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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搬家的話題】

「搬家?」
「嗯。大概兩個月後吧。」
說來這是聰實頭一回和狂兒上居酒屋。
當然這不是他頭一回上居酒屋,身為大學生,辦個活動就動輒跑到有酒喝的地方去,大家正是初嘗酒精美好的年紀,一個一個都成了嗜酒如命的酒鬼,找個由頭聚在一起,叫了一桌子的毛豆或涼拌小菜,一家喝過一家。而他總是默默地混在裡頭,捧著一杯烏龍茶假裝是酒精,感覺自己身在其中卻像個異邦人。
他已經上慣了居酒屋,可以大方走進去也不覺得尷尬,因此當他自然地指著路旁一間店說就在這兒吃晚餐時,反倒是狂兒錯愕了幾秒。
「對喔,聰實弟弟已經是可以喝酒的年紀了。」
狂兒看著店門口的菜單邊感慨,而聰實這才發覺這似乎是他人生第一次在狂兒面前喝酒。以往吃飯不是中華料理或家庭餐廳就是燒肉店等云云,現在想來淨是大叔請親戚後輩吃飯的去處。意識到這件事後,他突然不知道該在狂兒面前擺出什麼態度。該表現得很習慣嗎?可他經驗自然不比在道上打滾了幾十年的狂兒,裝腔作勢過頭只會顯得滑稽,但若將他的侷促不安原原本本地表現出來,又有些太孩子氣了。
「要點什麼?柳橙汁可以嗎?」
「……」
「抱歉抱歉,開玩笑的。我不知道聰實弟弟平常都喝什麼,菜單你看吧。」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點菜單上最貴的酒來嚇嚇狂兒,但想想還是作罷。活了二十年,他已經差不多學會逞強不會有好下場。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選了最普通的檸檬沙瓦。
決定吃的就更痛苦了。他通常是別人點什麼就跟著吃什麼,如今一大張菜單展開反而不知道該吃什麼才好。聰實盯著兩大排的菜名看了半天,最後乾脆整張塞給了狂兒,也沒聽狂兒究竟向店員點了什麼。
酒沒過幾分鐘就送上來了。狂兒大概是點了燒酒或清酒之類的玩意兒,酒杯小小一個,看上去卻很烈。
「然後,你剛剛說的搬家是發生什麼事了?住的地方有什麼問題嗎?」
「說是問題……我現在住的那間公寓不是挺破爛的嗎,好像是因為安全還什麼的問題,總之決定拆掉重蓋了。」
「喔,看來是那種不能解決的問題啊。」
「能解決的問題是什麼?」
「我想想,被奇怪的人跟蹤或鄰居很討人厭之類的?」
那算什麼能解決的問題,解決問題的手段又是什麼?最近狂兒好像越來越不避諱於在他面前談論道上的事,他也說不清自己是否為此而感到高興。
「總之就是這樣,找到新房子後再跟你說。」
「還沒找到啊。」
「也不是那麼好找……」
如果只是找間和現在差不多狹窄破爛的地方倒不算太難,然而最近狂兒上東京時會跑到他的住處午睡,他想找間至少隔壁鄰居關門時不會連地板都震動的公寓,又有預算限制,思來想後便浪費了許多時間,還沒個定案。
「決定好搬家的日子後說一聲吧,我來幫忙。」
「……你應該不會把車開來東京吧?」
「在東京隨便租輛車就行啦。對啦、乾脆借輛貨車好了,去問問認識的人應該可以借到,那個誰來著……」
「不用啦,其實我的行李也沒那麼多──」
「讓您久等了!」店員在他試圖阻止男人拿出手機翻找通訊錄時恰好出現,放下幾個盤子後又如一陣旋風般離去。
送上餐桌的是蛋捲和炸雞塊。這讓他突然很想對狂兒發頓脾氣,卻因不知該從何發起而作罷。
「你……平常上居酒屋都吃這些嗎?」
「怎麼了,不喜歡炸雞塊嗎?」
「……沒有……」
「那就好。」
總覺得被當成小孩子了。但狂兒的口味本來就像個小孩子,可能真的單純是他今天想吃這些。說到底炸雞塊和蛋捲也沒什麼不好,和其他人聚會時也總是點這些,那為什麼要不高興呢?
