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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邊境》

【寫在前頭的提醒】
本篇文概為現代架空，單方性轉換，為一期三日♀
採第三人視角
敘事者為一期與三日月的孩子
內容包含角色年老與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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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記憶中，母親經常對著天空發呆。
　　我參不透她的思緒，母親就像海一樣，看似透明，那片湛藍深處實則幽不可測。

　　我的父親是個溫和有禮的人。我還記得那一日，我在學校惹出禍，我揍了同學一頓，想當然對方家長到校興師問罪。
　　「十分抱歉弄傷令郎，我會負起相關的醫療責任。」父親的鞠躬是筆直的，就像他穿的那套西裝一樣。
　　當時的我自知惹禍，卻又心有不甘，踩著父親的影子拖著步伐回家，我還記得當初自己擒著眼淚，我還記得當時在心中埋怨不已。
　　「是否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打架？」父親停下腳步，在夕陽映襯下，我看到一雙懾人的金眸，那是不容撒謊的顏色。
　　我將原委全盤托出，然後我大哭了起來。我知道我是委屈的，我覺得我是沒有錯的，我討厭父親跟那些人道歉的模樣。
　　父親只是遞過手帕，揉了揉我的頭，然後在那個夏日裡，他牽著我的手走進商店買了冰棒，坐在河堤吃了起來。
　　「無論你有什麼正當理由，傷了人就要負起責任。」父親對我這麼說。
　　「但你做得很好，捍衛自己理念，守護所重視事物。」父親笑了，他說，「不愧是我兒子。」
　　父親將手指搭在嘴唇前，表示他會對母親撒謊，要我對母親隱瞞，因為他不願看到母親擔心憂慮的樣子。
　　「媽媽只需要知道你受傷了就好。」因為委屈因為受辱而導致的憤怒，不必讓母親知道，父親說，那些負面情緒，我們自己擔下就好。

　　每當父親稱呼母親為我的月亮，母親總是回應我的太陽，母親的笑容是那麼優雅柔和。那時的母親就好像夜間伴行的月亮，默默守護父親；父親則像清晨破曉的朝陽，暖暖照耀母親。

　　父親消逝在將入酷暑的六月。
　　父親死於一場意外，來不及留下任何遺言。
　　母親沒有進入太平間，沒有哭得撕心裂肺，只是一言不發，走完治喪流程。而在將要蓋棺之際，母親要求獨處。
　　良久良久，母親才拉開那道隔扇，然後在親屬的環繞下，棺蓋永遠隔離了父親。
　　我還記得父親胸前被打濕的殮服。

　　父親出殯的那一日，母親並沒有參加，她只是靜靜坐在通往陽台的階梯上，看著風鈴叮叮。
　　「你爸爸要去天空了。」母親這麼說。
　　舅舅和我說，那是父親送給母親的禮物，靛藍色的風鈴，底下吊著蒼青色的琉璃珠。
　　在往後的日子裡，那個風鈴一直掛在窗口，無論晴雨寒暑。
　　母親偶爾會在風鈴輕響時露出一抹惆悵的微笑，我知道她是想起父親了。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明白，母親說不出口的那句話。
　　那是一句陰陽兩隔的明示，告知緣分至此，告知不再有往後的日子。

　　每當有人來給母親說媒，母親總是露出那一貫熟悉的微笑，然後禮貌地拒絕；有時母親也會向著父親的靈位述說，她帶著打趣的語調，我卻見到母親眼中那彎月亮像被漾開那般模糊。
　　母親的笑容還是溫暖的，但我知道少了什麼，母親還是那徐柔映照的月光，只是少了父親，就好像少了映照來源，她給了光明，卻是孤單徘徊夜空。

　　後來我遇上心儀的女孩，母親得知後，只是笑笑，她給我說了當初被父親追求的時候。
　　你爸爸啊，當初追我追得可勤勞了，情書我還留著，寫得肉麻兮兮，你拿去參考吧。母親將信件遞給我的時候，特別囑咐，「別弄丟了，也別弄髒了。」
　　而那個女孩成了我的妻子，我也當上了父親。

　　母親病了，她的身子慢慢衰弱下去，然後像是癡呆症發作，母親弄錯對我的稱呼。
　　那是時隔多年，我再次聽見母親呼喚父親的名字。
　　「我這真是老了啊。」母親說，「記憶不靈光了，感覺沒有你爸爸的時間，快比我的生命長了。」

　　在得知任何治療都是無效，僅能延緩病症之後，我拿著檢驗報告書發愣，而母親接過，笑著安慰我，她說至少我們還有時間可以相處，可以好好道別。
　　母親開始打理她的後事，她揀了幾張老舊照片，讓我放入她身後的居所。
　　相簿一頁頁翻過，母親的神情逐漸沉寂下來。他們相識相戀，結婚，然後生下了我，母親將我擁在懷中，父親拉著我學步，我入學，還有家族出遊的合影都放在裡面了。
　　只是父親的身影沒有延續下去。
　　「這張，你再去複製一份吧。」
　　我接過照片，那是最後一次與父親出遊。照片背景有一片藍天，一彎月亮隱隱掛在空中。
　　我曾好奇問父親，為何太陽月亮會同時出現，父親是務實的，他給了我十分受用的答案，而父親的友人則說了有趣的答案：因為月亮喜歡太陽，所以偷跑出來，就跟你媽一樣。
　　那時父親臉紅了，母親就是遮掩，也蓋不住羞怯。
　　母親要我將結婚照與家族合照複印一份，兩兩相疊，他說這樣才能讓父親知道，他的妻子隨著歲月老去，而他的兒子也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庭。
　　我怔怔盯著父親在照片中的穿著，那仍端端吊掛在衣櫥之內，與母親的衣物一起，就像他從未離開。

　　舅舅離世後，母親仰望天空的時間更多了，我總覺得她隨時要展開翅膀飛翔，留下肉軀與我。
　　我自然是不捨讓她離開，但也捨不得看她被病痛折磨。

　　然後終於到了那一日，我知道自己又要失去至親，眼淚不聽使喚直流。
　　「我要走了，你別太難過，生命起落終有時，再見了。」這是母親的遺言，雲淡風輕，於我卻是重如大山。
　　母親闔上雙眼，就像睡著那般。

　　母親火化於七月的夜空，天上銀河燦爛，她化作輕煙，跟著去了天空。
　　我聽說，天上一日，人間一年。
　　我無從得知父親等待多久，母親又是期盼多久。我仰望點點繁星，只望父親和母親，已執手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