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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花嫁》03

屋後的暮色漸漸降下來，天邊的橙光隨著薄霧褪去，山林間起了微風，將木屋四周的草香與柴火氣味一點一點織入空氣中。櫻木清右衛門動作熟練地升起了小灶，拋了幾片乾樹葉進去，火苗躍起，映得他臉上泛著柔暖的光。

「晚飯就用你帶上山的供品開飯啦，」他笑著說，一邊將飯糰從竹簍中取出，動作像是拆禮物般小心，「村子倒是蠻捨得，菜色備得不錯嘛。」

「那是當然，」勘兵衛揉揉肩膀，坐在一旁看著那竹簍被眼前的神明逐漸清空，「畢竟送新娘上山，總不能太寒酸吧。」

清右衛門回頭看他一眼，眼尾帶笑，「所以你真打算認這新娘的身份啊？」

「我建議你……當我今天只是在山裡迷了路。」他悶聲回著，但語氣並沒有惡意。

晚餐就地開席，兩人面前擺著三枚大飯糰、幾塊煮得入味且軟嫩的豆腐、一小撮用鹽與醬油略略醃過的山菜，還有清右衛門現下剛挖來、在火上略燙過的山蕨與野蒜。沒什麼調味，但香氣撲鼻。清右衛門甚至拿出一小壺濃茶，說是山下獵人留下的乾茶葉泡的，味道粗卻溫熱。

「說真的，我以為神明不會吃人類的東西。」若王寺勘兵衛邊咬著飯糰，邊含糊不清地說。

「平常是不吃啦，」英俊的山神咬下一口山蕨，輕聲笑了笑，「但你帶的這些，看起來……挺適口的。」

「你這口氣說得我好像那盤山菜一樣。」

「你不就是嗎？」他理直氣壯地回答，語氣輕鬆得很。

兩人一來一往，氣氛竟意外地自然，不像是神明與人類那樣有所界線，更像是在山裡偶遇的舊識，在山風裡重新續起了過往話頭。

火光漸漸穩定，映在他們面前的石碗上，閃著微微的油光。吃過飯後，墨髮青年仰著頭靠著木屋的外牆，長長吐了口氣，望著黑夜裡一點一點滲出的星光，隨口道：「……這樣待在這裡，好像也不錯嘛。」

話音剛落，櫻木清右衛門的筷子頓了一下。

他沒有立刻接話，只是看了看若王寺勘兵衛的側臉，過了幾秒，才慢慢開口：「這句話啊……帶著一點契約的氣息喔。」

「哈？」勘兵衛轉過頭，滿臉困惑。

「我是說，」清右衛門輕聲笑著，神情卻有幾分正經，「你這種話要小心講。尤其是在山裡，特別是在我這座山裡……最好別說什麼『留在這裡』、『不想回去』這種話，我怕你真的回不了家。」

夜風輕輕拂過屋簷，風鈴叮噹兩聲，聲音清脆得像是空氣也被那句話染得有些凝滯。

勘兵衛歪著頭看他，皺了皺眉：「……你不是希望我留下嗎？」

身為神明的清右衛門眨了眨眼，嘴角帶著一點難以捉摸的笑意，但什麼也沒說。

他只是伸手，把剩下的半個飯糰推到勘兵衛面前，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輕聲道：「你還餓不餓？」

——彷彿剛才那句話不曾讓他動搖。

而火光與山夜靜靜流轉，一場無聲的承諾，像是剛剛在山風中落了種。

–

飯後的餘溫還未散去，火光在小灶裡靜靜地跳著，映照在屋內木壁上，搖曳出柔和的影子。清右衛門收拾好竹簍與餐具，動作不急不緩，一邊瞥了眼靠在牆邊的勘兵衛，語氣輕柔地說：「天也晚了，你今晚就在這裡休息吧。明早我陪你再試一次，看能不能找到出山的路。」

