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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夫朗在這間學校已經待了超過七個年頭。他並不特別在乎自己研究所被教授硬是留了三年，他覺得這是教授離不開他的證據，他也樂得在教授的研究室裡擔任助教和研究助理——他喜歡這種坐擁權利，以及對系所的一屆屆大學生和研究生暸若指掌的感覺。

對他來說，這正好是個觀察所有人的好機會；而且每一屆新生都知道，討好他，比討好教授更重要。要是惹惱了沃夫朗，他有的是辦法讓他在這裡待不下去。

他曾經利用自己在學校這麼多年所累積下的人脈，將系上某個擺明要和他對著幹的學生搞得聲名狼藉，最後不得不轉學。他也曾經因為和系上某個女孩發生了性關係，而後為了自清，出賣了對方，甚至「不小心」讓其他人外流了對方的照片，好表示自己真的沒有想要和「配不上他」的人上床。

沃夫朗很確定那個女孩是真心喜歡他的——畢竟誰不會呢？溫文儒雅、看起來就是系上充滿經驗、又資源豐富的學長，他很清楚很多人為了成績、為了讓他在教授面前為他們美言幾句，他們會願意做到什麼地步。他早就習慣了那些人帶著欽羨、卻又嫉妒和懷疑的目光。不，他早就看穿了——這些人接近他，也是懷著目的的。那麼，他當然也沒有理由為他人留一步田地。

沃夫朗坐在教授的研究室中一張靠窗的桌邊——那是這幾年來屬於他的位置，窗外可以直接看見系所大門口前的步道，因此所有進出的人都逃不過他的目光。這天是新學年開學的第四天，在這段時間的課程裡，他幾乎已經見過了所有系上的新生。

但他的目光隨即被步道上的一個人影所吸引。從他的角度，他只看得見金得在陽光下發亮的頭髮。他很確定，自己還沒有在這裡見過這個女孩。

幾分鐘後，教授辦公室的門被人敲響。

他打開門，隨即看見頂著一頭金髮的女孩。藍綠色的雙眼空洞地望著他，沈默不語。
「請問有什麼事嗎？」沃夫朗淡淡地問道。

「我來找教授的⋯⋯」女孩輕聲說道。「我因為某些原因，比較晚才能入學。我想我應該要和教授打個招呼，畢竟無故曠了三天的課，是我的不對⋯⋯」

「你是新來的，所以你可能不知道。」沃夫朗帶著無害的微笑說道。「教授其實根本不知道你有沒有來上課。」

看著女孩呆滯空白的表情，他輕聲補上一句：「出缺勤是由我來記的。」

「好的。」女孩回答。

沃夫朗向後退開一步，把辦公室的門打得更開，讓女孩走了進來。教授的辦公室分為兩個區塊，外頭是沃夫朗的座位和會客的沙發區，教授的座位則在另一扇門後面。沃夫朗領著女孩在沙發上坐下。

「介意告訴我，你為什麼會曠課三天嗎？」他柔聲問道。或許女孩會把這預設為關心，但只有沃夫朗知道，這是他獲取她把柄的最好機會。

「我的助學貸款出了一點差錯，所以我晚了幾天才能入學。」女孩毫無猶豫地回答。

這使得沃夫朗在內心一愣，雖然他的外表並沒有表現出來。女孩似乎沒有特別在乎講述自己的事情，這和一般戒心高築、或是自視甚高的女人們可不一樣。

「看來是個運氣的孩子呢。」沃夫朗微微一笑。「不如這樣吧。你來當我的助手，我就不讓教授知道你曠課三天的事，如何？」

「這樣可以嗎⋯⋯？」女孩低聲問道。

「當然。」沃夫朗聳聳肩。「你該知道這件事，孩子。在這個系上，是我說了算。教授負責上課，但也就只負責上課。其他事情，都是由我來負責的。」

「是的。」女孩回答。「我知道了。那麼，我以後，就是您的助理嗎？」

女孩毫無心機、對他說的話照單全收，也沒有提出任何疑問。這實在太不尋常了。

當他讓女孩離開時，他才發現自己他連這女孩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但她不起眼的外貌與安靜的氣息，再加上老實而坦白的應對，倒是讓他印象深刻。怎麼說呢，就像是某種躲在角落、瞪大雙眼觀察四周的嚙齒類動物。就像是一隻小老鼠一樣。

＊

小老鼠當他的助理，一轉眼也過了一個多月。在這段期間，他安排小老鼠做的事都是一些客觀來說十分奇怪的事，像是安排她去參加系上學生開的派對，或是去參與學生們的團體活動。他給她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讓她去為系上學生拍照——學生們的團體活動，像是華裔學生的中秋節慶祝、或是校外參觀的行程，她都是由沃夫朗所派出的攝影師；至於派對，她則是旨在參加，但他想要利用她不起眼、沒有存在感的特徵，讓她為他觀察學生們的一舉一動。沃夫朗不用親臨現場：小老鼠就是他的眼睛。她會將自己的所見所聞，用手機拍攝記錄下來，或者只是單純地轉述給他。

