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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與千》(5)


他們雙雙靜默了一小會,鐵驌求衣擰開水閥,沖洗頭髮上的泡沫,這時風逍遙又開了腔:“我還是很難相信,辛佛尼號能僱用得了你。”

不論是反關節技還是射擊,會是一回事,能用於實戰是另一回事,風逍遙敢斷言他絕不是個戰鬥的“雛兒”,要浸染多少年才能對一個老練的殺手白手奪槍?這樣的獵手,“辛佛尼”號做獵場未免太過逼仄了。

鐵驌求衣低低嗯了聲:“你不是已有結論了嗎?”

“我只是推測,這艘船當初的投資有孤鳴家的一份,船上的生意都要與孤鳴家論分成,你身手不俗,又能在緊要的場子上當班,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拜的是孤鳴家的堂口吧?”

他這番推論合情合理,是以鐵驌求衣也不矯飾:“對。”

“這可真是無巧不成書。”風逍遙扭過臉來衝他微笑,“我同貴社團也算老相識,此前竟從未與你照面。”

他用的是“從未照面”,而不是“不記得見過面”,想必對自己的記性很有自信,鐵驌求衣沈吟片刻,說:“我出道日淺,沒見過風生也屬應然。”

“啊哈!”風逍遙叫起來,“我說過請你叫我的名字,現在咱們也算有過命的交情啦,怎麼著都是朋友囉!”

不知為何,他對這件事意外地執著,鐵驌求衣不得不作一步妥協:“風逍遙。”

得了這一聲喚,風逍遙猛然揚起眉,目光爍爍,笑道:“這樣多好!”

鐵驌求衣展開毛巾,包住那束濕漉漉的棕髮,風逍遙卻還在絮絮叨叨:“不過我該當如何叫你才好?雖說我已知曉你的名字,可’鐵驌求衣’實在是好長的四個字,顯不出你我親近。”

鐵驌求衣本想提醒他彼此相識不過兩日,很難說用得上親近二字,不過一轉念,基本能料到會有怎樣的回答,索性放任自流了:“那你想如何?”

“還沒想好,但我會想出來的。”風逍遙語氣輕快,他濕漉漉地站起身來,抽了浴巾圍在腰間,“你願不願留在這裡休息?你瞧,我還有間次臥,這就是訂間套房的好處。”

鐵驌求衣輕笑出來:“你邀請我?”

“當然。但我保證沒有不良意圖,”風逍遙走到酒櫃前,倒了兩杯寶石般嫣紅的波特酒,將其中一杯遞進對方手中,“只是邀你共度航行剩下的時光。”

甜蜜動人的波特酒香,與這甜蜜動人的言語如出一轍,皆令人難以抵擋,鐵驌求衣總算有些瞭然了此人在另一種戰場上的盛名從何而來。

他沒有拒絕這杯酒,只是道:“醫生不是叮囑你不可飲酒?”

“他不知道我的體質,可以飲。”風逍遙吃吃笑著,主動與他碰杯,玻璃杯壁敲出悅耳叮聲,震動起杯中美麗的深紅漣漪,“再說交到朋友,當然要乾一杯!”

然後他當先一飲而盡,鐵驌求衣看了他眼,亦舉杯滿飲,風逍遙還欲再斟,杯口卻被一隻手掌虛虛掩住了。

“若為交友,一杯就足夠。”

鐵驌求衣放下酒杯,從風逍遙手中抽走那瓶波特,後者眨了眨眼,對這強硬的做派已經一回生二回熟,不曾阻攔他的動作,卻忍不住唱唱反調:“你這麼愛管我,可真像我的頂頭老大——要知道,一杯雖夠,卻不盡興,豈非很遺憾?”

這是鐵驌求衣第二次聽見風逍遙這樣評價他,他不認為似風逍遙這般有主見的男人會喜歡一個支配者的角色,更何況角色的投射者是一個小他十歲的同性。但對方語氣親暱,全無反感之意,也不抗拒他作主,又一件讓他意外的事。

他笑了聲,揶揄道:“風生桀驁不馴,誰能收服?”