「……嗯。」勘兵衛點了點頭，身體卻不如語氣那樣乖巧。他坐得挺直，視線繞過屋內每個細節，像是還有什麼藏在心底沒問出口的好奇，在眼神裡慢慢發酵。

「還不想睡？」清右衛門看著他笑了笑，語氣裡帶著幾分了然。

勘兵衛低聲回：「……不太睏。可能白天走太久了，腦子反而清醒得很。」

他頓了頓，視線投向對方，語氣裡多了一點難掩的好奇：「欸，你晚上都在做什麼啊？總不會……就坐在這裡發呆吧？」

清右衛門眨了眨眼，顯然沒料到會被問這種問題。他看著勘兵衛，歪了歪頭，像是頭一次認真打量這個「新娘」：「……你想了解我？」

「我只是覺得……很少能遇到這麼閒的神明。」雖然我也沒遇過其他神明就是了。

勘兵衛悶聲嘀咕，語氣不兇，甚至帶點試探的溫柔與好奇。

清右衛門像是聽懂了話裡那份欲蓋彌彰的關心，沒有馬上回話，只是走近兩步，彎下身，湊近勘兵衛的耳側，語氣忽然放得輕柔：「比起我會做什麼……讓你看看我都做了些什麼，如何？」

話音落下，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姿勢帶著一種溫和的邀請。勘兵衛本能地猶豫了一下，卻還是把手搭上去了。

俊美的山神牽著青年的手走出木屋。夜晚的山風涼得剛好，樹葉輕搖，蟲鳴細細，山林像是整個沉入一片柔軟的寂靜裡。

「這座山的夜晚，是最安靜的時候，」清右衛門低聲說，腳步不快，手指仍輕輕握著勘兵衛，「白日裡的聲音太雜了，獸行、風過、樹枝互撞，連陽光照在岩石上的聲音都像會被放大。但一到晚上，萬物就靜下來了。這時候……我就可以一個人靜靜走一走，看看山林裡是不是有哪棵樹歪了、有哪條水路斷了。」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語速也慢，像是怕吵醒了沉睡中的什麼東西。勘兵衛靜靜聽著，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讓那些從葉隙間灑下來的月光慢慢鋪在肩上。

「你巡山的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嗎？」他開口問，聲音低低地。

「嗯，大多時候。」清右衛門點了點頭，側頭看著他，「偶爾有狐狸、小狸貓跟著走一段，但不太跟我說話。牠們知道我不是在玩，是在聽山的氣息。」

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下腳步，抬手指向前方一片微微泛光的灌木叢：「你看，那邊是不是有一點亮亮的？」

勘兵衛眯起眼看去，只見那叢灌木後似乎有一簇淡黃的光，如星芒點點閃爍。當他們靠近時，那光漸漸擴散開來，如同夜風輕拂下的波紋，一隻、兩隻、數十隻細小的山螢從草叢間升起，漂浮在空氣中，拖曳著緩慢的光痕，在夜色裡閃閃爍爍，像是有生命的流星。

不只是草叢，連石縫間、藤蔓纏繞的老樹根旁，也有細小光點隱隱亮起，像是這片山林在夜裡悄悄呼吸的節奏。

勘兵衛仰起頭，目光所及的枝葉交錯間都藏著一兩點光，像星星墜落地面後重新燃亮。

「那是山螢，這時候正是牠們繁盛的時節。」清右衛門壓低了聲音，帶著他悄悄靠近些。那些微光不怕人，甚至有幾隻輕盈地在他們面前盤旋，仿若在觀察眼前這兩位打破夜色平靜的過客。

「這些山螢會選在這裡棲息，是因為我每年都會維護這片濕地的水源和植物。」清右衛門語氣輕柔，彷彿怕驚擾這一瞬的靜謐。「對牠們來說，我就像風、像雨一樣，不是主人，是山的一部分。」

「……這山裡的夜景，真的很不一樣。」勘兵衛喃喃說道，語氣裡帶著一點難得的感動。

清右衛門轉過頭看著勘兵衛，黑髮青年正專注地看著面前的點點螢光，襯得他眼底也帶著微光流轉。一隻山螢落在勘兵衛的肩上，尾部的光亮在他耳後輕輕閃爍。

眼前這個平凡的人類就像會發光似的，讓清右衛門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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