲到了,現在不是打架或者哭的時候。」Silver站起來,向對方伸手:「我明明是兄長,卻做出這種事。非常抱歉。」 Sebek草草抹掉眼角的淚花,沒有去扶Silver的手,而是自己艱難地爬起身。他握着拳,低頭不去看對方:「不就是比我大一歲而已,少在那邊擺架子了。」 「就是因為我大你一歲。父親大人說過,我們人類的血脈,正因壽命短暫,所以每一天都在成長。我會用魔法,體術更好,都是理所當然的。你到我這個歲數,自然也會做得到。」 Sebek依舊低着頭,沒有回答。 「還有,Sebek。其實我也想着要成為Malleus大人的守衛。」 Silver撿起一根樹枝,在空中挽了個花,垂直撐在地面,捏緊了上端。「雖然魔法不是妖精的特權,但是論魔法,我們不可能比得上那位⋯⋯如果魔法是準則,那麼我們這輩子都沒有資格。我們必須找到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情。」 Sebek看着對方將樹枝拋來,伸手去接,才發現那樹枝比想像中沉。他還沒辦法像Silver那樣單手舉起,只能雙手握住它。 「既然是Lilia大人的教誨⋯⋯我知道了。我也承認你是個有覺悟的人類。」Sebek察覺到自己有些過於鑽牛角尖了。他稍微抬起頭,望向Silver。就算還沒覺醒魔法,也可以先練體術⋯⋯至少要到能把這個人打趴下的程度。 他默默跟着眼前這個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的背影。體術比不上,覺悟也還不夠,明明只是比對方小一歲,Sebek卻覺得對方比自己沉穩得多。 但是為甚麼呢,他覺得對方的頭還是沒有抬起來。 —————— 見到Lilia的時候,Silver解釋了遲到的原因,將所有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Sebek想要反駁,然而最終沒說出口,既然那個人這麼決定了,他不打算去節外生枝。 Lilia大人聽完後沈默了很久。用來練習的空地四周圍繞着樹,清晨的鳥在一波接一波地唱着升調的小曲。 最終,他聽見那位緩緩開口,聲音比以往都低沈。 「對不起。」 Silver第一次聽見Lilia說得如此鄭重。他忽然手足無措起來,不知道這樣的一句道歉代表着甚麼。就在他混亂的時候,Lilia的長袍已經落在他腳邊,身體被擁入懷中,對方溫柔地撫摸着自己的頭。 「吾的過去,嚇到汝了吧。」 Silver抓緊對方的衣袍,悶悶地說:「⋯⋯好像是另一個人一樣。我不知道⋯⋯感覺好陌生。明明是父親大人。」 Lilia閉上眼。孩子們遲到了,他本來擔心是不是Silver在路上睡了過去,循着他們會走的路找,將那場打架都看在眼裏。向來溫和的兒子會有那個反應,他明白真正的原因出在自己身上。 他沒能給Silver足夠的安全感。 「吾不想成為只能吹噓過去的人,所以一直沒有和汝說這些。」他嘆了口氣:「不料是弄巧成拙了。聽好了Silver。」 Lilia輕輕放開懷裏的孩子,隨後足尖點地,身體緩緩升上半空,雙臂一振——只見狂風陡然颳起,那身影背後的樹林驟現幾群漆黑的蝙蝠,朝着這邊俯衝而來,如風暴來襲,遮雲蔽日。 Silver下意識地紮好馬步,站在原地昂首,勉強從黑壓壓的蝙蝠肉翼的縫隙中,看見那幾撮亮眼的粉紅髮絲在風中飛舞。熟悉的聲音從蝙蝠組成的烏雲中清晰傳來: 「吾,Lilia Vanrouge,曾是荊棘之谷的不敗將軍。凡是吾親身鎮守的要塞,即使只剩吾一人,也從未有人能攻破,人送外號『移動城牆』。」 「在那之前,吾與女王陛下師出同門,輔導女王施政。在那個全是老頭子的元老院裏,他們作出的決定,吾有一票否決的權利。」 「妖精族的人很少⋯⋯所以,當年去和各國協商簽下不戰和約的,也是大使Lilia Vanrouge。」 Sebek學着Silver的樣子站穩腳步,仰望着那位大人的身姿,眼裏冒着星星。不愧是Lilia大人⋯⋯!他大概有這麼喊出口,但是話音被烈風吹散。 Lilia最終揮揮手,蝙蝠群隨他動作分開兩半,依序散去,狂風止息,陽光重新照入這片空地。他的黑袍兜起風,身邊環繞着被帶起的樹葉,像一隻悠悠飄盪的降落傘,穩穩落地。 Silver愣住了,還沈浸在剛才那一幕,直到Lilia的手再次落在自己頭上,他才回過神來。 「但是現在,是Silver的父親。」 Lilia微笑着,放柔聲線,甚至有點小心翼翼:「⋯⋯這是吾現在最重要的名銜。汝能接受嗎?」 「⋯⋯嗯。」Silver撲進對方懷裏,緊緊抱住腰部。 「哦呀,怎麼哭了?」 「沒有哭!只是,只是⋯⋯」 Silver吸着鼻子,抬起頭,小聲說:「只是,最喜歡父親大人了⋯⋯」 Lilia看見懷裏的小傢伙急急反駁,分明把眼淚鼻涕都蹭到黑袍上了,還不肯承認。沒辦法呀,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是愛撒嬌的,多可愛。 Sebek仔細盯着Silver的臉,大叫:「這不是哭得稀裡嘩啦的嘛!」 而且比他還哭得醜多了。剛才沈穩的樣子都不曉得丟到哪裏去了,根本就是個哭包!他正想好好嘲笑一下對方,卻見那個人忽然倒在Lilia大人的懷裏不出聲了。他有些着急地走近,但Lilia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噓⋯⋯Silver睡着了,這孩子一放鬆下來就容易這樣。在他醒來前,吾先幫你處理傷口。」Lilia淺淺一笑:「畢竟等一下的訓練可是要加倍的呀。」 聽起來就超可怕。雖說如此,Sebek還是乖乖讓Lilia給自己消毒,期間偷瞄酣睡的Silver,那雙銀髮下的耳朵還泛着激動後的微紅。 「汝願意成為那個孩子的朋友嗎?」Lilia朝他眨眨眼:「他和汝一樣,沒有甚麼年紀相近的玩伴。」 而且和自己一樣,想要成為少主大人的護衛。Sebek不得不承認,自己和那個人類是有幾分相似,倒是可以當成磨練的對手。 「汝已經決定好了啊。」 Sebek嘟嘴,他明明甚麼都還沒說!只是⋯⋯「Lilia大人都這麼說了。」 Silver在睡夢中,彷彿回到嬰兒時期,見到父親驚奇地抱起自己所在的搖籃。耳畔響起輕輕的,溫柔的小調,那是荊棘之谷在歡慶日會奏起的旋律,也是在初生兒哇哇大哭時,父母會呢喃哼起的曲子。 人類的孩子啊⋯⋯ 「今後,多多指教。」 Lilia對Sebek毫無扭捏地說出這句話感到驚訝。沒想到這孩子還意外地率直。 那句話飄進Silver的夢鄉,和Lilia的聲音重疊起來,飄呀飄,清晨的鳥兒重振旗鼓,唱着谷內獨有的歌。粗糙的搖籃被掛在樹枝上,妖精將軍懷抱着襁褓中的嬰兒,在風雨飄搖中,朝着森林中的小屋,穩步走去。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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