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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一早便被兩個人絆住了腳步，卻仍不知那冥頑潑猴的去向。唐錚看了眼手上拿到的竹製葫蘆，以及剛收進兜裡的木盒，雖不知為何那兩人突然興致沖沖的便要自己收下東西，但這都不打緊，眼下還是得先找到唐布衣那廝。
　　就在他低頭思索時，一道聲音悄無聲息地走向他，唐錚沒有發現，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回煉丹房把東西放下，說不準那人正看著自己毫無頭緒的模樣躲在哪棵樹上偷笑呢。
　　想來就火大。
　　就在他走向煉丹房的時候，眼角餘光忽地注意到輕巧跟在身後的影子，他回過頭，唐默鈴像是從一開始就在一樣地站在他身後，明亮的雙眼直盯著他。

　　「怎麼一個人在這？」
　　「在等人。」
　　「等誰？」
　　「等你。」

　　唐錚一愣，現在才幾時，更何況唐門中人誰不知道他睡煉丹房，他看向小師妹手上拿著的香囊，更加不解。
　　「若有事來煉丹房尋我便是，何須等？」
　　「嗚……。」默鈴低下頭，手上的香囊被小小的手抓緊，擠出些皺褶。唐錚倒也習慣這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不擅明白的說出自己的想法，也不介意多花點時間耐心詢問。
　　「跟香囊有關？」唐錚低下眼簾，墨藍色的眼眸中映出這粉紅色的香囊。柔軟的布料上沒有多加裝飾，縫合處還有些凌亂，像是初心者首次嘗試。
　　唐默鈴點了點頭，伸手把香囊交給二師兄。
　　「給你。」
　　唐錚望著小師妹那雙純潔無垢的眼睛，面有難色。
　　「這我不能收。」
　　「為何？」

　　唐默鈴眨了眨眼，抬起頭看著比她高略多的師兄，清晨的朝陽落在那柔順的墨色髮絲上，柔軟的光貼伏在髮梢間有一股暖暖的香味。

　　「等妳再長大一點，更懂事後有了心悅的對象，這是送給那個人的。」

　　唐錚耐心解釋道。唐默鈴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師妹，經過掌門教導、受過大師兄捉弄、被唐門眾師弟妹寵愛、又是如何被外姓弟子給悉心照料，他都看在眼裡。雖說若待到唐默鈴出嫁那天，他也會有些不捨，但對象是什麼人、底細、抱持著什麼心思、又能不能給這師父的掌上明珠許一身下半輩子的幸福，他都會好好檢核。
　　若有一絲虛情假意，必當毒誅。
　　但那人當然不會是自己，他很清楚小師妹根本還沒有那種心思。

　　「……？二師兄有送給大師兄嗎？」

　　唐錚愣了下，長長的眼睫毛下帶著不解，看著抬頭望向自己的那雙眼睛，彷彿不覺自己的話語有何不妥。

　　「我為什麼要？」
　　「還是大師兄有送給二師兄？」

　　話題為什麼會扯到這裡？唐錚在腦中想道，只當是小師妹把自己和唐布衣這兩位從她有記憶以來，便如兄長般照料她的兩位師兄，當作是感情和睦會互送禮物的關係。

　　──誰跟他感情和睦。

　　唐錚自己都想吐槽，但他當然不會這樣對小師妹直言。
　　「那廝才沒那種心思，妳等我一下。」
　　唐錚伸手接過香囊，又快步走進煉丹房。唐默鈴待在原地依言等候師兄，不消半刻，唐錚便又拿著香囊走了出來，看似原封不動的交還給唐默鈴。
　　「好了，還妳。」
　　唐默鈴接過香囊，掌心的圓袋散發一股清香，溫潤而不刺鼻。
　　「我加了一些防蟲驅蛇的香料，妳隨身帶在身上別弄丟了。」
　　唐錚叮囑道，看著矮上他一顆頭更多的小師妹像初生小鹿一般，好奇地將鼻子湊到香囊邊嗅了嗅，又抬眼望向他。

