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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一日深夜,安達

  安達坐在書桌前,暖黃的燈光打亮他的臉。手機在他的手裡翻來覆去,螢幕上、與黑羊先生的聊天室裡,關於嚕嚕咪餐廳的那則訊息還沒被洗掉,但被黑澤發來的訊息往上推。

  黑澤說:「今天和安達在一起真的很開心。明天我會再努力一點的。晚安。」

  他說的在一起是那個在一起的意思嗎?

  安達的右手握著手機,左手攤放在大腿上,乏力的握緊,然後又鬆開。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讓情況變成這樣的事嗎?

  他環顧自己的公寓,忽然連置身在平常令他感到舒適、放鬆的房間裡,都坐立難安。床尾的矮桌旁坐著一隻大型的嚕嚕咪玩偶,那是黑澤昨天晚上帶來的;今天早上黑澤也是坐在那裡,他很有可能就趴著矮桌睡了一個晚上。

  或許……他應該要找個人傾訴他的困境。安達考慮。但是要找誰呢?

  柘植──

  安達第一個想到他多年的好友,柘植比他穩重而可靠,而且永遠都願意耐心的傾聽;但是他立刻又否決了這個想法。

  想到昨天發生的事,安達就感到難以言喻的羞恥,他要怎麼告訴他的友人,自己昨晚糊裡糊塗的就跟與自己差異甚大的同事告白了,更丟臉的是,他脫口而出後、被拒絕了,才發現他告白的基礎可能只是一場誤會──甚至不是自作多情,因為他根本搞錯了自己的感情。

  然後他又要如何解釋,那個應該已經拒絕了他的同事,可能被他又不小心、在無意間強迫了交往?而自己分明也已經知道了他對對方的感情應該不是愛戀…

  自己做出了這種隨意糟蹋真心、不尊重自己的感受也不尊重對方、不負責任的行為,他怎麼敢告訴他最好的朋友?

  昨晚、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安達的左手又再次握成拳頭,他沒有什麼力量,因此沒有辦法握得太緊。他的大腦似乎沒有完整的記憶,並且一直試圖阻止他回想,但是他還記得片段:他大哭了一場,當他好不容易平靜下來,自虐的想要慶祝自己的丟臉時,門鈴響了──

  安達進行一次深呼吸,左手的拳頭又一次鬆開,然後又一次握緊,然後逼迫自己繼續回想下去:黑、黑澤,出現在他家的門口、還好他先用貓眼看了而不是先打開門、黑澤抱著一隻很大的嚕嚕米娃娃,就是現在在坐在矮桌旁的那隻。

  黑澤來正式拒絕他了──那是安達當下的想法,現在回想起來,也讓安達感到一陣過分強烈、難以抵抗的空乏,彷彿腳下的影子忽然變成了深淵的入口,而自己正緩緩沒入黑色的流沙中;但也多虧此,這段記憶反而清清楚楚:他記得他的手放在門把上顫抖,告訴自己千萬不能開門,黑澤的真心太可怕了、他沒有辦法承受。

  透過貓眼,他看見黑澤在說話。隔著門板,安達聽得並不確切、不,他沒有辦法聽、黑澤的聲音很好聽,但是他沒有聽進去。所以黑澤到底說了什麼呢?他又錯過了什麼呢?

  黑澤說的是不是像安達以前經歷過的失敗告白一樣?鄭重又毫無轉圜的告訴他:安達是個很好很認真的人,但是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對安達產生喜歡的感情;他們總是那麼說,但其實心裡想的是安達清好沉重。

  安達讀不懂唇語。

  他在他的殼裡瑟縮。

  然後黑澤說完了,再怎麼偉大的演講,也只是三番兩語;更況且是沒有轉圜的回絕。

  安達一直堅持著沒有開門。

  黑澤的臉在夜晚中看得並不清楚,但他又露出了那天、在病房裡的表情、接著黑澤對著門板後的他鞠躬,就好像此刻被殘酷拒絕的是黑澤優一,而不是安達清。

  安達回憶到這裡,不得不中斷,因為他整個回憶的過程中都沒有呼吸。他喘了一口大氣。緊握的拳頭裡,手心裡都是汗。

  後來呢?後來他又做了什麼?他的記憶又變得曖昧不清,只有腳心的傷口提醒事件的真確:他的堅持總是功虧一簣。在黑澤離開後的六十秒、或三分鐘裡,他奪門而出。他也不明白,他就是覺得自己有什麼必須要告訴黑澤。

  他可能有喊叫黑澤的名字。可能沒有。他在路口的路燈下攔住黑澤。他告訴他,他真的不知道他對黑澤的感情是什麼──。而黑澤又說了一次,謝謝。

  安達的記憶在此中斷。那就是昨晚的始末。安達不安的放下了手機,依然不知道要怎麼回復黑澤、向某個人傾訴或朝誰求救。

  昨晚他應該是解釋了清楚了吧?更早之前的告白只是一個愚蠢的幻覺,不論是他或者黑澤都不用放在心上。所以他應該是解釋清楚了吧?

  黑澤最後說的謝謝又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今天早上睜開眼,黑澤會在他家,而且態度跟這幾天完全不同、親密的有如他曾經不慎夢到的內容?

  還有當他再度提起昨天晚上時,黑澤的回應怎麼會是他會努力讓安達喜歡上他?

  黑澤傳來的在一起,果然是那個意思嗎?

  他喜歡他嗎?

  不喜歡了話,是可以交往的嗎?

  安達原本以為經歷昨晚,他應該已經徹底理徹了自己心緒的紊亂,但更大、更多的疑問隨之將他綑綁。問號不是豎立的魚鉤,而是困住的繩索。

  他在椅子上難耐的前後搖動。

  不能問柘植。不可以告訴媽媽。不敢直接向黑澤尋求解答。

  那樣了話,安達唯一可以尋得幫助可能只有──

  在那個地方,總是有人願意傾聽他,並給予解答。他又抓起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