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諾爾─翻糖】


他瞧著刀刃劃過的刀口，鮮紅欲滴的苦辣化作魔鬼，提醒著他什麼。有很多記憶隨之湧起，如月色牽引的漲潮，一波波的浪花翻滾碎沙，一粒粒都寫著他未曾忘懷過的事情。
那年樹下的孤墳，他有留意過她的感受嗎。
「你在想什麼呢？」
無論那個聲音來自誰的喉頭他都不以為意了。靜悄的房間隨馬達運轉的聲音都隨之靜默，安靜脆弱的易於撕裂，總感覺那很像什麼，人的皮膚。
甜點的氣味還有觸感總是如此，黏滑、稠的像是漿糊，或者某種他必須靠此維生的手段。只見靜謐的獨居室總有那些迷幻的聲音，甜食所激起的多巴胺分泌也不足以讓他從快活裡解放，只是一個接著一個散播起無人熟知的謠言。
「你這惡魔。」
他莞爾一笑，眉色卻已然成了生人勿擾的深穴，一頭栽入便如滾雪球身陷水沼。

諾爾‧阿薩姆特記得一個人。雖說環境促使他不得不記住各色人物，但總有幾個深得己心。他慣於接納以謊言縫織的社會，無論如何他都選擇站在中間，正如他的美色、他的性子、他的態度、他的價值觀、他的一切──所有物質精神都妥善的安置在最中間的位置，不偏不倚，不差毫釐。
這是一個講求手段的世界，先不論親疏關係與否，即使面對著是自己再親的人，世界總會要求平分。但這平分卻又不是在指同一件事。某事得利、某事受虧，無論涉及正常社會抑或是他生存已久的暗巷都是如此。
可諾爾‧阿薩姆特卻永遠記得一個越了界的人，那孩子是在泉水邊綻放著的百合花──瑪丹娜百合，不與其他百合相仿，縱使是寒風徹骨的冬季也仍就堅忍不拔。他稱她百合，出淤泥而不染的沼中仙女……
回憶頓在這裡，他才發覺自己方才割破了手指已經將血滴進了翻糖。他正在做點心，欠了某個女人的禮物，他總該要償還的。少年抿唇晃了晃視線，白光打下的廚房傳來了令他心絞的聲音，似幻覺、似真實，似那春風吹起時芒花摩擦時的細碎。
好的，他想到哪兒了？在處理好傷口後他又繼續埋頭做活，心裡掛念不忘的影子又在疲憊之中搖晃。
百合女孩的人生其實過於簡潔扼要，連想為她撰寫一本悲情史都無跡可尋，想到這裡少年一陣苦笑，那笑聲在無聲的廚房裡不斷反彈，直至消失在同一張嘴裡。百合女孩活了也不過幾十出頭，或許連人生的大半也未過完，就這樣草率的被別人給奪了。
被一個現在還在做點心的混帳。
他為翻糖添香，總有幾個材料他不忘揉進禮物裡。一些愧疚、一些無奈；一些時間釀造過久沒來的及端上的澄清他得加上、一些過於急躁而壞了一生的硬塊他得挑掉……午時的鐘已經敲了大半刻，他才又在翻糖裡尋找起回憶的影子。
有些千交代萬交代的叮囑他還沒放上，這讓他想起了那夜寒暄以後的小酌──百合女孩一如既往的隨風搖曳，可莖下土壤裡已然滲透了使花兒枯萎的毒劑。
百合女孩的花瓣剝落、裸露的花莖與胞器一覽無疑。他卻瞧見了那花粉包裹的是真切的告白，期盼有人可以為她授粉──是阿，那是再真切不過的關懷，可是毒已經埋入了心臟，花兒枯萎了也只剩土壤可賴。
「你這惡魔。」
隨風搖晃的聲音又從廚房最靜謐的角落散了出來，揉進了他早該完工卻仍在作業的翻糖裡。


「妳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誰叫妳要背叛我。」
「只要相信我就沒事。」
「明明不聽進敵人的話妳就會安然度日。」
「對阿，可能是妳傻吧。」
「一個小腦袋瓜只記得想出去。」
「妳再努力也不會回到純白。」
「妳再溫柔也不會重拾舊好。」
「事情就是這樣。」
「本來就要這樣啊。」
他瞧著刀刃劃過的刀口，鮮紅欲滴的苦辣化作魔鬼，提醒著他什麼。回過神來他已然出了廚房，隨著夜色正濃而下降的氣溫來到郊外。他知道那兒總有一棵垂下的樹，在那樹下的是一座小巧的墳。
「你在想什麼呢？」
他又聽見那個聲音了，在小酌片刻後的關懷，他想起百合女孩總是在最煎熬的時刻讓她從中立的位置上偏移。這世界太過現實，可百合女孩總是站在世界之外的安詳裡，呼喚著他離開那條暗巷，恰如總要以白潔之姿翹首以盼蜜蜂會接納她的真切。
可白百合總會被蟲群侵擾，吞蝕殆盡，那就是現實，那就是大自然，妳又為何總是要越界？他有好多問題還未明瞭、好多情緒尚未消化。在墳前寄宿的片片芒花隨著春風搖曳……已經是季春了，他卻感覺自己留在冬季裡。
「諾爾。」
他莞爾一笑，眉色卻已然成了生人勿擾的深穴，一頭栽入便如滾雪球身陷水沼，手裡的成品就這麼隨著他彎低的身姿悄悄種在了墳前──一朵翻糖製成的百合花。
事情就是這樣阿。百合花如此說著。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他望著墳墓低喃。片刻之後打道回府，撥開那一層層阻礙他回歸的芒花，腳步踉蹌。
無論怎麼思索答案已然明確，他甚至連話都說不成，在冷冽的春風裡步履蹣跚。
道歉、自責、懊悔……那些都是不夠中立的詞彙，他說不出口。
「諾爾。」
百合女孩喊著的名字，也形容虛幻的迷藥飄散。他不想收、他沒能收下。

唯有他的心意在那樹下，佇立著的百合花，隨著年歲消逝長存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