　　「可是這是我要送給二師兄的。」
　　「禮物我已經收到了。」

　　聞言，小師妹更加不解的看向師兄，小小的腦袋微微偏頭。唐錚露出笑意，低垂的冰色眼底流露出柔情關愛。

　　「妳的平安跟健康就是我的禮物。」

　　唐默鈴小手收緊，雖然前幾日便想了很多送給二師兄的禮物要送什麼好，但始終無法確定僅憑這個自己臨時向師姊學來，縫得歪七扭八的香囊能不能讓二師兄開心，因此到方才都還有些猶豫。
　　看著香囊被添加了些香料又送回自己手上，卻看到二師兄上彎的嘴角，雖然禮物沒有成功送出去，但二師兄看起來好像還是很開心，太好了。
　　她摸了摸繫在腰邊的行囊，又摸出了些糖果遞交給二師兄。
　　「那這些給你。」
　　唐錚沒有伸手接過，而是將她的手收緊，讓糖果依然留在她的掌心。

　　「太多了，我不吃糖。」
　　「二師兄操勞多了，睡不好，可以多吃點，我吃多了總會想睡覺。」
　　「你少吃點，你四師兄就是小時候吃太多才蛀牙，還要我親手拔牙。」

　　聞言，小師妹的肩頭一緊，目光收縮，回想起自己昨晚有在師姊的提醒下好好潔牙，才又放鬆下來。

　　「我、我睡前都有用唐門牙粉刷牙。」
　　「很好♪」
　　唐錚笑了笑，眼角都帶著幾分笑意，伸手輕撫小師妹的頭，順了順被風拂過而有些凌亂的髮絲。

　　二師兄又笑了，二師兄怎麼跟自己說說話就很開心，大師兄跟二師兄說話時，二師兄最後都會很生氣，好奇怪。
　　小師妹在心裡想著，默默地覺得自己說不定有讓二師兄開心的天賦，眼底甚至周身空氣都浮現朵朵小花。
　　「那，這個給你。」
　　唐默鈴又從行囊中翻出紙鶴，各色的紙鶴一隻一隻被掏出來，讓唐錚幫她拿著。
　　「這個是二師兄，這個是大師兄，這個是師兄。」
　　唐默鈴陸續一一指向藍色的紙鶴、褐色的紙鶴、皺巴巴的紙鶴，大大小小的紙鶴或歪或扭的陸續落在唐錚手心間，直到唐錚手上放不下。
　　「我折了好多，大家都有。」
　　「那我們把這些送下去陪師娘，給她作伴。」
　　唐默鈴抬眼，看向二師兄，那雙眼底有別於剛才的溫暖，帶了一些溫柔的憂傷。
　　連她自己也在眼角染上了些許憂心。
　　「……好。」

　　唐默鈴走向後山，唐錚在身後望著她的背影。有別於長得像父親讓師娘見了便生厭的自己，唐默鈴的姿態、容貌都神似他們的親娘。
　　初入唐門時，剛見到自己的生母，唐錚甚至不敢將視線於那人身上多做停留，深怕自己的念想被看穿。那時的他比師娘的個子要小，只能遠遠的窺望那個比自己高上一些卻喊不出口的娘。而如今，那人已經永別，卻留下了唯一一個和他有著血緣關係，卻對這一切複雜背景毫不知情的親妹。
　　他努力精通的醫術早已嫻熟，卻救不回那個他最想救的人。
　　甚至連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那個資格。

　　懸崖峭壁下便是看不見底的唐門幽谷，清晨的迷霧將視線下的一切遮蔽，來到崖邊，彷彿看見當年得知師娘辭世時，蹲坐在峭壁旁啜泣時那年幼的自己。
　　師娘離開前曾告知小師妹，每當想念娘親時便折一隻紙鶴送到谷底，師娘見了便知道是女兒在想她，因此小師妹日日夜夜在色紙上寫滿思念之情，將滿心的思慕送往幽谷。
　　唐錚知曉時先是感到欣慰，為修練天地無聲勢的唐默鈴能有情緒的出口而感到些許安心，卻也同時有些羨慕。
　　來到唐門的日子，他不能說的比能說的多上很多，早已習慣壓抑自己的念想、情感、話語，所謂的親情應該是什麼形狀，未嘗父母疼愛的他並不知曉，只能在遙遙凝望親妹與父母的相處時，似乎能夠窺見那麼一點。
　　即使有著想傾訴的思念之情，卻也在理性的壓抑下將一切吞嚥下去。

