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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唐布衣睜開眼時，還以為回到了唐門，畢竟那複數藥材混合成的獨特香氣，以及帶點微毒的刺鼻氣味，是唯藥毒並進的唐門煉丹房獨有的特徵。

　　也是目前唯有辣手相公才能駕馭，醫毒同源之術。

　　名字是他自取的，聽起來很帥，不是嗎？

　　好吧，可能現在多加一個趙活，唐布衣一動，便忍不住發出哀嚎。

　　『疼疼疼……』

　　這是以筋骨酸痛來換取加倍恢復的毒，肯定是唐錚在挾怨報復，外頭的動靜停了一會，才推門進來。

　　唐錚板著臉，將湯藥和饅頭放在門邊的桌子，逕自走過來將他踹下床。

　　『你師弟在煉丹房趴著哭，看你做了什麼好事，自己好好反省，蠢貨。』

　　唐錚罵完才摔了門，揚長而去。

　　啥？師弟？哪個？趙活嗎？

　　唐布衣還在頭暈，摸不著頭緒，只知道自家二師弟心情真的不好，努力起身去拿湯藥，憑著這身體狀況他也不敢邊走邊喝，灑出來的話唐錚怕不是會真的做掉他。

　　他好不容易喝完後，才開始分神觀察四周環境。

　　看著似乎是山中小屋，或許是唐錚的秘密基地之一，那入木的藥香不是三兩天就能弄出來的，只是不知道平日不出門的唐錚有多少這樣的基地，早知道就多問問，外出也好多幾個據點，不用每次都去嘮叨山賊窩。

　　哦，不過這樣也沒有金錢鏢能補，還是山賊窩好，唐布衣邊啃饅頭邊想。

　　門又被打開了，這次唐錚走了進來，靠在門邊，已經恢復了平常的冷漠。

　　『你體內唐門內功的內力已經消失了，剩下九轉輪迴大法，才讓你撿回了一條狗命。』

　　『啊，哈哈哈，是啊，運氣真好。』

　　唐錚無言的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世上絕無僅有的白癡，便又想轉身就走。

　　『我去桃花林中求過仙。』

　　如他所願，唐錚停了下來。

　　『我得到了錦囊，告訴我命中就有這一劫，不過，若是有足夠的機緣便有一絲生機，看來我等到了。』

　　『……即使知道，你本來也不打算找解法。』

　　唐錚用的是肯定句，很冷，很冷。

　　『哎呀，畢竟桃花仙可沒說那麼多，我怎麼知道細節呢，雖說是師弟救了我，但若不是數年前，你在我修煉九轉輪迴大法走火入魔，命懸一線時救了我，我也沒有今天了，所以謝謝啦，二……』