“收服固然不能,但是花點好處籠絡總歸不難。”是因為光還是影?風逍遙的神色好像在那一瞬朦朧不清,掛在那雙唇上的微笑如難以捉摸的霧氣。

鐵驌求衣微微瞇了瞇眼——偶然也有這樣的情況,被小鉤子鉤住衣袖,若要解開,總得先抓住那隻鉤子。

於是他問:“什麼樣的好處?”

他沒有等到回答,但有比回答更直接明確的東西,寶石波特鮮潤的果香濕漉漉地撲到他的鼻端,像破開的櫻桃、碾碎的熟李,溫熱、芬芳、乃至柔軟。

甜味溶解在兩個人的唇上。

時機怎會這樣正好?

風逍遙低垂著眼睫,像全心投入了這個僅有唇與唇摩挲的吻,他不曾更進一步,鐵驌求衣卻知道他的欲求不止於此,他同樣知道自己可以將他推拒,也可以自行退避,然而他什麼都沒做,只是靜靜注視風逍遙闔上的眼簾,直到甜香淡去,唯留溫熱。

這是一種風流韻事,還是一種玩笑惡作劇,鐵驌求衣不傾向於任何一個解釋,風逍遙其人就像一團迷霧,且霧後無花,只有深淺難測的空洞巨口。

這個時候,風逍遙忽然睜開眼來,像是被那雙近在咫尺的金色虹膜驚一跳般,猛地仰頭中斷了這個吻,他笑道:“接吻不閉眼嗎?”

鐵驌求衣低哼了聲:“這是良好的意圖麼?”

風逍遙噎了下,他倒不覺得是自己搬起石頭砸腳,只是咋舌對方棘手,一面訕笑著蒙混過關:“啊~你不喜歡這個氛圍嗎?好吧,下次我一定挑個更好的……”

實際上,他有些慶幸鐵驌求衣沒有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那是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的問題——自打遇到鐵驌求衣,短短兩日內他搞不清的疑問數目就已遠超過去任何一個時候。更進一步說,要是他真想獵艷,他為什麼不拿出點真本事來,以他在風流場上男女通殺的手腕,他總不致於缺乏攻下一個十七歲少年的自信,可是現在他吻了他,卻和一個青少年一般,止步於生澀的兩唇相接。

“沒那必要,你有很多比’下次’更值得考慮的事情。”鐵驌求衣答得很是冷淡,轉過身收拾桌上的酒杯與酒瓶,玻璃器皿碰撞出連綿輕響,風逍遙驚訝地意識到自己研究了好一會他有沒有動怒,然而那張鐵面實難看出作色的痕跡,他只能挑一個更合自己心意的推測,同時舉了舉雙手,退開兩步到社交距離之外。

“如果我想你滿意,那當然是值得考慮的。”他說,“失敗乃成功之母。”

鐵驌求衣不曾回頭,只是道:“你不需要讓我滿意。”

可就算他這樣講,風逍遙也不會輕易放棄一件事,他們都清楚這一點。

“我對你的好感告訴我很有需要。”風逍遙說,“但今夜不會了。”

就像昨夜抓住對方的手一般,鐵驌求衣總能誘發一些他自己都難解釋的衝動,可這種衝動並不悖於本心的意願,反而給他帶來了久違的刺激與亢奮,像在空洞中攪起盤旋動盪的風。他不想遏止這衝動,只想再看得再明白一些,人總要先瞄準,然後才能射擊,要先計算,然後才能下注。

“今夜真不會啦。”他又重複一遍,不過想來在他從這個房間消失前鐵驌求衣都不會屈尊回頭,於是他倒退回自己的臥室門前,故意發出些腳步的動靜,“答應我明早一起吃早餐好嗎?”

鐵驌求衣沒有回答,身後只傳來鎖簧彈動的聲響,風逍遙已經消失在門扇背後,他回過身,若有所思地注視主臥的方向,良久之後,他伸手熄滅了壁燈,黑暗隨之垂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