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11.汽水

聽說長時間高強度動腦的人,腦子會自動強迫人體攝取大量糖分。個別極聰明的人極其嗜甜卻不會胖,即便坐著不動也像發電廠一樣轟隆轟隆消耗著熱量。

煙並不嗜甜。理解課業和維持成績只需要基礎的能量,依靠冬天一包熱紅薯或夏天一隻棒冰就足夠運轉。不知道為什麼還喜歡汽水,蘇打口味,玻璃罐裝的才對味。夏日下大約永遠少不了氣體爭先恐後擠出瓶口的聲音,滴落水泥地的泡沫,還有混合笑聲汗水一併彈跳於喉舌間的氣泡。

「剛剛的比賽,向尾君真的好帥啊!」

一個停頓,珍貴的第一口,充滿氣泡的糖水率先奔向空氣。畫板上濺了兩滴,一時恍惚忘了擦,殘留下甜膩的水痕。

比賽?什麼比賽?喔,學校運動社團這周好像有幾場聯誼賽。林檎又高又瘦,能跑能跳,像隻貓似的只要是球就愛玩,被各大社團搶著要。今天打籃球,明天就要比排球了。足球部經理大發脾氣,讓他們把自家王牌交出來,一不注意好累死了。

激烈討論著的女孩子們是從體育館的方向走出來的。喔,所以剛剛大概確實在比籃球或排球。聽不出來誰贏誰輸,但反正向尾林檎大放異彩。當然的,一向如此。

又是一陣吵鬧聲。體育部員們又跑又跳的鑽了出來,一個個的像是剛結束瀑布下修行的武士。一群人高馬大中林檎要特別嬌小,卻要特別引人注目,起碼特別吸引煙注目。貓被不知道是打足球還是網球的部員簇擁在中間,有些侷促卻仍然在笑。那個小小的,躲在煙身後不敢和陌生人打招呼的林檎好像還是昨天的事,咦?卻要突然疑惑,難道是上輩子的事嗎?

從來沒覺得午後的日光這樣燻人。明明昨天為止都一直在一起,怎麼突然之間覺得間隔那麼遠?恍惚間好像有人偷走了曾經的時光,林檎一下子就長得好大,去了他到不了的地方。

手裡突然一空。嚇了一跳,猛然回頭,也把不知何時接近的林檎嚇一跳。玻璃瓶被悄悄從掌心裡撬走,犯錯被抓了個現行的貓戰戰兢兢的盯著煙,手臂夾著足球,一手還在自以為不知不覺的偷偷把汽水往嘴邊送。煙突然就笑了,林檎又變得好小,勘勘長到他的唇邊,視線往下瞥就能觀察被汗蒸得毛躁的碎髮。

煙說,喝吧。

林檎照做,很快皺起眉頭,吐了吐舌。汽水完全不冰了,氣也全洩乾淨,剩下的只是甜的發膩的糖水。瓶身原先附著的水露在地上滴出一朵崎嶇的花,要被太陽塗抹消失了。

煙嘆了口氣,說:給你買瓶新的吧。

林檎搖頭,說:就這個。然後仰頭灌了兩口,咬著瓶口說,很甜,夠勁,低血糖呢,剛剛差點沒暈過去。

煙從口袋裡掏出兩顆糖,遞給林檎。說:那你還又跑又跳的,仔細死過去。

林檎吃糖,偷笑,在日光下特別好看。他說,輕易死不了呢,明天還有比賽。但大概準備要大病一場,賽程結束後,瀕臨極限的身體自己最清楚,或許要發高燒。

煙突然想揉揉貓腦袋,勘勘忍住了。「隨便你吧」什麼的,也不想說,只好站在原地,傻爆了。林檎喝完汽水,透過瓶口看天空。湛藍的天色透過少年的眼睛被裝進玻璃瓶,白雲飄過,也被盛起,混合蟬鳴,又是一瓶夏日味道充足的蘇打汽水。

林檎說,贏了,突破三個比自己高的對手,灌了一次籃,觀眾都尖叫。

煙說,聽上去確實很帥,還聽到女孩子在討論你。

林檎說,那你呢?你有來看嗎?

煙沒答話,於是林檎也沒再問。

林檎說,你不看比賽,來這裡幹嘛?喔,回頭張望,來看漂亮學姊?我們家經理確實很漂亮,但人家有男朋友喔。

煙說,不是。

林檎好像也不是很意外,垂頭低低的笑。煙發現自己好像很喜歡聽他笑,於是也微微勾起嘴角。

林檎說,明天打排球喔,不算熟練,要來幫我托球嗎。

煙說,我不會托球。

林檎說,不會也不要緊,盡量往高點拋就好啦,我能扣到的。

真是要命。煙不玩排球,但誰能在看著美少年自信的笑容,聽他說「我能扣到」的時候控制住心臟不規律的跳動呢。

煙張張口,還沒出聲,林檎就又笑說:好啦,不逗你了。你等會不是還有讀書會要參加?

喔,好像確實有這回事。怎麼突然就忘了呢,因為其實並不太重要嗎。林檎攀上圍牆,向校外擺攤的大叔又要了一瓶汽水,蘇打的,又冰又涼。拋進煙懷裡,說,喏,還你一瓶。

煙莫名不喜歡他這種像是劃清界線的行為,卻又不知道該以什麼立場拒絕。林檎鬆手,足球被拉向重力,又脫離重力,靈巧的在貓身邊翻飛。腳跟,肩膀,胸口,頭,再掉回足尖。

林檎問,帥嗎。

煙說,很帥。

林檎就笑,好看的不得了,稚氣與羞赧仍然尚未褪去,好像貓仍然是那只嬌小又害羞的貓,只是突然要鋒芒畢露,一下子陌生了。

煙說,問個問題,你別生氣。

林檎說,問吧,我幹嘛生氣。

煙說,你明明身體不算好,怕累又懶,為什麼還去體育社團?

林檎說,如果你要阻止我,應該要早一點,新生入學選社團那時候。

煙說,我沒有想干預你任何決定。

是喔。林檎笑,我以為阿煙是那種幾點睡覺幾點起床都要管的恐龍家長。你還在生氣嗎?

煙嘆氣:我沒有生氣,但熬夜到三點打電動本來就夠離譜。你明明今天還打比賽。

林檎偷偷吐舌頭。腳尖一勾,足球又快又準的落回他手上。

林檎問:明天比賽,你來看嗎?

煙說,美術部約了模特,但有空會去。

林檎說,好。揮揮手走了,或許去練排球,或許去做完足球社今日的訓練,不忘順手帶走汽水空瓶。

畫板被擱到一邊,無人問津。煙扭開瓶蓋,仍然是清爽的氣泡和甘甜的蘇打汽水。林檎走前回答了他的問題。他說:「只是有些事情,感覺現在不去做,以後也不會做了,肯定要後悔一輩子的。」

或許總有那麼一個夏天,不過的讓人難以忘懷就說不過去。汽水滾過喉頭,甜到極致反而回味出了苦澀。是夏天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