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 毫無懸念,仍選待鶴。 未讀之前原想用長達四萬字的〈第一爐香〉噁心同學,結果看完自己被噁心到了,不能選。雖然摘抄了一些句子,但感受已與國高中大相徑庭,純粹的憤怒由此而生。 我一向討厭過於黏膩親膚的愛情、甩也甩不掉卻被人們大肆讚揚的愛情。愛是一種來自原生家庭的枷鎖,無法理解的恐怖,戀人的愛是一碰就想逃避的東西,於是我將前任扔在原地,大力踐踏嘲笑。曾經我討厭任何跟人性有關的創作,尤其唾棄愛情主題,也許我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其他同學的想法。我如今仍然討厭浪漫式的愛情電影或總裁小說,是屬於毫無意義且沒有必要的折磨,但身為想將一切忠實呈現的寫作者,我發現人性自始至終都不是可拆卸的一部分。死跟愛從來不具意義,是生命自行賦予意義,所以魯迅才會發出吶喊,沈從文才能砍頭砍出溫柔與浪漫。 就算描寫對象不是人類,只要擁有情感,亦然。 〈第一爐香〉處處是紅樓的影子,但又覺得不十分到位,像是罵得不夠狠、硬要塑造對比與對應、太過華麗以致想像很辛苦等。但說張愛玲的長處,其實不在那些景物描寫有多細緻,而是對人性的刻畫,比起紅樓又稍微細緻的給角色拍內心戲,心思像是寶玉給黛玉的舊帕子,本來只有一些皺痕,揉成一團弄濕了展開擰乾又打濕更皺了。與一上來就用磚塊猛砸讀者砸得我很不爽想要揍他的賴香吟相較,張愛玲是擅長針灸,刺得我渾身不舒服希望立刻遁逃,但有人就愛這味,所以我說愛玲特別準,直戳我對愛憤怒。 〈待鶴〉初見,以為散文,直呼太奇葩,再看才發現原來是小說,這下好分析多了。 從瑞鶴圖點出自己人在不丹,期待鶴的來訪,數百年前的帝君將相也如現代人的心眼朝向天空,勾勒出鶴羽細膩的金輝。小說課來了不丹公主。公主的身份令人非常好奇,也許公主一詞本就混合傳說、歷史與華麗的浪漫,在偏遠的國家又會加一點土地的質樸。藉由公主之便得到進入不丹禁區的理由,銜接其後劇情。三年前的旅程發生事故,藉由年輕愛人的殞落,接入自身對深淵的望想。告別那對夫妻之後終於踏上旅程,不過這裡的文本仍然是與前面相對,不斷回顧深淵的歷程、再由金頂接入對金閣寺的思考、批判三島弄壞自己。劇情至此似乎要永遠於日夜迴轉間掙扎了,但非常突然的,李渝想起松棻,並由松棻喜歡的春琴抄喚起救贖,才終於要回到鶴的點題了。可是到了結局鶴都沒有來,明天永遠是明天,遙遠的希望,讀者忽然明白了,自松棻起的一系列夢境,其實就是鶴至,原來近在咫尺,擁抱在懷中,一點也不遙遠。 我覺得李渝鐵了心沒有要讓讀者看到鶴。 先是瑞鶴圖說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看到鶴,再是不丹公主衣服上的刺繡,三年前為了看鶴跑去不丹失敗,三年後的現在又峰迴路轉先去看個妻子。這裡其實有點小突兀,因為直接回溯三年前的事故,把讀者的期待打空,又強硬轉入深淵敘述,逼讀者體驗魔幻寫實的心理諮商,鶴呢我的鶴呢?我的不丹公主呢?終於告別夫妻後還有取經的橋段,不意外又有青年來攪局,我非常懷疑這些安排都是嫌敘事線太平穩才布置的,所以青年攪局的段落意外容易解決,免得讓讀者感到煩躁。事情雖然轉好,仍將鏡頭放在幽谷,不過至此出現了金頂,一種美麗的象徵,但那樣的美無法立刻給文中的「我」慰藉,而是轉向對三島由紀夫的批判,藉此不斷將讀者拖入深淵。我想到韓愈〈聽穎師彈琴〉:「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皇。 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或許是金頂的溫柔,小說忽然出現李渝老公的名字。松棻喜歡〈金閣寺〉,更喜歡〈春琴抄〉。三島的美麗是剎那中最美好裡給予完全的破壞,藉此將永恆的美封鎖在時間之流中,然後成就不朽。谷崎的猗戀容納缺陷,絕世的美即使陰翳得驚心動魄,使人甘願卑微淪為平庸,那缺陷仍毋寧是必備之物。所以〈春琴抄〉容納救贖與缺陷的幸福,容納暗夜裡泣聲廝磨,但三島的意象或許對李渝過度漲滿、且確實犧牲了自己的精神,所以李渝有點微詞。他喜歡被阿里這樣的人救贖,溫柔平凡,不帶有張狂的毀滅。 救贖了然後呢?讀者終於以為有鶴可以看了,可不是嗎?