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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舉燭》  
  
  

  響徹雲霄的鐘聲為世人帶去福音,卻傳不進邊陲地帶的廢棄修道院裡。

  魔女不久前才在購買日用品時聽到街上的人在窸窣談論這間據說有惡魔出沒、突然就失事的廢棄教堂,便決定隻身來查看。忖度著大概只是什麼小妖,他才跨過有些歪斜受潮的門檻,便看到蒙了層焦灰的長椅椅背上有隻蜘蛛正在垂降,試圖打造一個堅固的捕獵網。

  不怕蟲子的魔女又往前兩步試圖找出惡魔的行蹤,才感到荒廢的教堂內有股難以言喻的寒意,便冷不防聽見身後傳來寒若冰霜的低沈寒暄——

  「沒想到來的是你啊。」那是魔女不曾忘記的聲音。他回過眸,眼前是記憶中曾經救過,此刻卻氛圍陰鬱、帶著微笑卻威壓逼人的青年惡魔。

  「不是準備派對而是跑來異教徒私自聚集召喚惡魔的教堂,是為了幫他們完成儀式?」

  偏頭似是惡魔所能展現出最為浮誇的嘆息,惡魔沒有笑意的扭曲嘴角擰得更深了點。

  「我對你很失望。」

  魔女深深記得自那次分別過後,他們便再沒能好好談話。面對刺耳落下的語句,魔女安靜地捏了捏藏在袖裡、作為防身與迎戰武器的十字架,側頭看向如今立場截然不同、已墮為惡魔的青年。

  「我才想問,所以你就回應他們嗎?我認識的你去哪了?」

  無論是否理虧,氣勢都不能輸。兩名別於人類的存在彼此對視,專注之姿似是都想從對方眼神中淘出一點記憶中的美好、也像是想將乾脆對方扯到同一處來。即使他們都心知肚明這早已不可能達成,就連作為妄想都顯得尷尬無力,他倆的心聲在此刻卻是相同的。

  你能懂什麼——又能懂什麼呢。



  已經失事的教堂正在承受火烤與寒凍的雙重考驗。

  魔女與惡魔彼此都不記得是誰先動手的,只記得回過神來冰柱與火焰已經交織成過分激烈的舞曲。

  牆角凝出的片片冰花形狀破碎銳利、咆哮似的延伸出一整片。冰花凝結成錐朝著魔女衝刺、誓要貫穿背棄上帝之人——衝擊右臂的力道令十字架也被擊飛,魔女不由得皮肉翻綻,硬生生外露出遭到撕裂的肌肉、白骨與血流如注,宛如發自靈魂的綿長嘶吼。

  「嗚、」似是知道對話無法繼續產生意義,任由殘肢掛著的魔女咬了咬牙卻沒有後退,只是稍稍可惜了剛做好的美甲,便果斷地將十字架換手、再次施放火牆迎擊意欲逼退對手。透過早已不會訴諸於口的祈禱凝出炙熱火焰、自虛空燃出鮮紅燎原一片。魔女配合呼吸揮出十字架,從武器尖端被甩出、無視物理法則的火牆,逕自朝惡魔鋪天蓋地襲去、宛如傳遞遲來的福音。

  「怎麼了?嗯?」語調戲謔地伸手,惡魔輕輕一拂便抹去灰塵般散出冰霜,不由分說地揩去高溫侵襲,挑釁之姿似是無法從重要的人手中討到糖而惱羞成怒的孩子。隨即他一彈響指,聚集虛空水氣結成一根根冰柱,意欲還擊火牆的示威。

  忠實聽從惡魔命令、自魔女耳邊呼嘯而過的冰柱既是憎恨、也是曾經發下的誓言。深知那點冰凍不壞背信棄義的既定事實、早已受過的傷痕也無法痊癒,惡魔無可自拔地揮手再次凝出冰霰,從未移開的目光注視老實地舉起十字架,用熾熱火炎融去冰柱衝撞軌跡的魔女。

  在魔女眼中,對手那一臉似哭似笑的神情讓人難以正確判讀出真正的情緒。

  高頻的笑聲突兀地在這陣還擊後迴盪於無人的教堂內——控制冰霰使其子彈般散射出去,惡魔對立場相異的敵人,從沒有手下留情一途。

  正因站在那位置的是魔女,推出的掌心才比面對誰的時候都用力。
  正因迎面而來的敵人是魔女,揮出的力道才比迎擊任何人都帶勁。
  他無法思考那會造成什麼後果,也不願思考。雙方都存在於此、同時感受著對方,就是他們的一切。

  十字架聚集出來的火盾擋不住強悍的攻擊,只消須臾便披上火圈的冰球剜進左臂、又穿透皮肉而去。肌膚與衣袖上肆虐的血跡與悶燒似的疼痛,究竟是存活的證明、還是情感的痕跡,因痛楚而悶哼的魔女無法立即判別——他嘗試過反擊、也嘗試過迴避、卻終究是敵不過眼前的人一點,顯而易見。

  他不確定自己是因為想起什麼、或是因為忘記什麼,只知道曾經的小妖已經變成比上次相見時更為強大令人畏懼的惡魔。

  失去雙手的行動力,只能任由惡魔宰割的魔女一面後退試圖找機會逃離、一面凝神盯著唇角微勾的惡魔緩步靠近。

  看著惡魔投注過來、愛憐的眼神,魔女只莫名感受到自尾椎竄上一股冷顫。惡魔青年的心情很好,卻也糟透了。眼前的人影倏然消失、又在眼前放大——還沒來得及細想,心臟的位置感受到悶痛——嵌進胸口的手相當冰冷且有力,大腦因臟器被揪住而產生的警告與幾近讓人失去意識的混亂疼痛感令魔女反應不過來。才剛張嘴要汲取空氣,從未料想過的濕熱觸感冷不防襲上嘴唇。

  惡魔早已癲狂。
  預料之外的行動是場盛大的惡作劇,述說著若不做到這步,就無法好好正視彼此。

  魔女早已心死。
  他不意外惡魔的瘋勁、卻只能再一次怨恨命運讓他墮落至此。

  尚未毀滅的十字架象徵救贖。無論形式何等扭曲,信仰之物將會再一次引導前路。

  維持著被詰問真心的姿勢,魔女在惡魔的允許之下退開吻姿緩和呼吸,自知尚未成功救贖對方的魔女安靜地閉上眼睛,不願再看一眼惡魔臉上因為使用魔法而結凍的皮膚。

  深知只要臟器不滅,魔女的雙手終將會在充分休息後再生,惡魔沒有摧毀心臟的意思——於他而言,這場架只不過是短暫的消遣。他知道魔女會陪他打發時間到他滿意為止。

  彷彿應證他的猜想,失去雙手的魔女脫力地靠上正把玩自己心臟的惡魔,祈禱似吐出長長的嘆息。

  呼應那聲嘆息般,掉落地面的十字架頂端,安靜地燃起了燭光似的火苗,等待再次被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