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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他與他確實都不是那種人。

亞圖姆換上簇新的浴衣,淺淺的薰紫色衣料邊上綴著兩朵青色蓮花,他並非有意,但這誤打誤撞的巧合讓他無法不想起那對好看的藍眸。
他拉開布簾,走出更衣間,迎接遊戲與杏子訝異與讚美的神情,和服店的老闆娘連聲驚嘆,一邊上前替他調整腰帶,拉正衣襟,表示沒看過比他更適合這件衣服的客人了。

於是這件衣服幸運地脫穎而出成為法老的寵兒,這多少讓亞圖姆的心情舒坦了點,嘗試新奇的事物與研究卡牌戰術同樣都讓他著迷,一部分的他期待著朋友們所說的那些精采絕倫,五光十色的繽紛夏日,另一個部分的他,卻與他那狂氣高傲的戀人留在了商業大樓的辦公室中。

一如他們千年前的模樣,只是角色對調。

在底比斯的白日,他與瑟特一坐一立,兩人之間只有莎草紙的沙沙聲,偶爾,瑟特會出聲指正王子的錯處,語氣與口吻就跟零度緯線上的艷陽一樣無情。
而在東京的暗夜,海馬與他兩人各坐一方,莎草紙變成了機械的單音,有時,他們就維持那樣的相對寂靜,都市的星火無聲伴著他們,而他們伴著彼此。

亞圖姆極少在這段關係中要求什麼,而現世的海馬比起瑟特更添傲氣,說到底他們之間最常出現的對話,還是那句老台詞──

「我贏了。」亞圖姆交錯交疊的雙腿,翻開面前最後一張蓋牌,對方的檯面上除了最後一隻守備怪獸外沒有任何覆蓋的卡片,代表生命的數字只是簡單的扣除法,連小學生都不會出錯,更別提每天過目八、九位數字的頂尖商業人士。
「行。」海馬乾脆的收回牌卡,坦蕩地面對自己不知道第幾次的臣服,「根據我們的約定,你想怎麼做?」

單純的勝敗太單調,兩人後來索性約定下:在合情合理的範圍內,輸方無條件滿足贏方的一個需求。這樣的特別規則,但口頭之約畢竟沒有白紙黑字,加上亞圖姆也實在不缺什麼,因此更多時候,他也只是歪歪頭,聳聳肩,表示並無所謂。

但是現在他的確有一個願望,而他差點就要說出來了,真是可笑,若這裡是他恢弘的王宮大殿,那麼就算是面對一臉嚴肅的瑟特,他也不至於這麼囁嚅。可三千年的時光改變了很多事,太陽神的船隻航行過黃金的沙漠,每顆沙塵都是他的子民的靈魂,他穿越了一切重新復生,脫去黃金的冠冕與紅瑪瑙的耳飾,輕柔的亞麻衫變成了硬質地的人造纖維,他望著海馬湛藍的眼睛,嘴唇微動。

「……我。」
海馬挑眉,交叉著雙手,耐心地等待,好像此刻他才是真正的贏家。
「我想再來一回合!」

這間只屬於他們倆的書房寂靜了數秒,海馬一手支著下顎,那片天空藍中出現了一點微妙的顏色,他不發一語,重新把牌盒裡的卡片拿出來,俐落的開始洗牌。亞圖姆盯著他的動作,很久之前,那雙指骨分明,線條優美的手曾經牽住他,領著他在莎草紙上寫下第一個古老的符號;也曾從背後撐住他的腰,將他扶上高聳的馬背,於是他見到那片屬於他的黃金大地,廣闊無垠的藍天與無數奉他為神的臣民。

甚者,在夜幕的暗紗下,神官用手指描摹著王子的五官,宛如在石灰岩上雕刻雋永的傑作,那時的他太青澀,甚至不明白自己心中那如漣漪般的波動是什麼。

他只知道,他喜歡瑟特那樣對他。

「開始吧。」海馬將牌組重新放在法老面前,笑得跟亞圖姆記憶中的模樣毫無區別。

叫人又愛又恨。







亞圖姆離開豪華的宅邸時已經接近深夜,按照前例,若超過一定的時間,他通常會選擇留宿在海馬那張柔軟如雲的大床上,次數多了,遊戲那倒也心照不宣。但考慮到明日和朋友們的約會,他這次難得決定先返回武藤家,以便準備。
而海馬沒有挽留他──他甚至沒有第二句話,手一揮便讓盡職的磯野管家去備車,當亞圖姆走出房間時,忙碌的社長正在接聽一通公務上的電話,連道別的視線都沒給他。這要放在三千年前那就是對神明的褻瀆,是可以處以極刑的──但法老王沒有這麼做,他只是靜靜的捎上自己的東西,把醞釀在喉嚨間一整晚的話再嚥回肚子裡,裝作若無其事,彷彿什麼都沒有。

整座城市早已沉眠,亞圖姆靜靜地坐在未開燈的車後座上,雙目緊閉。

只是一句話,怎麼就那麼難呢?

他懷揣著滿腹癟屈輕輕敲響武藤家的門,遊戲揉著眼睛看到他踏夜歸來有些訝異,但終究貼心的沒繼續多問,梳洗過後亞圖姆躺回自己那張單人床上,一睜眼,視線所去的方向正好就是那件已經洗淨,掛在牆上的全新浴衣。從窗縫溜進來的夏季夜風輕輕搖晃上頭的蓮花,彷彿每次擺動,那裡就流洩出微弱的光;彷彿空氣之中,到處都有了生動的芬芳。

或許那就是煙花的光芒吧,亞圖姆倦極地闔上眼睛,在想像中墜入黑暗。

這樣即使海馬不在,他也能夠想起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