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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讓聰實的胃部抽搐了一下。他抬眼望向一旁,發現狂兒不知何時已經湊近到伸手可及的距離。 剛才因為肢體接觸而傳來的那股甜膩香氣,就是自己賴以為生的精氣嗎?聰實皺了皺眉頭,不禁摀住腹部以平息淫紋傳來的熾熱。伴隨而來的微妙飢餓感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但為了不讓狂兒發現自己的異樣,他很快地恢復一如既往的用餐姿勢。 「聰實弟弟,手肘!」男人傾身戳了戳少年纖細的手臂,突然低聲說道:「唉小朋友,說真的,平常跟來路不明的黑道在一起吃飯的時候要有點戒心啊。」 欸,除了你還有哪裡有來路不明的黑道啊? 聰實反省了一下,自己的確是太放鬆了。但說真的他並不害怕成田狂兒。 反倒覺得,是狂兒會害怕魅魔吧?有些時刻,聰實甚至有點想將魅魔的事一口氣全盤托出,也許眼前的男人能像南銀座一樣,包容非人的他。 「彼此彼此,狂兒哥也是。」把想被理解的渴望給吞了回去,聰實只留下語重心長: 「跟來路不明的國中生一起唱歌,也請您抱有戒心。」 幾聲大笑後,成田狂兒不知怎地又開始挑戰同一首歌。聰實靠在沙發上,望著螢幕上滾動的歌詞,感受著包廂內那股令人既安心又焦躁的氣氛。明明應該要對這樣危險的情況保持警惕,他卻覺得比起學校更能在這裡做回自己。 拜託聽我說吧,只有兩分鐘也好。 如果是你的話,我願意說出真相。 他今天還是沒有龍與虎的膽量。 2 基因覺醒過了一段時日,聰實不是沒有意識到本能正在逐漸取代理智,只是本來他以為自己還有足夠的時間。 在包廂練唱的時光中,狂兒那莫名其妙的距離感正好給了他極大的便利性。悄悄地並肩或是不經意的碰觸所汲取到的能量雖然不足以溫飽,卻能好好維持基本的生存。 一定是跟狡猾的大人相處久了,自己也變得狡猾。 起初只有肢體的輕觸,後來聰實發現舔舐沾染唾液的杯緣更能攝取到甜膩的精氣。於是趁著狂兒離開包廂講「公務電話」時偷喝他的黑咖啡、偷吃他鮮奶油加量的巧克力香蕉聖代已成為再也戒不掉的頑劣嗜好。他不敢仔細思考這樣的行為背後究竟代表什麼,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微不足道的行竊,並說服自己這不過是魅魔的本能作祟。 就算被發現,也無傷大雅吧? 這種略帶心虛的念頭總是在難以抑制的飢餓感中浮現又沉沒。 青春期正是這種不上不下的年紀。一方面希望被當作大人看待,卻又牢抓著「犯錯也能被原諒」以及「偶爾撒嬌也沒關係」的特權不放。 一聽到包廂門把轉動的聲音,聰實悄悄把湯匙放回甜點杯上。只見男人坐回他身旁閉目養神。 「狂兒哥可以繼續唱沒關係。」 「國中生在準備期末考,我再唱肯定會害你分心的。」 「不要緊,我完全沒有在聽您唱歌。」 「怎麼這樣……」 狂兒的黑眼圈看起來又深了一階。 這間包廂偶爾會被聰實當成K書中心,當國中生埋頭苦讀時,一旁的狂兒有時會直接橫躺在長沙發上。 「既然要睡覺的話幹嘛不乾脆回家?」 「我發現聰實弟弟在旁邊的話比較好睡喔。」 空間少了伴唱帶的旋律,取而代之的是翻閱書頁的摩擦聲與鉛筆在紙上書寫的沙沙作響。書卷味的白噪音讓男人感到莫名安心。 成田狂兒睡沉的臉意外地柔和,嘴角略張,宛如一隻沒有防備的大型犬。 雖然無法教導國中生課業,但狂兒總愛將不知從哪聽來的知識掛在嘴邊,說讀數學會消耗大腦的能量,堅持聰實要補充許多糖分才行。於是他們點過卡拉OK天國供應的各式甜點,聖代和鬆餅、杯子蛋糕或焦糖布丁。即使聰實已全然吃不出人類食物的味道,卻還是陪著嗜甜的他一一品嚐。 凝視得太久,警覺到狂兒那張泰然自若的睡臉好像會引誘飢餓的自己做出常人所不能理解的事。聰實強忍衝動,嚥了嚥口水,將目光重新放回眼前的數學習題上。 數學是速率、距離、時間、角度的學問。公式計算不出聰實的想要的答案。課本只有告訴他速率等於距離除以時間,但沒有人能告訴他隨著相處時間的累加而與狂兒不斷遞減的距離,要拿捏到哪裡才算合適。 他不甘心地在心裡承認成田狂兒是對的,面對數學問題時大腦需要糖分。 循著甜美香氣,聰實湊到熟睡的狂兒身旁,用最後的理智計算好角度與力道,偋住呼吸,將自己的唇輕輕覆上。 3 岡聰實曾經覺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會留下痕跡。 犬貓踏過施工地的未乾水泥,留下生命的途經;竹耙撫過庭園的枯山水,留下或圓或方的軌跡。當年人們來往尚未改建為商圈的南銀座,牆上也總會留下一些殘缺的貼紙廣告亦或踩踏過的煙蒂。 