你還要這樣彆扭多久啊,岡聰實。他用力眨了眨眼,在心中痛罵了自己的不愉快一頓,然後變得更加不愉快,和以往別無二致。
「……」
「很煩惱嗎?」
「什麼?」
「找房子的事。」
「也不算太煩惱,但……多多少少?」兩個月時間說長不長,若再算上整理打包需要的時間,自然有些許壓力,但也僅是些許而已。
「這樣啊。不用著急,找個好的再搬。」
「我知道啦。」
狂兒的雞塊在美乃滋中滾了整整一圈,直到麵衣掛上一層醬後才放進嘴裡。
「那個好喝嗎?」他指著狂兒手邊的玻璃杯。
「這個?很烈哦。」
「一小口就好。」
「其實喝醉了也沒關係啦,我會負責把你扛回去的。」狂兒笑著將玻璃杯推了過來。
才不要呢,這點酒就喝醉未免太遜了。聰實心想,將小小的酒杯捧起,在酒液流向唇邊之前一股衝鼻的酒精氣味便已經讓他皺起眉頭,最終抿進嘴裡的比他一開始打算喝下的量少了許多,幾乎只沾濕了他的上唇。
「如何?好喝嗎?」
「……好辣。」
「哈哈,確實呢。」
他將酒杯推回去,又多喝了兩口自己的沙瓦。
「我也想喝點聰實弟弟的。」
「欸?」
這對狂兒來說只能算是檸檬汽水吧──然他還是依言將自己的杯子推了過去。
「我也很喜歡檸檬沙瓦喲。但有些店調得很酸,我會有點怕。」
「口味還是老樣子啊。」
「和聰實弟弟一起就可以大方要他們弄甜一點了,真好。」
對了,這個男人可是會為了聖代帶著他到處跑的性子,甚至不是認為「年輕人會喜歡甜食」才開口邀約,而是單純因為自己想吃。
先前如同沙子般塞在喉嚨深處的不愉快像砂糖般轉眼間融化,他吞了口唾沫,連同甜膩的糖液一塊兒嚥下。
「話說我們學校附近的咖啡店,下星期好像會推出期間限定的鬆餅。」
「什麼口味的?」
「草莓什麼什麼的,太長了沒記住。」
「看來下星期得再來一趟啦。星期六行嗎?」
「也不用急著下星期就……」
「聰實弟弟都開口約我了嘛。」
才沒約你,只是隨口一提而已。聰實垂了垂眼,夾起一塊雞蛋捲。
說老實話,讓狂兒每周為了他搭新幹線實在令人難以承受,但狂兒本來就喜歡甜食,若是單純為了期間限定的鬆餅而上京,倒沒那麼令他難受。
「下午四點行嗎?我可能早上先去看個房子。」
「好啊。」
狂兒轉頭向店員又要了盤炸雞塊,以及一份馬鈴薯沙拉。
「哎、年紀大了,老是吃褐色的東西也不行啊。」
「澱粉沒有好到哪裡去,而且美乃滋其實很油喔。」
「真的?聰實弟弟真是博學多聞啊──」
「……」
「……」
那是一種相當奇妙的、甚至能稱之為直覺的東西。是聰實自國中開始被成田狂兒一貫飄忽的態度耍弄至今,進而培養出的直覺。
「我說啊──關於剛剛的話題。」
「哪個?」
也不是某個特定的動作或眼神,但他就是漸漸能感覺到了──名為「成田狂兒正在緊張」的奇妙空氣。
「房子的事。」
「怎麼了?」
「果然還是要找個治安好的地方才行,門鎖也得牢靠點。」
「我知道啊。」
「得找間寬敞點的,至少要放得下能睡兩個人的床,你說對吧?」
「我想那不是我一個大學生能租得起的房子……」
狂兒大概不知道東京的房價吧。他一個大學生,能有個舊公寓躺著已經很不錯了,有空間放得下雙人床還不如多擺個櫃子放教科書……慢著、雙人床?
