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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花嫁》05

山林深處的夜漸漸濃了,風吹過枝葉時,發出柔軟的沙沙聲。溪水聲退到身後,夜行動物的氣息也逐漸隱去,只留下山林特有的寧靜包覆四周。

勘兵衛走著走著,腳步不自覺地變得緩慢,眼皮也越來越重。連續幾個打呵欠都沒能撐住意識,他忍不住在一個轉彎處腳步踉蹌了一下。

「……不行了嗎?」清右衛門一邊轉頭,一邊彎下腰,「那我背你回去好了。」

「啊?」勘兵衛眨了眨眼,本來想說不用,但腦袋渾渾噩噩的,身體先一步傾過去,像是本能地信任般,讓他靠在了清右衛門的背上。

「別勉強了,護你平安,這也是神明的工作之一喔。」清右衛門笑著說。

他動作俐落地把勘兵衛背起,穩穩地踩在山徑上,一步步地走回山屋的方向。背上的重量不重,反而有一種讓人安心的溫度。勘兵衛的手臂自然垂下,側臉貼著清右衛門的背,能聞到那股帶著夜露與草木的氣息,乾淨、清透,沒有一絲塵氣。

「……你聞起來真像樹根旁邊的青苔。」他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不知道是夢話還是清醒。

清右衛門忍不住笑了一聲,「這算是讚美嗎?」

沒有回應,只聽見耳邊微微傳來規律的呼吸聲。

勘兵衛真的累了。

他沒能撐過幾句話,就陷入一種介於夢與醒之間的漂浮感,像是被什麼溫柔地包住。

夜風輕輕拂過山道,枝葉間露出月色,灑在兩人影子交疊的輪廓上。清右衛門背著他,默默走著,沒有催促,也沒有說話。

因為那個片刻,太安靜,太近了,像是一個願望悄悄落地,還沒開口就已經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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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得像是要把整座山吞沒,風聲與蟲鳴隱去,只剩火堆邊微弱的火星偶爾跳動,在清右衛門眼底閃出一點琥珀色的光。

他依舊背著勘兵衛,腳步放得極輕,一步步走回自己的木屋。途中他本不打算窺探,但背上的人輕輕抽了一下氣,像是笑了,又像是說了什麼,聲音微不可聞,卻帶著一種奇妙的熟悉。

而下一刻,那畫面就像順著他的神識,毫無預警地浮現在腦海中——

畫面裡是一片柔和的山林,草葉細細地搖晃著,淺淺綠意中,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櫻樹下,銀粉色的頭髮被陽光映得發亮——那是尚未成神的自己。

小小的自己站在巨木前,像隻初生的小獸般驕傲地喊著「最喜歡勘了,我要跟勘結婚!」語氣稚嫩卻篤定。那個被喊作「勘」的人笑得溫柔,沒多說話,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頭。

那個人的氣息、眼神、輪廓——跟現在這個靠在他背上熟睡的青年,一模一樣。

清右衛門頓住了腳步。風從林間穿過,吹動他的髮尾,也吹皺了他額前的心思。

他終於明白,這份莫名的熟悉不是錯覺——原來,那是曾經存在過的記憶,只是隔了一整段人世的時間,才慢慢迴響回來。幾十年前,甚至是更久遠的某個時刻,自己曾是個還沒與山結契的孩子,而那個陪伴自己、讓他學會依賴的朋友,竟會以這樣的方式,再次回到身邊。

「……什麼新娘啊,中獎的人分明是我吧。」他低聲嘀咕,輕輕歎了口氣,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兒時戲言這種東西,不是說說就算的嗎……怎麼像迴力鏢一樣飛回來了。」



天色翻轉,曙光從山巒邊緣透進清右衛門木屋的窗縫。

勘兵衛醒來時,陽光灑在他的眼睫上。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腦袋還有點昏昏沉沉,夢境像浮在水面上的雲影一樣,抓不住,卻又真實得讓人心悸。

那個夢……是夢嗎?

他記得一個小小的身影,大聲說著要跟「勘」結婚,還記得自己蹲下揉了揉那孩子的頭。夢裡的場景好熟悉,不像虛構,更像是一段遺失的記憶忽然被拾了回來。

「……清右衛門。」他推開木屋的門,走到門前伸了個懶腰。

清右衛門正坐在樹下餵鳥,一看到他就笑起來:「醒啦?昨晚睡得還好?」

「我夢到一件很奇怪的事……但又覺得,好像不是第一次做那個夢。」他盯著清右衛門看了一會兒,眼神微微凝住,「我夢到你,這是正常的嗎?」

清右衛門乾笑兩聲,決定裝傻到底:「可能我們昨天一直都在一起……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笨山神,真的很不會說謊耶。

清右衛門嘟了嘟嘴,像是找不到下句藉口,最後索性轉身回屋:「不如我們吃早餐吧?我睽違百年難得親手做了飯糰喔?」

勘兵衛跟著進屋,沒再繼續追問那個模糊的夢,而是繞了個彎,低頭拆著清右衛門早上準備的野菜飯糰,假裝隨口問道:

「欸,清右衛門。神明什麼都做得到嗎?」

「嗯?」清右衛門正在替柴火添枝,動作頓了一下,手指停在半空中,然後慢慢放下。

「能做的事情比較多而已啦,我好像提過?我算是資深的鄰居。活得比較久,難免有經驗優勢嘛。」

「聽得懂花草樹木講話?」

「可以。」

「跟動物聊天?」

「也可以。」

「那看得到人類的夢嗎?」

「應該可以。」他語氣平穩,像是講述一件常理般的事情,「但原則上不會去看。畢竟夢是人的心裡話,太過冒犯了。」

「那什麼情況下會看到?」

「如果……與那個人有因果牽連,或者——距離近到神識會自動連通,也會隱約感知到些什麼。」

清右衛門老實地說完,才後知後覺自己講了什麼,整張臉都寫滿「完了」兩個字。

他僵住幾秒,然後扭頭看向遠方假裝自己剛剛只是在講天氣:「咳……我是說理論上啦……!」

勘兵衛放下飯糰,眼神慢吞吞地飄過去,嘴角輕輕一翹。

「所以你有看到我夢到什麼嗎?」

清右衛門輕咳了一聲,眼神飄忽得像林中夜風:「沒有沒有,我只是舉個例子……咳,畢竟我們昨晚距離也是……呃,近了點……」

「你不是說自己『原則上』不會看嗎?」

「原則上嘛……我、我又不是原則本人……」清右衛門小聲辯解,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明明當神都那麼久了,竟會在這種時候出錯?自己是不是老實過了頭啊?怎麼今天這種話題說得特別順……?

他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有點懊惱地低聲念著:「我到底幹嘛那麼老實啊……這下不就等於自己承認了嗎……笨蛋清右衛門……」

「嗯?」勘兵衛挑眉。

「沒事我在自我反省。」清右衛門迅速搖頭。

勘兵衛盯了他一會兒,沒有繼續拆穿,只是撿回飯糰,一邊吃一邊像喃喃地說:「你啊……真的是個誠實的好神明欸。」

清右衛門耳尖紅了個透,乾脆站起來收拾茶筒,頭也不回地說:「吃完我們出門找找出口吧!今天運氣說不定好一點……」

背影看起來氣勢十足,卻還是掩不住一股「被戳中心事」的慌張。

看著這樣滑稽又逗趣的山神,勘兵衛心情不錯胃口大開,不小心吃得有點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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