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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人注意到那雙浮腫的眼了。

今天的冬彌異常話多,突然一股腦兒地聊著音樂和家裡養的貓的事,不過那些話語還沒能停留在彰人腦海便快速一閃而過了。他發愣盯著那依然說話的少年,恍神讓眼前臉龐模糊不清。

「然後昨天練習的那首⋯⋯」
又是昨天啊,彰人心想。
腦海突然不合時宜地回溯至昨日。彰人眨眼,本來還在大談音樂的搭檔突然染上夕色、身上制服也成了練習的街頭風服飾,那是昨天的告白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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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人,我喜歡你。」搭檔冷不防地朝自己說道。
練習後他倆正靠在牆壁重播剛才的唱歌片段。這時一旁的冬彌輕輕勾著彰人袖口。待彰人回頭他們四目相交,堅定的銀灰色映照著對方臉上的錯愕。
語畢,他們少見地陷入沈默。
巷弄旁悄悄亮起燈的live house開始喧鬧著演出者的樂聲,門口人群漸漸聚集,還停留在死寂空氣中的兩人仍僵直在原地。
夥伴的眼神依然凝視著,彰人躲開視線,那樣溫柔過頭的眼神反而令他不好注視。少年不記得那時自己究竟說了什麼,或許用什麼方式拒絕對彰人來說從來都沒那麼重要。現在他一心只想著繼續唱下去,往更盛大的舞台,和他的搭檔一起。

「抱歉。」
冬彌率先打破僵局,爾後他也垂下頭把玩著手裡還剩一半的瓶裝水。而彰人並沒有對此多說什麼,即使他無法理解這是為何而致歉,甚至覺得自己才是需要道歉的一方。
於是他們又不發一語,直到彰人起身:「走吧該回去了。」兩人這才一如往常地送彼此到車站。

往地鐵站的路似乎比以往還要漫長。
他們並排而行,一路上依然是一片沈默。「看看這條街吧」彰人此時無暇遵照這個建議,只不過是低頭任由街景隨步伐快速飛逝。

好近。

彰人稍微側頭瞄著,搭檔書包上意味不明的吉祥物掛飾就近在眼前。彰人又看了一眼,放在書包旁的手更是只要動動指頭就能勾住的距離。

原來我們一直靠這麼近喔?

彰人細想過去調侃自己和冬彌是套餐組合的那些話語,這對他而言從來都只是玩笑。(好吧,彰人得承認這確實是種稱讚)他腦袋放空地讓視線聚焦在那不斷搖晃的布偶吊飾,他們第一次一起去遊戲中心的戰利品。
這是他們才剛組成Bad Dogs沒多久時的事。
當時搭檔渾身都是讓人難以接近的氛圍,衣著更是與街頭的絢爛喧鬧格格不入。彰人未曾想過這看似乖乖牌的搭檔也會流連於遊戲中心,破關遊戲機台更是不用兩三下。他和周圍的其他顧客吃驚看著冬彌掃空夾娃娃機,在搭檔兩手捧滿戰利品時那張撲克臉難得露出一點欣喜。
而自此之後兩人也漸漸挖掘出彼此更多意外的一面,無論是在他面前激動落淚的時候、對自己成績不滿意的嚴格模樣、或是第一次成功切菜時興奮的臉——

——還有剛才向自己坦白他一直以來不單純的搭檔情誼時。

「抱歉彰人,我拿個定期票。」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彰人回過神來。兩人的肩膀此時幾乎要撞在一塊,至此彰人這才真正意識到他們一直以來的距離。
「啊、呃,對不起。」
彰人立刻往旁邊大跨好幾步拉開距離,就連他也沒想到自己竟會如此。而還不明白搭檔反常舉動的冬彌困惑地愣著,直到對方催促幾聲後才趕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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巔峰時段的月台熙來攘往。過沒多久列車進站的提示鈴便嗡嗡作響,冬彌排入候車隊伍:「那我先走了,明天見。」
「喔喔,路上小心啊。」。彰人一邊揮手說著,目送對方上車後就到月台另一側準備乘車。
唧———
「⋯⋯還有謝謝你,彰人。」
彰人猛然回頭想要尋找聲音的主人,呢喃在人海和廣播的吵雜中卻格外清晰。搭檔漸漸被湧入車廂的人潮所淹沒,少年東張西望,最終在列車駛去時才稍微瞥見那身影似乎淚光閃閃。

那夜彰人翻來覆去,傍晚冬彌的身影在腦裡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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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彰人覺得這首怎麼樣?」一旁倚在天台柵欄的少年晃了下握著的手機,串流軟體上的專輯封面佔據著大半個螢幕。
「啊。」
「還是說彰人有其他想法——」
「喔喔沒有,只是有點累⋯⋯呃我昨晚比較晚睡。」
彰人抬頭,他們視線交會。那雙眼依然浮腫泛紅,不掩不藏地就擺在眼前。
他注視著對方的眼,車廂裡少年垂著淚眼的那刻與冬彌現在的模樣相互重疊。
腫成那樣大概是在家裡哭過好幾次吧?彰人心想。此時腦海擅自描繪著搭檔在家裡某處落淚的畫面。或許激動號哭或許無聲啜泣,又或許他蜷縮在床上,拽著被單邊細數著彼此五年來的回憶不停哽咽。

不要多想,只要維持現況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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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真的沒事啦,別擔心。」
少年露出一貫笑容,伸手朝搭檔的頭摸了一把。
於是彰人什麼話都沒說、冬彌也沒有再多主動提及,即使顯而易見,眼皮上那晚的痕跡也不過是個尚未說破的事實。
「這樣啊,彰人也別太勉強自己了。」冬彌歪頭盯著對方瞧,向來表情平淡的臉浮現擔憂。

又是那個眼神。
其中的溫柔依然絲毫不減,照射在天台的陽光下似乎更令彰人難以直視,甚至興起一股罪惡感。而一旁的冬彌早已轉過頭繼續小口吃著午餐,時而查看手機,就像三年來每一天的午餐時間。

沒錯,這只是朋友間太靠近才產生的錯覺,現在專心在音樂上就好。

彰人收回方才還正偷觀察對方的眼神,在心中一遍遍提醒自己並塞了點白飯到口中:「好好,你也是啦。」他一邊說著,順勢將話題轉回剛才的音樂。

從此再也沒有人提到那雙眼以及告白。
上學、Vivid Street 或是世界、回家,三點一線的日子依然持續著。那天的回憶像庸才歌手的初次演出般毫無印象可言,全被一股腦兒推成堆,掩埋在高中時光最後兩週的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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