　　『我親手餵掌門吃下了屍心蠱，奪走傳承的碧血玉，叛門離開。』

　　唐錚打斷了他的話，收緊手。

　　如果唐布衣聽見了他的話，他現在就殺人滅口，如果沒有，他便非要得到一個答案不可。

　　『我知道，我聽三師弟和趙活說了，但我也告訴他們，我聽到的，是你如果沒有做出這種事，師父早就魂歸西天了。』

　　唐布衣也沒有再廢話，耐著渾身酸痛，拿出幾枚金錢鏢把玩。

　　『我不知道你是哪裡來的臥底，但也不重要，所以抱歉啦，除了你親手殺了我，不然我不會改變想法的。』

　　唐布衣攤攤手，笑得無辜。

　　『……因為你還有用，我不會殺了你。』

　　唐錚的話倒是讓唐布衣有幾分驚訝，但下一秒，就看見唐錚轉過身，陰冷一笑。

　　『但我不介意抓唐門弟子過來，在你面前一個個折磨致死。』

　　『喂，這就有點過份了。』

　　唐布衣皺了皺眉，他竟分不出唐錚到底是在威脅，還是認真的，這讓他有點不安了。

　　『過分？整個唐門都在我的掌握中，少一兩個廢物也不會有什麼影響，哈，或許你還該感謝我替唐門清理了那些垃……』

　　只是眨眼，唐錚被拽著領口壓上門框，他施在唐布衣身上的毒應該還沒消失才對，卻已經有了這般行動能力，速度更是遠超乎他想像。

　　『動手啊，蠢貨，別忘了你師父的命還掌握在我手中。』

　　唐錚扯出絲毫不懼的笑容，吐出如毒蛇般的細語。

　　他知道，為什麼即使他掌握了唐門，唐布衣依舊成為千燈樓的頭號目標，因為飛俠已經礙了太多的事，更不會因此而為虎作倀。

　　所以若要摧毀唐門，第一步就得從殺死唐布衣做起。

　　但他們沒算到兩件事，第一，是唐門有個叫趙活的外姓弟子，第二，則是唐布衣沒死。

　　而現在，讓唐門衰敗的罪魁禍首就在唐門大弟子面前。

　　『唐錚。』

　　唐布衣喚了他的名，面無表情的樣子讓他稍稍握緊手，卻沒有絲毫退卻。

　　『你知道的，我有很多種方法能讓人生不如死，其中還有部分是從你身上學來的。』

　　唐錚嗤笑了聲，神情更是倨傲中帶著陰寒，冷道。

　　『那又如何？相不相信你一動手，我就命令唐掌門在唐門大開殺戒，看是你先讓我停手，還是唐門的弟子先死光？』

　　『你……』

　　唐布衣眼裡出現了殺意，金錢鏢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數根羽毛，輕飄飄的，卻代表著唐布衣至今尚未掌握完全，無法控制力道的飛燕流星翎。

　　若是在如此近距離的情況下施放，唐錚自知必死無疑。

　　是了，就要這樣，就要像趙活一樣，放棄他的天真，為了保護家人，為了守住重要的事物，殺了他。

　　飛俠歸來勢必無法瞞太久，但只要唐錚一死，千燈樓就再無脅迫唐門的手段，而經過這一回，再加上這間房子藏著的情報與事物，就算是唐布衣也知道該提防的對象。

　　趙活的醫術早已非比尋常，唐布衣回去後，若是將他藏在煉丹房裡的筆記位置告知趙活，說不定，不，趙活就一定能靠主爐的丹藥治好掌門，這樣一來，唐門又能多更多生機。

　　唐錚笑了，像是仗著自己有後台，天不怕地不怕的紈褲子弟，雖然是他最討厭的那種人之一，但那種一結束臥底就暴露得意嘴臉的白癡也在其中，而他離開時就是選了這樣的面具，所以事實上，他不介意再一次扮演那種角色。

　　他生來便有使命，至今未忘。

　　但他選擇的，是遵從自己的心，守護自己想守護的一切。

　　師父，徒兒不孝，還請來世再還您的養育之恩了。

　　『……我說，二師弟，我探查過了，又沒有人在看，這齣戲能別玩了嗎？我以前怎麼都不知道你那麼喜歡演戲？早說嘛，我們又不介意多個新人，和師弟的相聲多算上你一個多好，對不對？』

　　唐布衣突然一改殺相，有幾分無奈的說，一身殺氣不但收的乾乾淨淨，甚至還鬆手放開了他，頓時讓唐錚有幾分摸不著頭緒。

　　『誰要和你們說那該死的相聲……不對，你……』

　　說到一半，唐錚就覺得不對勁，身體一陣發軟，就這麼被收了羽毛的唐布衣撈了起來，還順便點了他的啞穴，讓唐錚只能惡狠狠的瞪著這嬉皮笑臉的混蛋。

　　『二師弟，你很久沒好好休息了吧，睡一下，放心吧，我來看著。』

　　看屁，被人發現我跟你在一塊才是真的遭殃了好嗎！

　　唐錚怒到甚至在心裡爆了粗口，他想運轉內力，解穴掙脫，啞穴還有鬆動的跡象，其他的卻怎麼也無法得償所願。

　　說到底，明明毫無所覺，唐布衣是怎麼點他穴的？啞穴是用手沒錯，但剛剛他明明就拿著羽毛……羽毛！

　　唐錚恍然大悟，怪不得如此無聲無息，甚至連中招了都毫無所覺，雖說此手法注重內力，但對如今的唐布衣而言早已不是問題。

　　『多虧這一劫，可補齊了我內力的短缺之處，啊，不過二師弟你應該探查過了，不需要我多說吧。』

　　唐布衣晃了回來，笑吟吟的拋著幾顆丹藥，他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唐布衣將解毒丹吃下，閉眼開始運轉內力，一周天後，一身酸痛似是解除，露出舒爽的笑容。