「──然後,房租我來出一半吧。」
「什──」
聰實猛然瞪大了雙眼,只差沒直接站起來。
「畢竟你看,我最近不是會去你那兒嗎?既然要搬,趁機找個我倆都能好好休息的地方不是很好嘛。」
「話是這麼說,但你了不起幾個禮拜來一次,房子主要還是我在住啊……」
「聰實弟弟可能不覺得,但『能借住的地方』和『能回去的地方』是差很多的喲。」
「……是、沒錯……」
「再說了──」
狂兒喝了一口燒酒,「我也想盡盡身為男朋友的義務啊。」
「男朋友的義務應該不包含付房租、我想。」
「哎唷,看來聰實弟弟談過很多戀愛喔。」
「沒有!」
他倒知道狂兒的戀愛經歷絕對不算貧乏。難道只要交往了就會替對方付房租嗎?就算不缺這點錢,冤大頭也該有個限度。
「不用想得太複雜,就當和個不常回家的室友合租就行啦。」
「這情境不複雜嗎?」既然不常回家,何必還特地和人合租?怎麼想都別有內情。
「不然當成我在付旅館費用也可以,東京好點的旅館一晚也是幾萬塊呀。」
「我才不知道東京好點的旅館多少錢咧。」窮學生只睡過網咖。
「好吧、好吧。咱們都冷靜下來。來做個那什麼?PTSD分析?」
「……是SWOT分析。而且我很冷靜,是你太突然了。」
明明沒一個字正確他卻聽得懂,真是不可思議。
「會嗎?虧我還覺得是個好時機呢。」
「哪裡?」
不明白。聰實也不懂自己為何甫聽見這個提議就想立刻拒絕。普通戀人們都是這樣順水推舟開始同居的嗎?但先不論他們算不算普通的戀人,一個月都不曉得會不會見上一次的同居人能算是在同居嗎?怎麼想都很奇怪。
「不過要是聰實弟弟不願意也沒關係啦。只是個提案而已,你就考慮看看吧。」
「……」
太狡猾了。每回都是如此,我行我素地提出一大堆胡鬧的要求,最後卻把最終決定權全丟給他。好似總是成田狂兒在卑微地等待他的回應一般,明明事實根本不是如此。
明明他才是那個等了三年的人。
「我覺得果然還是太突然了。畢竟我們也才剛交、交往沒多久……」說到交往這個單字時還是卡了一下詞,簡直遜到家了。幸好狂兒沒多在意,僅是了然地點點頭。
「這樣啊,那以後再說吧。」
「嗯……嗯。」
以後。以後又是什麼時候呢。自己拒絕了提議,卻又因不確定的未來而不安,天底下大概沒有比自己更難搞的男人了。聰實繼續在心底唾棄自己的莫名其妙。一如既往地。
「狂兒你……」
「怎麼了?」
「以前和女朋友交往後都這麼早開始同居嗎?」
「突然問了個好尖銳的問題啊──也不是每次都會一起住啦,有時是真的沒地方去,才會住在人家家裡的。不是什麼值得效仿的事啦。」
「是喔。」
「不過呢,」狂兒將杯中的酒液一飲而盡,方才的緊張彷彿錯覺一般,仍然是那番輕飄飄的態度,「不是因為交往了所以非同居不可,是想和聰實弟弟多待在一起,才提了這個方案的喲。」
「……這樣啊。」
這男人鐵定是故意的。明知道隨口的一句話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影響,還老是一副輕飄飄的語調。
──這樣的成田狂兒相當討人厭,但被廉價至此的台詞輕易安撫下來的他也好不到哪裡去。
聰實的筷尖用力刺進了盤上最後一個雞塊。


【沒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