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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若初見〉

深見過殊那律恩露出那樣的眼神。
還不只一次。
不過，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回，是在那一場劇烈的轉化過後。

彼時，懷中的人剛剛褪去精靈的外表，第一次以新生鬼族的身分睜開眼睛。
乍然的動靜讓陰影有些怔愣，但他很快便回過神，不動聲色地將術法感知籠罩在對方身上，確認著對方的狀況。等到他確定殊那律恩體內的平衡已經十分穩定，這才收起法術，稍微鬆了一口氣。
回過神來，對上的便是那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眸。
那赭紅如鮮血般的顏色，讓深不由得怔愣了下。
逐漸清醒過來的殊那律恩並沒漏掉陰影微妙的錯愕，雖然尚有些虛弱，卻以打趣的口吻說：「我的模樣那麼驚人嗎？莫非像你之前在槐秋嶺抹殺的那名鬼族一樣，全身到處潰爛？」
聞言，深冷哼了聲。「放心，你的皮膚好端端的。」
他說著，伸出手輕戳了戳殊那律恩的臉頰，停留在小孩年紀的臉蛋觸感確實很好，即便化為鬼族後少了些溫度，也依舊如此。
殊那律恩本想抗議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但想了想，面對擁有上萬年記憶的陰影，他的年紀的確只有零頭，也無話可說，只得鼓起臉頰不讓對方繼續戳。
……罷了，反正之前福至心靈時，他還喊過深一聲爸呢。
陰影面無表情地放下手，站起身，拿來幾個枕頭墊在殊那律恩身下，讓他能倚著枕頭坐起來。隨後，男人喚出一面如湖面般的水波鏡，就浮現在殊那律恩眼前。
鏡中倒映出的，是烏黑長髮、血液般鮮紅的雙眼，以及那比起從前的白皙還要更加蒼白的面孔。
一直到現在，深都還記得殊那律恩看見鏡影之後的神情。
不是悲傷也稱不上難過，和精靈共同行走如此久了，他往往能夠體察對方的細微情緒。
他並沒有感覺到落淚的衝動。在最初的詫異過去之後，那雙眼眸僅是顯露幾分悠遠，和幾乎不著痕跡的些微悵然。
深不只一次看過那樣的神情。
然而，每一次都令他難以忘懷。
在精靈淡淡地笑，對他說「我們往西方走吧」那時。
在新生的鬼族抬起手，卻發現召喚出的使役不是冰蝶而是一隻墨黑蝴蝶那時。
在曾經的冰牙族二王子出乎意料地見到昔日老師，並且從他那裡得知故土的許多消息那時。
每一次，深總是默不作聲。有時，他會伸手撫摸那小小的頭頂，但也僅僅是如此。

其實，那一天，深有件事想對殊那律恩說。
但他有些摸不著如何表達。並不是語彙的問題，他的精靈語學得相當完整了，但望著殊那律恩當時的表情，他卻莫名地組織不出那幾個字。
於是這個念頭就如同埋入深海中的鏤石，始終沉澱在那裡，卻也未曾消散、變質。

後來他們進入獄界，慢慢建立屬於兩人的一方勢力範圍。艱難的時刻反覆來臨，但在撐持過好一段時間之後，終於有些時分他們可以多少安歇。
殊那律恩大多時候還是維持著少年的外貌，即便身在獄界，這副外表有時依然能讓敵人輕忽。不過，這幾年他的力量已經能和時間詛咒相抗衡，偶爾會變為十七、八歲的模樣，只是長時間維持還是太過麻煩，為了保存精力他不常那麼做。
深曾經以為還要過很久很久，才會看見這小鬼王長大。
直到某一日，走進宮殿深處的房間時，映入眼中的人影讓他差點反應不過來。
「……殊那律恩？」
頎長的身影微微側過頭，朝來人勾起唇角。
幾綹黑髮順著他的動作滑落，那雙平添幾分銳利的眼眸對上了深，素來淡漠的瞳仁中，似乎有些許笑意掠過。
「……你這是怎麼回事。」鬼王身上還穿著陰影的衣物，是那種平常外面得要再套上一層的裡衣。雖然無可厚非，畢竟殊那律恩也沒有一件適合大人身材的衣服，但深望著眼前的景象，依然感覺有些什麼因此被撩撥。
陰影的眼神不由得暗了些。
「事實上，很久以前我就能變為這副模樣，自從……啊，芙蘿花田那一次，在你找到我時，我好像就縮水了。」儘管當時已經快要昏迷，殊那律恩還是依稀有些印象。「那時只能短時間恢復原貌，直到最近，即使長時間維持，也不會覺得累了。」
說起芙蘿花田，深頓時明白剛剛看見殊那律恩時，那莫名的熟悉感是從何而來。
他見過冰牙族的大王子一面，光憑那一面就能看出這兩兄弟有多相似。
輪廓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思及此，深不禁想，殊那律恩在望向自己的鏡影時，是否又會露出和那時一樣的表情呢。
不過，無論有沒有，他也不會知道了。
殊那律恩走到陰影身前。即使已經長高了一輪，依舊要抬起眼才能和深對上視線，令鬼王不由得再次意識到，這傢伙可真高呀。
「這樣的話，便沒有什麼好猶豫了，不是嗎。」他話鋒一轉，用呢喃的音量如此說道。「之前你擔心我的身體，總是綁手綁腳的，我明明說過沒有關係。」
殊那律恩伸手撫上深的臉，一句話點燃了陰影埋藏恆久的念想。深確實渴望過跨越界線，但他怎麼樣都不會在過往那嬌小的人兒身上付諸實行。
然而，此時此刻，殊那律恩的姿態與以往不同，成人的模樣比之前更加引人遐想。
望著那雙深邃的紅眸，深突然確定了，殊那律恩怎麼會不知道將他的衣服穿在身上代表何種意義？毫無疑問，這小混蛋就是故意的。
那他還客氣什麼。

於是偌大的房間裡，氣氛徹底的曖昧起來。
陰影吻住精靈鬼王尖尖的耳，順勢舔弄，既溫熱又濕潤，讓形狀漂亮的耳很快完全泛紅。
殊那律恩的眼神開始朦朧，那樣的神情彷彿觸動了深某種柔軟的感受。
「……美。」深附在他的耳邊，用低啞的聲音說。「你變得，更美了。」
百年來沉澱的話語，在此時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
他的愛人微微睜大眼睛，任由陰影一吋一吋地親吻，從耳朵、鼻樑，到柔軟的唇。
深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想的，但他常常覺得，每次看著殊那律恩的時候，總是有種彷彿初次見到這個人的感覺。
他的舉動、話語，每每帶來不一樣的悸動，宛若相識長久也宛若初見。
所以，再迥異的面貌，對深來說也沒有任何差別，無論他的精靈去往哪裡、為了什麼而難過，他都會陪伴著他。
於是，陰影開口說出那句話。
只是說完之後，他又覺得還是沒道盡心中感受，只得把剩下的千言萬語都封存在一個又一個的吻中，緩慢地、綿密地傳達給身下的人。
而殊那律恩同樣溫順地回應，讓這個吻更進一步，交纏至最深最深的地方。
那麼，深這樣想——那些言語無法表達的，就讓他用行動來傾訴吧。
反正夜還很長，他們的時間亦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