　　混帳，你到底還想不想要傷好了？唐錚惡狠狠的瞪著他。

　　『別這樣，反正我不急著回去，就讓我在這裡慢慢養傷嘛。』

　　唐布衣將他擺成平常睡覺的姿勢，便坐到了地上，靠著床板，閒聊似的開口道。

　　『我看啞穴應該還有一陣子才能解，你就先聽我說吧，還記得以前趙活曾摔到河裡，被其他人以為他終於受不了而離開唐門，險些葬身山裡的事嗎？現在想想還真是驚險呢，他的小命差點就沒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當然，某個白癡一大清早就抓著他往山上跑，結果還真的找到了手腳斷掉的笨蛋，他有時真的無法理解唐布衣的笑點。

　　不過，除了趙活外，這傢伙居然也記得嗎？

　　腦子都拿來裝這種沒用的東西，怪不得會空間不足，沒半點拿來幹在正經事上。

　　『還有去找王八刀的那次，師弟怕歸怕，還是乖乖跟來了，哎，雖然沒擋到刀，但他也算是有派上用場嘛。』

　　確實，居然一個人解決了一個暗衛，還以為過去又要看見被打到垂死邊緣的廢物了，有派上用場這點唐錚倒不否認。

　　雖然就是勉強能用而已，但區區趙活能顧好自己就已經不錯了，唐錚也不強求他做超出能力範圍的事，否則死了反倒得不償失。

　　『不過，三師弟是真的被你嚇到了，放在以前我可沒辦法把欺師滅袓這四個字冠在你身上，怎麼看都是我嘛，師弟倒還是改不了「二師兄」的稱呼，在我說你救了師父的時候還鬆了口氣，二師弟啊二師弟，你不會是用剛剛那演技來騙他的吧？』

　　呵，你也知道，至於趙活，果然還是天真的蠢貨，還有那是什麼語氣，他可是騙過了所有人。

　　……好吧，除了唐布衣，猴子的直覺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二師弟，我是認真的，雖然不知道你這麼做的原因，但我猜跟你剛剛要激我殺了你有關，畢竟讓師父服下屍心丹的是你，若你死了這威脅就沒用了，所以我想，或許你的立場讓你不得不裝出背叛唐門的樣子，而最近唐門有危險，為了保護大家，你才想讓我殺了你，為了爭取時間……我猜的對嗎？』