　　集眾人寵愛於一身，卻不得不封印情感的妹妹；
　　以及受眾人敬畏於一身，卻不得不匿情的兄長。

　　唐默鈴將紙鶴取出，看著深不見底的斷崖，表情恢復淡漠，年幼時她曾以為一步之遙只隔著上面與下面，如今長大後才知道這一步隔著生與死。
　　娘親在那個地方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收到她的思念，這些她都不知道。
　　但她想跟親娘說，她過得很好。
　　唐門的師兄、師姊，還有爹爹都陪在自己身邊。
　　紙鶴一隻一隻循著風落下，像是展翅飛翔的鳥兒，唐默鈴將代表唐錚的紙鶴取出，唐錚這才想起似乎少了什麼。
　　「等等，妳有沒有折妳自己的？」
　　唐默鈴回過頭，表情有些慌亂，像是這麼一說才想到。
　　「啊，沒有，我不會折自己……。」
　　「那我摺吧，師娘肯定最想看看妳的。」
　　「……嗯。」

　　唐默鈴看向二師兄，拿出了備用的色紙，遞交給他。
　　雖然沒怎麼摺過紙鶴，但在小師妹簡略的口頭指導下，長年摺藥紙的修長手指很快地便將粉色色紙摺成一隻嬌小漂亮的紙鶴。
　　唐默鈴看了看師兄手上的紙鶴，再看了看自己總是摺得有些歪的紙鶴，不免有些挫折。
　　但唐錚沒有察覺到小師妹的心思，只是將手上的紙鶴交給唐默鈴，又看了眼對方手上藍色那隻，被告知是代表自己的紙鶴，思緒猶疑了片刻。

　　──師娘會想見到自己嗎？

　　但不等唐錚釐清這個問題的答案，唐默鈴已經接過他手上那隻粉紅色的紙鶴，和藍色的紙鶴一起放下懸崖。
　　異色的紙鶴隨風而翔，有別於剛才落下時總是各奔東西的紙鶴，最後放下的這兩枚卻倚著彼此一同隨風而遊。

　　過去的色紙總乘載著思念，卻在今天，僅僅只是送上了陪伴。
　　如果可以藉由色紙將自己的情感寄託於文字之中，唐錚不知道自己能夠跟師娘說什麼。
　　但唐默鈴想和娘說，二師兄對自己很好，大師兄捉弄他的時候，總是有二師兄幫忙教訓大師兄、也總是有二師兄和師兄照顧自己。
　　兩人一同看著斷崖下的景色良久，一直到紙鶴落下被迷霧掩蓋，小師妹才慢慢的伸手捉住二師兄的衣襬。
　　「回去吧。」
　　「嗯。」

　　「所以為什麼突然要給我東西？」
　　走回唐家大院時，唐錚忍不住還是問了下，儘管他知道也許只是巧合，但巧合有可能一連發生三次嗎？
　　「喔，因為大師兄說今天是……。」
　　「那廝去哪了？」
　　一聽到關鍵字，唐錚的眼光頓時變得銳利起來，這麼一說才想起來自己本來是要找那隻潑猴來著，一不注意又被耽誤了不少時間。
　　沒有發現二師兄沒來由的怒火，唐默鈴眨了眨眼，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但是三師兄剛剛說有事找二師兄，好像是有關大師兄的事。」
　　小師妹指向了講經堂，唐錚哼了聲，心想著這廝最好就在講經堂裡別亂跑，再把他耍得團團轉就等著晚點讓他扒了那猴子的皮。
　　小師妹看著二師兄帶著怒火走向講經堂，想起趙活同她說今日打算做胡椒餅，有空的話可以來幫忙，便又走向伙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