所以,他理所當然地認為,成田狂兒也不會消失得如此徹底。 可隨著時間過去,他發現自己錯了。 卡拉OK大賽之後,Line訊息再也沒被讀取,電話也接不通。卡拉OK天國的熟客換過一批又一批,連街邊的燈箱廣告都從樂團換成了新生代地方偶像,只有他還時不時回到南銀座的舊址不斷徘徊,固執地想找出記憶中的幻影。 曾經以為自己可以好好當一個人類。雖然夜深時總會感到某種奇怪的飢餓與灼熱,甚至偶爾會夢見自己長出純黑羽翼與山羊角,但在狂兒陪伴的那段時光裡,他幾乎忘了自己的異樣。 當時他從沒真正意義上的發作過,就像是被某種輕如棉絮的柔軟東西給好好托著保護。一開始聰實不懂,以為只是碰巧,以為是覺醒初期體質穩定。然而與狂兒失去聯繫讓他直直墜回現實。 魅魔是夜行的種族。本能使他夜不成眠,身體每個細胞都嘶啞著想要汲取精氣的慾望。他抱緊自己發燙的身體,凌亂的呼吸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就算咬破嘴唇,也無法抑制住性慾將自己的理智吞蝕殆盡。 也曾嘗試以同儕間流傳的色情片或寫真集的記憶來協助自己發洩,但聰實很快地意識到自己真正慾望的對象竟是那名闖入他人生的黑道。 真的很不想承認這件事,兩人不僅相同性別,狂兒甚至比自己年長了二十五歲。但一想起狂兒,身體給予的回饋誠實到令人生氣。 岡聰實從床底的置物籃中取出那件襯衫。 那是他翹掉合唱祭,為了狂兒一路狂奔到和子酒吧的那天,無意間在休息室裡找到的。雖然聰實自認不是什麼乖孩子,會說說無關緊要的小謊,至今也翹了不少社團課,但順手牽羊倒是第一次。 衣料上沾染了狂兒的汗液與鮮血,混雜著他一貫的香水味與菸草氣息。等到聰實一回神,襯衫已經被自己安藏在書包最底部了。 蜷縮在房間床上,額前濕汗未乾,纖長睫毛微微顫抖。那襯衫被他緊緊揣在懷裡。他深深呼吸,貪婪地捕捉殘存的氣息,像餓壞了的幼獸,笨拙地進食。 手指伸向下身,一片潮濕狼藉。他的思緒也早已迷亂,腦海中浮現那雙帶著薄繭的大手,沉穩而不容拒絕地撫弄他最敏感的頂端。 「喜歡我摸摸這裡嗎?聰實流出好多啊。」聰實不自覺地將臉埋進襯衫裡,下身傳來一陣一陣的快感。他咬著嘴唇,發出難耐的嗚咽聲。為自己做出的下流幻想感到羞恥,卻又無法克制地耽溺其中。 他彷彿聽見狂兒那天沙啞低沉的嗓音,在他耳畔漫不經心地戲弄,讓他臉頰發燙。意識到自己正溫存著成田狂兒失守的諾言,讓他難堪到哭了出來。 「我不會丟下你死掉的。」 如果是人類的話,在高潮時的呻吟也會混雜著悲傷嗎? 他癱軟在床,腦袋枕著狂兒的襯衫,感受著餘韻一點一滴消退。身上黏膩的觸感令他作嘔,卻又對此產生了某種詭異的快感。 真的是魅魔啊,他苦笑著想。 這是聰實第一次褻瀆與狂兒的回憶,但並不是最後一次。 4 「狂兒先生,您還活著嗎?」 摸黑拿起手機,點開沉到好下面的訊息視窗,指尖習慣性地又敲下這幾個字,卻沒有再按下傳送鍵。聰實盯著對話框,過了一會兒,還是把訊息刪掉了。 就算發了,也只是徒增無聲的自言自語。 有很長一段時間,聰實想過也許狂兒發現了吻與襯衫的事,所以選擇了不告而別。如果是這個理由的話,他非常可以理解,甚至還有點感謝對方體面地給自己留下台階。 明明循著這台階,就可以走回沒有被黑道參與的普通青春。 但聰實走不回去。 不知從何時開始,聰實覺得周遭的同學全都幼稚得可愛。誰暗戀著隔壁班的誰、誰又在走廊上收到告白信,這些熱鬧話題,就像被毛玻璃隔絕,青春在遠方的街道,遠得幾乎聽不見。 過了三年,聰實仍被困在暴風驟雨包圍的街道,強風逼得他只能緊閉雙眼。被染上紅色的夜裡,同儕之間交織成網的青春細線從未接住他。他就這麼一直獨自飄浮在夢的邊緣。 不是別人太幼稚,而是他的時間停在那年夏天,再也沒能往前走。 等到他終於想通這件事,畢業文集的截稿日早已近在眼前。 又是一個因為成田狂兒而失眠的夜晚。 他闔上手機,坐回書桌前。看著空白的文檔,沉默了很久很久。試著提筆寫下好幾段又刪去。最後留下的,只剩一些模糊的情緒碎片、幾句沒頭沒尾的抱怨、流水帳般的自白。 全都圍繞著一個假得過分、彷彿只有他夢見過的名字。 有時他會想,狂兒大概是被某個成熟的海妖給帶走了吧。 真正懂得誘惑又善於歌唱,不會背著誰偷偷使用襯衫,也不會在深夜把自己弄哭。 哪首歌會有狂兒與海妖的回憶呢? 這晚,聰實在無法入眠的海平面上漂浮著,將續命的襯衫收回海底。 過不久他也隨之沉了下去。在不透光的深海裡叫喚,卻沒有任何回音。 TB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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