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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常常夢見一張臉,常常看見,卻永遠看不清楚。好難過。我只能形容看著那張臉的時候,心的絞痛。

  夢裡頭的我有一頭相當長的黑髮,總是被我紮成瓣子,丟在身後又搖又晃。好長,長垂到臀。我從來沒在夢中看見自己將頭髮解開,但我想,如果放開那頭長髮,在耳邊戴朵花,那畫面應該很美。

  夢裡的自己從不裝飾自己。

  我看到的是一個愛笑好勝的少女,她生長在沙漠中的部族裡,偶爾會跟著族人到遠處不能稱之為森林的森林裡,帶回足以供給族人生活的資源。

  我想她是部族的首長吧?

  驕傲的指揮著,爽朗的大笑著,她是夢中畫面的重心,我是夢裡的她。

  看見那張臉的時候總是心痛。

*             *              *          *

  「霓霓!」

  遠遠我就聽到小如的聲音,她的高分貝貫穿人海,從那頭走廊到這頭穿堂,沒有一個人不頭暈眼花。

  「幹嗎?」我懶懶睞她一眼;昨晚玩GAME,跟敵方廝殺到鄰晨兩點多,撐過了一早的疲勞轟炸,現在的我沒力氣陪著她閒話家常。

  「妳那個來?」她愣愣問了一句,然後手中的飲料遞到我唇邊,我想也不想,唏哩呼嚕吞她一大口。「期中考考的怎樣啊?」她皮皮的笑著,咬著吸管的模樣實在令人想揍。

  送她白眼,我拿過她手中夾著的一疊報告作業,有氣沒力的與她瞎扯。「成績不是公佈了嗎?八女畫紅格的其中一個就是我。」

  八女是我們班導,因為她很三八,總以為四十歲的女人還能偽裝成二十,所以,班上的人都暗稱她為八稚女。「既三八又幼稚的女人」,簡稱八稚女或八女。

  「哇!」小如對我露出敬佩的眼神。「紅格子女郎!妳發了!」

  嗤笑一聲,虛浮的腳步往實驗室一路晃去。「發什麼?瘋嗎?」

  紅格子在我們班上一反常態,代表成績優良,八女會發禮物,只可惜,送我KITTY飾品不如送我ㄧ把仿貝瑞塔的空氣槍──事實上我對於槍枝只知這麼一款。

  小如點點頭,然後非常用力的拍著我的背,剛吞的那一大口奶茶險些逆流而出。

  「妳不會又想當著她"偷偷"送妳禮物的面,大聲的告訴她妳不喜歡粉紅色的東西?」

  我動動嘴角,滿懷惡意的說:「難不成我要故作害羞的說:老師,謝謝您。我,我好高興!」

  小如一口奶茶噴到路過的同學身上,她急忙向對方道歉,還不時瞪我。

  「誰要妳用這麼噁心的方式說話!」

  看著她那張欲嘔的慘白臉色,我忍不住大笑起來,並且往實驗時逃跑。別看小如才一百五十多──一點的身高,她打人可痛的。

  「可惡!孟化霓,妳給我站住!」腿短跑不快的小如在身後追著,我做著鬼臉倒著跑,把她氣的臉更紅了。「妳──妳小心啊!」

  樂極生悲。

  走廊底是傳說在正午會有十三階階梯的樓梯口,俗稱「不祥的樓梯」。果然不祥。

  奔跑是加速的方式,身高與體重導致煞車失當,自作孽,回頭的時機不恰當,所以撞上了某人的臉。

  「謝學姐!」

  「不要緊吧?小陽姐!」

  「痛不痛?真是的!二年級的,妳在搞什麼啊!」

  「二年級的,快點起來!」

  一群人七嘴八舌,而我偎在一個柔軟的香懷裡。

  「好了,我沒什麼事。」那個聲音還是這麼溫柔,這麼有耐心。「學妹,妳不要緊吧?」

  啊!好幸福。

  雖然臉很痛,不過當下的我是幸福的。

  學校如此之廣大,我居然能在不祥的樓梯口撞上全校女性心目中的偶像,然後倒在她懷裡,被她抱著。

  太幸福了。

  「我沒事,呃,」不甘願的挪動身體,在偎下去一定會被眾人殺死。我努力擠出一抹正常的笑,但看見謝慕陽學姊的臉時,我掉到地獄。「對不起,啊,真的,真的很對不起,我,我──」我快哭了。

  她的臉受傷了!

  謝慕陽學姊摸摸嘴角,忽然咧開一抹燦爛的笑容。「幹嗎?我又不是毀容,沒那麼嚴重。好了,快點去上課吧。」她拍拍我的肩,似乎覺得我的表情很好笑,她站起身後,彎腰將我拉起,我一時出神,險些又摔進她懷裡,驚惶之餘,我本能的攀住她的肩,然後獃住。

  我不知道後來小如是怎麼把我平安帶進實驗室,也不曉得那堂課我究竟做了什麼,只知道我在入睡前一直想著那張臉。

  總是閃著自信的黑眼珠,搆不上白皙卻也不黑黯的美麗膚色,暗粉色的嘴唇,挺立的鼻樑。顴骨有點高,微圓的臉型因此更為立體,所以配上那頭長髮,真的很美麗。

  我以為,一直以為......

*              *               *         *

  誰知道是初一還十五,長年做的那個夢,長年出現在夢中,今天不例外。

  我想那應該不是這個世界上會存在的地點。

  黃土及沙漠,還有黃的如同塵砂的雜草。那裡有一個像是要塞般的地點,土砌高牆,原木釘綑的要塞大門,入了大門後的沙地,要塞兩旁的孔洞,外圍的聚落。這一切原始的讓人有點害怕及響往。蒼穹的顏色遠永不變,日是日,夜是夜,還有規律的星斗。

  我看見我站在泉水旁邊,對著某人淺淺的笑著。

  好痛,難過。

  頭髮放了下來,捲曲成美麗的波浪,紮在耳旁的白色花朵還有那一身從未見過的裙裝,將我變成從未展露風情的含苞少女,沾著夜下露珠,正要綻放。

  他將花紮在我耳旁,我笑了。

  明明嘴唇的彎度適合親吻,纖細的腰身適合擁抱,連那頭黑髮都誘惑人想親近的欲望。

  我卻很想哭。

  我看著我的臉──夢中的少女,看不見他,可是在他臉上才會有的痛苦,狠狠的刺戳我的胸口,不容喘息。

  頭一次,為了夢中的少女哭泣而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