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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頭〉

從昨夜到清晨,那隻新來的大狗就一直賴在浴缸裡,泡著、睡著、半醒著。沒發出聲音,也沒要離開的意思。

泅生躲在浴室門外的角落,眼睛死盯著那口浴缸。
那是牠的地盤。牠的。

平常下雨牠就會躲進來,泡在裡面舒服地打個盹,或者撐著魚鰭玩泡泡球。但現在,那隻……閃亮的大狗——牠不知道牠叫什麼、從哪來,體積比自己大一圈,還帶著奇怪的魚腥與金屬味,像雨天裡飄進家的銀色幽靈——就這樣,佔著牠的位置。

昨天泅生還不敢靠近。
今天看對方一直閉著眼、也沒咬人,甚至連自己氣到原地跳腳都沒理,泅生忽然……越想越委屈。

牠咕嚕叫了幾聲,繞著門邊走了一圈,最後一頭撞上洗衣籃,發出小聲的「咚」。

大狗側過頭,單眼微睜,凌厲的紅眼一掃又激得泅生一陣顫慄。但那狗只是抖了抖耳,一副剛睡醒狀況外的模樣,沒動。

泅生站住,魚尾鼓得圓圓的。牠朝浴缸靠近兩步,鼻子貼地,發出一聲長長的鼻哼。像是在說:
這是我的地盤。你聞聞看,我的味道。這邊、那邊、那個角落我昨天才滾過。

對方眨了眨眼,沒理。
只是微微轉個身,讓自己半側貼著缸壁,尾巴往內縮,剛好把整個缸佔滿。

泅生眼白都快翻出來了。牠氣沖沖地抬起前爪,在浴缸邊緣撓了兩下,發出「啪啪啪啪」的聲音。
超級明顯的抗議。

不過新來的大傢伙只是緩慢地又轉頭看了牠一眼——表情沒有敵意,反而更像是一點都不在意。然後……繼續閉眼。

泅生僵住了,彷彿遭遇犬生最大的挫敗。牠沒料到會被直接無視。這比被吼還更讓牠難受。
牠垂下頭,魚鰭貼得扁扁的,腳步退到浴室門外。

不到十秒,牠轉頭就跑。

過沒多久,牠又回來了,嘴裡叼著三顆泡泡球、一隻章魚玩具和牠那條破舊但有味道的小毛巾。
然後就像宣示主權一樣,把這堆東西噗噗噗一顆顆丟進浴缸——砸到大狗頭上。

那隻大狗睜眼,終於動了一下,抬起頭,有點困惑地看著毛巾正慢悠悠地浮在水面上。牠用鼻子頂了一下那隻章魚,又低頭聞了聞毛巾——是明顯的領地味道,夾雜著一點點自以為掩蓋得很好的膽怯。

泅生站在浴缸外,挺胸仰頭,用「你最好識相點」的姿勢盯著牠——尾巴還在抖就是。

對方沒有退,卻也沒有撿起任何一樣東西,只是靜靜地伸出一隻前腳,把那條小毛巾往旁邊撥了撥,然後又慢慢趴回原位,連尾巴都沒動一下。

泅生愣住。

這種冷靜、這種不爭的態度,讓牠根本沒辦法用日常的方式發起挑戰。咬?不敢。吼?對方沒反應。氣味?被泡水稀釋了。

泅生終於無計可施。牠是想和予洄告狀、想用人類的方式制裁這隻擅自佔了牠地盤的狗……但不行,予洄是牠的人類、這個家是牠的地盤、是牠作為一隻犬,要牢牢守護的自尊。

最後牠選擇了最原始的方法——堵住出口。

牠就那樣整隻靠在浴缸外緣,一動不動。不主動引戰、也不讓對方出去,大有要打持久戰的意思。

十分鐘。

半小時。

大狗終於微微伸了伸腿,準備起身換個姿勢。
就在那一刻,泅生「蹭——!」地轉頭,整隻往內一撲。

水花炸開,毛巾飛起,泡泡球彈出缸外兩顆,章魚咕嚕咕嚕沉下去。
大狗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泅生整條魚身壓住半個後腳。

兩隻狗,就這樣「半缸並存」,一邊沉默互看,一邊彼此扭著身子找最不干擾又不示弱的角落。那隻大狗稍微移開讓出一點位置,泅生立刻魚鰭一撐躺平,還把玩具又撈了回來。

等予洄來到浴室,看見的就是這副畫面——
兩隻犬半擠半泡地躺在缸裡,周圍漂著毛巾與水玩具,空氣中瀰漫著濕狗味與微妙的氣息,但沒有敵意或危險。

她忍住笑,蹲下來:「你們這樣……還行嗎?」

泅生昂起頭咕嘟一聲,大尾巴不甘示弱地掃了一下。
新來的那隻則眨眨漂亮的紅眼,眼神比起剛醒時清澈了一點。牠默默叼起剩下的那顆泡泡球,垂下頭放在泅生面前,嘴裡咕了一聲,像是在道歉。

見此,泅生哼唧一聲,伸出前爪輕推,讓球順著水流又漂過去對方那裡。在大狗困惑的目光中,一臉「好啦,也不是不能讓你玩」的模樣,像是某種無聲的縱容。

作為旁觀者的予洄托著頰蹲在一旁,看見這一幕,終於笑了出來。
或許這個訪客來得突然,但銀魚在習慣、在適應,小小的紅魚也在接納、在努力學習怎麼當「這個家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