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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門清醒踏出廳堂的那日,你與一干在練操場上切磋的師兄弟姐妹們皆目睹代掌門喜而泣不成聲的模樣。以平輩而言稍嫌年邁的膝蓋「叩」一聲磕在正心堂前的青磚板上,其音迴盪於整座廣場。

  唐陞頭低低的,雙手高舉,將令牌舉向掌門,披著青衣的肩膀抖得如同篩子。

  在唐門十數載,你知道的三師兄總是自持又沖和,或者還有些令人惱怒的隱忍退讓,早年的文人風骨根植於儒俠心中,卻沒想見他也有一日會如此武林中人的豪爽,興許是被俠義感染了罷,又或者是在這一風雨飄搖的幾年中開竅了也說不定。大師兄歸回時他的確是欣喜而又震驚,然而那僅只是眼角猶有淚光的程度;待一切塵埃落定,小賤人那廝似撒潑山猴子般拖著被綑緊、無法掙脫的唐錚飛入會議中,上演一段單口相聲解釋了來龍去脈後,飽讀詩書的他則語帶慍怒,但最終還是捏緊了手中的書簡,接受了這一切。

  「師兄你不氣嗎?」你知道自己聽完仍氣憤難當,氣被隱瞞、氣這些年滿腔的恨只是虛幻,也氣自己如此弱小無力分擔重責,就連性情淡泊的小師妹身上鈴鐺都響了幾響,料想一同目睹叛門之變的三師兄更加不能釋懷。
  「⋯⋯二師兄當時的決定不能算錯。」
  「可應當有更好的方法。」你迫切想找人與你一同通氣,或者直接去爆揍曾經的叛徒一頓,不管事後會不會被毒死。
  「⋯⋯往事已過矣,現在一切都在變好就好,師弟。」

  你長得恁醜,自小看人眼色行事慣了,總能敏銳感受出他人的喜怒哀樂,畢竟人非草木,誰又能無情?只是那些應當大鳴大放的悽苦在文人口中被咀嚼再三,爛了澀了,卻也只成為一聲長嘆與天涼好秋。

  你偶爾會至講經堂中與他談論學問,永遠滿案牘的紙卷,永遠的麝煤香,不說外人,就連幾個剛拜師的年輕小輩在踏入廳中都會心生疑惑,連忙道說趙師兄是否哪兒的宏碩大家寄居門內,然後發現那竟是代掌門的辦公地都訥訥住嘴。三師兄聽聞僅是莞爾一笑,便讓新進弟子幫忙些無關學養的雜事去了,無怪他人搞錯,唐門世俗味重,不若其他門派還有點飄渺仙氣或佛緣道根,會爬上山前這蜀道古棧來到這的,要不對說書人口中的大俠風範心生嚮往,要不就同你一掛,隻身尋一歸宿之人。那些新門人大字識不識全都難說,更遑論鑽研什麼聖賢書,這方面只能麻煩三師兄多加關照了,教書這件事情你是說什麼都做不來的,磨幾把趁手的似草針還更容易些。思至此你暗忖,若非規訓禁止入門弟子不可學習他派武功,《孔夫子劍》更適合唐陞這樣的一號人物,行江湖極端路卻保中庸之道,持傷人兵器而懷天下之心;一些無知的市井小民總愛調侃三師兄的迂,外堡賴帳的租客則私底下笑腐儒好騙,當然這些言論都被精明的四師兄掐滅在最一開始,但你也知道這合該是必然,儒學思想並非為俠士之流所頌讚,殺伐慣了又有誰有空談論之乎者也。

  ──可你卻從來沒見過哪個文人墨客如此當眾淚流滿面,如此愴然涕下,如此恣意與豪放,那是僅屬於性情中人的情感。

  那天是個大晴天,萬里無雲,你知道你的三師兄高興壞了,不曾說出口的千言萬語無聲落在被打濕的磚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