　　『你從不聽人話，我說不對，你會相信嗎？』

　　他好不容易解了啞穴，滿臉不悅的說，唐布衣哈哈大笑了起來。

　　『二師弟你果然了解我，好啦，我知道你想睡了，但就一件事，看你要當作被我俘虜後不得不說的供言，還是當作自言自語什麼的都行，就告訴我吧：現在你得聽令的，是誰？』

　　最後一句話，唐布衣的聲音倏地壓低，冷冷的，甚至比剛剛喚他名字還要冰冷，彷彿任何一個從他口中的詞，都會成為飛俠的手中亡魂。

　　『……錦香宮。』

　　『錦香宮？行，知道了。』

　　唐布衣乾淨利落的說，好像他說的不是一個被人人讚譽，俠女輩出的江湖門派之名，不但沒有絲毫懷疑，神情反倒像是已經在腦海中規劃著如何大開殺戒。

　　唐錚真的不明白這人了，他重重嘆口氣，還是多解釋了幾句。

　　『錦香宮是泥教人間道，但不是唐門的敵人，還有，我是千燈樓派去的臥底。』

　　泥教人間道，唐布衣重複了一次，然後才接收到後半段的部分。

　　『……啊？二師弟，三重臥底，你也是幹的挺大的啊。』

　　『你是哪隻耳朵聽到三重的？』

　　睡意湧了上來，唐錚已經連罵都有點懶了。

　　畢竟九轉輪迴大法並非普通內功，為了確保唐布衣不會突然走火入魔或暴斃，浪費他的藥材，他已有數日未眠。

　　雖說是被強迫，但輔一躺下，這幾日奔波勞碌的身體終歸有些耐不住了。

　　『錦香宮到唐門，千燈樓到錦香宮，然後又是唐門到千燈樓的臥底，這不就是三重嗎？』

　　『……最後那個……我可沒說，少自作多情，蠢貨。』

　　唐錚低語著，眼皮沉得很。

　　『好吧，那還是聽聽二師弟你的高見好了，諾，你是站哪邊的？』

　　唐布衣的語氣有幾分嫌棄，唐錚閉上了眼，嘀咕著。

　　『……我怎麼就選了個得聽你廢話的立場……真該守本分當個千燈樓殺手……早早把你幹掉就沒事了……』

　　『哈哈哈，沒辦法，我們師兄弟都一樣犯賤嘛，好啦，睡吧，二師弟，晚安。』

　　他閉上眼，也不知道有沒有來得及擠出一句「別碰我爐子」，意識便陷入一片黑暗。



　　小番外

　　在將昏過去的唐布衣帶下山安置後，唐錚又回到了唐門，到唐布衣的房間裡取了些東西，又為了拿些目前難以得手的藥材和過往的筆記，便從煉丹房的密門走進去，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要的東西。

　　準備離去前，卻聽見了細細的哭聲和囁語。

　　當然不是鬼，他知道這個聲音，便將自己的氣息和腳步收的更輕，隨著聲音走去。

　　趙活趴在桌上，早已淚流滿面，本來就醜的臉龐更加扭曲，顯露痛苦和掙扎，不斷說些「大師兄，我做不到……」，「我一點也不敬佩你……」之類的話，唐錚站在一旁，沉默不語。

　　當然，因為他最崇敬的對象，唐門大弟子唐布衣死了，死在拼了命想救他的趙活面前，最後還在師弟面前逞了一會強，就是個蠢貨。

　　但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的稱呼也出現在其中。

　　『大師兄？還有二師兄！嗚嗚……我，我手腳好像都斷了，而且我……我還瞎了。』

　　『……』

　　原來如此，是夢到以前的回憶嗎？

　　那時趙活掉到河裡，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撐不下去，所以逃跑了，只有唐布衣硬要拉著他天還沒亮就滿山滿野的找，差點沒爆氣。

　　趙活本來就夠醜的臉現在更是一塌糊塗，唐錚沉下臉，怒聲喝斥。

　　『廢物，你要在那自傷自憐，哭鼻子到幾時？廢物長大了也是大型廢物，給我收淚。』

　　『……二師兄。』

　　趙活沒有醒，但或許，他的聲音傳到了師弟的夢裡，因為那張臉不再是哭哭啼啼的，而是經歷無數痛苦，卻又逐漸要堅強起來的神情。

　　趙活的成長是他親眼所見，唐錚也相信，如今的趙活無論碰到多大的壁障，都有決心跨越，甚至要連著整面牆擊碎都無所畏懼。

　　『不是盡力就好，你必須做到，現在，立刻！給我挺起胸膛，保護家人。』

　　唐錚想起那宛若猛獸的嘶吼，輕吸口氣，一字一句，清楚的說。

　　『……全力以赴來殺我吧。』

　　不成器的眼淚早已收了回去，趙活雙眼緊閉，低喃著堅決的話語。

　　『不用你說，我也會去，你等著。』

　　唐錚笑了，看來，廢物和大型廢物還是有點差別的。

　　『很好。』

　　趙活已經沒問題了，他轉過身，踏著輕快的步伐，從煉丹房悄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