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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願


都說吉原花街熔煉了大正年間每份浪漫的因子,儘管遊女們很可能一生都走不出遊廓大門,她們歌唱、歡笑,聽聞吉原外的年輕女孩仿效花魁的時尚,彷彿也參與了外間的一點熱鬧。

年年歲歲的美好風華,便如後浪撲來拍散在岸邊的浪花白沫,映著太陽光暈化作地面的星,在潮汐裹挾泥沙而去之前盡情綻放自己。
花街裡的聲色犬馬終歸只能是金絲籠中燃燒自我的翩舞。

葉津喜歡書法,在學字時難免讀到訴說強烈的作品,但她從來只留心於字本身,對文字組合所傳達的內容反而懵懵懂懂。

吉原花街的遊女並不被允許紀錄自己的生活,最多是寫些語意曖昧的詩詞藉以抒發情感,葉津一心鑽研書道,在其他技藝方面能夠理解,卻說不上擅長。

她已經不太記得進入菊屋以前的世界了,然而為何當走上似熟稔似陌生的街,會有如此滿漲的情感?

打從學會握筆、學會寫第一個字開始,葉津被教導的技法都以修心為主,她懂得「收」,懂得怎麼寫出含蓄而豐富的字,她有一手端方雅正的小楷,即便是吉原外的貴族家之女也難以望其項背。

但好的書法應當是圓融的,就如畫者並不因為能畫出幾無一二的均勻線條便稱得上名家,一幅好畫需得張弛有度,一幅好字亦如此。

葉津向來清楚自己的弱點,事實上以她的處境大可以揚長避短,盡情發揮優勢來展現自我,喜愛她的常客也絕不會介意她臨摹的狂草不夠酣暢。

可惜她是葉津,是可以為了琢磨字帖廢寢忘食的葉津、是為了見那位據說再現「三筆三跡」傳承的書法大家,能冒險潛出吉原的葉津。

「那個……真的謝謝你。」

清實回過頭,看向正準備踏進學堂的葉津。她在離開吉原前洗去水粉口脂、做了簡單喬裝,將一頭烏黑長髮以竹簪束起,平時氣質冷豔的面容在陽光下似乎添了三分暖意。

她披著向清實借來的羽織,站姿挺拔,像是哪個武士家意氣風發的小少爺。

「快去吧,別遲到了。」清實眨眨眼,輕巧地帶過話題:「我也要去附近逛逛,晚點在這裡見。」

葉津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很快往建築內小跑而去。

學子們整齊的誦書聲,還清晰地在耳邊縈繞。

葉津注視著菊屋內的廊道,彷彿聽見那天自己跑在學堂廊下的腳步與低喘,她就像所有要趕早課的學生一樣,雀躍地奔向新的一天。

她挑了個不會引起注意的角落坐下、她聽著先生的開場白磨墨、她鉅細靡遺地寫下所有課堂中的筆記。

「字居心,意先筆,道載有情」十字,是她在課堂中因為疑惑而特意另外抄寫的,她把這句話以紙鎮壓在最顯眼的位置,每寫一頁便唸一次。

若大道無情,又怎麼能「道載有情」呢?

文手: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