李渝提供了美妙的山景與生態站的詳實敘述,還有生態學家背書,這一切都讓讀者信心滿滿,更遑論那畫壁的痴想慾念與春琴抄的文本相應,一切都對得上。此時李渝故技重施,展開迷魂陣,不要說故事中的「我」了,讀者也被困住、無法走出。忽然間夢者來訪,並留下還會再來的訊息,「我」想起台北的夏日,松棻離去的時節與衣裳,讀者在回憶中陷落,直至第二次松棻來訪,才領悟李渝的用意,這繞了半天的迷魂陣,雖未走至盡頭,但如金頂暉明安穩照耀般,已經有了曙光。於是鶴有沒有來都無所謂了,因為那是個堅定的明天。 所以仔細看佈局,救贖從春琴抄與金頂美德的描寫後就開始醞釀了,直到松棻的二次出現,整篇小說毫不猶豫從虛構走向現實,如迷魂陣轟然散去,至此退駕。 向前尋索,文章自91頁寥曠的天空與山脈裡,一個人的背影「突然傾倒」,為深淵的意向鋪墊,那些無端招搖的深淵的呼喚,是內心絕望的邀請。96頁開始有數次諮商過程,但以我看來最重要的諮商是發生在第一次,那無邊曠遠而冰冷的空間,讓我想起《崩壞三》裡希兒的內心空間。黑希兒雖然總是倔強的說著自己勇敢、能夠保護白希兒,但那樣邃遠幽深的空穴,真的沒有一絲孤獨嗎?後來在鹽雪沙痕劇情中,那空間從原先讓讀者好奇、有趣的印象,忽然翻成真實的面貌:冷寂、空無、悲傷、惶懼且無從遁形,希兒看見內心的自己隔著一層膜縮身啜泣,卻無能為力。李渝在此用的技巧細看十分魔幻,強張冷漠與金屬感,枯敗的女人與巨桌後淹滿的垃圾,像是夢中才會出現的場景,童話或豪宅與無窮無盡的空寂冷徹形成強烈對比,雖醫師顯得十分充滿人生意義(?),但那過於碩大的孤獨與鋒芒壓制所有,且完全沒有解決任何問題。我想這一幕便是貫穿全部的主軸。相比之下,其餘諮商只是用來增加魔幻感,雖可分析但不詳述。 不過我要批評,為了一己作品或私怨批評社會亟需的心理治療資源,是非常不負責的行為。虛妄性最高的是什麼?就我看來是假的寵物營養師,以及讓90歲老頭動0機率存活的刀的身為護理師家屬。心理醫師起碼有真的。不相信科學的跌撞也罷,我想人對於幸福的定義恐怕自古以來便是空中樓閣。 104頁提到金頂的似近實遠、不能抵達,一如本文迂迴蜿蜒,艱難且孤單。108頁峽谷的詭異,融合前面所有敘述,形成一種巨大的恐怖。109頁說「終局效果是否相去不遠?」這是對死亡恐懼與期待救贖的詰問。「在人的所有感覺中,是否對時間與空間的無能,對生命的惶懼才是最可怕的呢?」雖我只認可一半,但也許能簡要涵括作者的心聲。我覺得那種荒遠、無從預料且深邃的時間感是非常恐怖的,但死亡的恐懼不過就是本能,尚且還有其他本能會壓制這類感覺。敘述這類情況非常清楚的書本是《自私的基因》,但道金斯雖然很會比喻,內容卻極為冗長,還是不看的好。「那來自深淵的勢力,是否倒也是拯救他的力量?」自殺即是正當防衛,你殺死了想殺死你的人。好吧離題了⋯⋯109頁中段提及無有的爪力緊抓古往今來眾生,李渝對此異常清楚,並以此迷霧圈圍讀者。 三島的金閣與李渝的金閣,在此形成一種微妙的差異。三島強調永恆的剎那之美,但李渝寫的是金閣如美德輝煌不會傾滅,那並不是說他認為金頂應該屹立世間億萬年如常,漠視生靈戰狂或慾念,而是說有些東西原本就恆久存在、不會消逝,而不丹金頂在此扮演相同意義。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李渝要以不丹書寫。那是一個遙遠的傳說國度,兼有當時的民主潮流,加諸許多元素,可以是個遠遠的寄託,把感情拉離台北。 這篇文就像鶴肚子裡的蛔蟲,自始至終都在鶴裡面,其實根本無需等待,卻千轉迴腸苦相思。而我能模仿多少呢?直接給個0%吧。我寫不來。 至於為什麼給鯉魚(我不想選字了)金盃,首先張愛玲就刪掉了,頭令我有點不知所措,畢竟是側寫沈魯各自的愛,沈從文的文章我覺得應有更好的,可能之前看他散文看太開心。吶喊過於家國悲懷我也不是很感興趣,傷逝很不錯,只是以現在的時代背景稍微遜色。但我真的要給魯迅一個大大的安慰獎,能如此以男性第一人稱書寫女性的哀愁,卻不失所有犀利觀察,這古往今來都是非常難得的。 我猜我選待鶴只是因為其他篇被刪掉,而且當初以為是個奇葩散文吧。抱歉這個結論還真的很隨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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