他覺得自己省下了好多麻煩——小老鼠幫他做了許多他不好做的事，尤其他實在太過顯眼，系上也沒有人不認識他。他需要一個不受人注目的替身，或者說稻草人：只需要站在那裡，為他看著一切，卻又不會有人注意到她。

一場派對結束過後的隔天，女孩來到辦公室，將手機交給了他。

「您要的照片都在裡面了。」女孩說道。

「真是乖孩子。」沃夫朗微微笑起來。「昨天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我不確定，什麼算是有趣⋯⋯」女孩有些困惑地回答。

沃夫朗翻開了手機相簿。裡頭有著學生們親密熱舞的照片、接吻的照片，以及有些模糊、但卻能清楚看見兩個人影交合的影片。

沃夫朗滿意地點點頭，將手機接上電腦，把所有的照片儲存進硬碟裡。那是他的資產——他不會拿出來勒索人的，他不會。但他總是相信這些東西總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你做得很好。」他讚賞地揉了揉女孩的頭頂。女孩的臉微微一紅，使沃夫朗不由地覺得好笑。短短一個月的相處，他就發現，女孩只有在他碰觸她時會有比較明確的情緒反應，而不是一片空白和茫然。這使他更喜歡在不經意的時刻對她進行肢體接觸。女孩略顯困窘的模樣，總會使他心中有個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但他說不上來。

沃夫朗將手機還給女孩，並替她刪除了所有的照片與影片。

「你可以先回去了。」他說。「記得別留下出你在記錄這些事情的痕跡。」

「我知道的。」女孩點點頭。

就在女孩轉身準備離開時，沃夫朗忍不住開口問了。「你都不好奇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我相信您這麼做是有您的理由。」她思索了一下。「我不覺得我有權利過問。」

「還真是奇怪呢。」沃夫朗咧開嘴。看著女孩離去的背影，他喃喃說道：「奇怪的小老鼠。」

幾分鐘後，他從窗戶看著女孩走出了系所大門。但他突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三個系上的男孩從系所牆邊的窄路中走了出來，將女孩的去路擋住。他們像是想要向女孩索要什麼東西，對著她伸出手。只見女孩搖搖頭，試著繞過他們。但其中一人出手推了她一把，使女孩跌跌撞撞地跌進窄路裡，消失在沃夫朗的視線中。

——不好。

這是沃夫朗不知道多久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心跳突然加速起來。他快度衝出了教授的辦公室，奔下樓，然後來到系所前的步道上。他敏銳地聽見騷動從窄路傳來，他便立刻趕了過去。

「看來是敬酒不吃，專吃罰酒的傻子。」其中一個男孩把小老鼠的手臂反抓在身後，使她動彈不得。另一人伸手在女孩肩上所背的袋子裡摸索，而沃夫朗不相信他是要搶劫。

「搜她的襯衫。說不定她藏在內衣裡了。」第三人涎著臉提議道。他的表情，使沃夫朗湧起一股想要撕爛他的臉的衝動。

他的腦中浮現了這三個男孩的名字。都是大三的學生，他也很確定這三人都出現在昨天的照片與影片裡。那麼他們的目的就很明顯了。他們肯定是注意到她昨天拍攝的行為了；現在他們害怕自己的所作所為外流，所以正想要威脅女孩交出手機呢。

沃夫朗搖搖頭，向前踏出一步，清了清喉嚨。

「如果你們想要的是昨天的照片，勸你們是可以停手了。」他朗聲說道。他的聲音不大，但是三個男孩都像是被校警抓到般，倏地放開了手、向一旁退開。

「助、助教——」

「那些照片都被我沒收了。」沃夫朗瞇起眼，露出無害的笑容。「偷拍的行為固然不對，但會留下把柄在她手中的你們，是不是只有愚蠢兩個字能形容呢？」

三個男孩漲紅著臉，一言不發。

「放心吧。」沃夫朗說。「你們的秘密，都好好待在我這裡。如果你們現在走開，我也會當作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當三個男孩有些猶豫地離開了現場時，沃夫朗還對他們友善地揮了揮手。待他們消失在視線中之後，他便轉向站在一旁的女孩。

「抱歉。」女孩突然說道。

「你為了什麼道歉呢？」

「您交辦我的事，我卻搞砸了⋯⋯」她有些囁嚅地回答。「而且我還把您扯了進來⋯⋯」

「那麼，你只能更賣力地替我工作，來彌補我的損失了，不是嗎？」沃夫朗說。

女孩認真地點了點頭。

但沃夫朗無法向自己承認的是，剛剛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他感到緊張了。不知道女孩會受到什麼樣的對待，使平時氣定神閒的他，難得地亂了陣腳。

⋯⋯都是這隻奇怪的小老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