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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
── Helen x Wack
  ── Paro




  樓道裡傳來不和諧的塑料碰撞聲,磕磕碰碰的,然後終於一切的聲音的源頭停在一扇門前。扶著牆,橘髮少年扯下圍巾不住喘息,好一陣喘之後才空出手來,從口袋裡掏出鑰匙,隨意地對準鑰匙孔插入──過程並不是太順利,在心裡面暗暗罵了聲,用上一點暴力,才終於使眼前的門乖乖就範。

  將圍巾隨意繞好,少年拉著行李,踏入只在網頁上瞥過幾眼就決定入住的新家。

  然後新家送給他的大禮是讓他咳得漫天響。

  艱難地用圍巾遮住口鼻,他快速走到窗邊將窗子打開,瞬間讓冷冽的北風灌進屋子裡,吹得他雞皮疙瘩滿地。

  超不爽的。

  他又咳了幾聲,感覺自己的肺要咳爛了,胸口疼得要死。

  奈何自己那點破預算,能有個容身之處已經很不錯了,再抬眼環顧,小歸小,家具倒是挺齊全,兩房一廳還帶廚房跟衛浴。

  他隨意打開一間臥室,將自己扔上舒服的單人床上,管他的,先睡一覺再說。




  Wack醒來時,外面已經天黑了,許是先前的勞動,這一覺特別紮實,什麼光怪陸離也沒有,反倒有些不習慣。

  伸展手腳,撓撓頭髮,Wack打算晃去客廳整理自己為數不多卻沉得要命的家當。

  然而客廳與小廚房接壤的地方卻驀地出現一個不速之客,在發現的當下,Wack的心跳不可抑地往上飆,他抓著胸口的衣服,暗暗喝令自己冷靜,眼神卻仔細地盯著這個人:身形瘦長,淺褐短髮,戴著一頂布雷帽,看起來也就二十歲上下,衣著是不合時宜的短袖長褲,因為角度關係並沒有看到正臉,只隱約感覺是個清秀的男性,抓著一個玻璃水杯,踏著影子往另一個房間去,鑽進門縫後,房門便關上了。

  揉揉眼,第一時間,Wack思考自己眼花的可能性有多高,房東可沒說他還有一個分租的室友。

  『既來之,則安之。』他安慰自己。

  然後決定等下要大聲地整理行李,趕快整理完,下去下面的超商買點東西果腹,然後把漏吃的藥物補上。




  Wack擁有一個安靜的室友,不,應該說兩個人都又宅又安靜,沒課的時候Wack不是在外面閒晃,就是關在自己的房間裡閉不出戶;而他的室友則是神出鬼沒的,平時遇到了也沒理會自己的意思,總是自顧自地出房間、又回房間,或是使用廁所。

  一開始,Wack會像偷窺狂一樣地打量對方,偷偷摸摸的樣子自己想到都覺得可笑。

  對方長了個高不可攀的帥臉,舉手投足給人一種教養良好之感,眼神裡盡是淡漠疏離,冷得和他們相遇的季節一樣。有一次Wack在廚房裡弄泡麵吃,正巧室友出來接水,他便順口問對方要不要也煮一份一起吃,結果對方只是抬眼看了一下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又走回他的房間去。

  Wack自認沒必要熱臉貼人家冷屁股,於是人不理我、我不理人,便成了他倆互動的默契。

  那天,Wack心血來潮,弄了一些蝴蝶,回家就把做標本的工具全翻出來,一個人霸占整個客廳就為了鼓搗幾隻小蝴蝶。這次他的室友叼著蜜豆奶晃出來,但和往常不同的是,他在Wack佔據的小茶几前駐足,什麼也沒說,沉著眼光看他將蝴蝶小心翼翼地抓出來摁死,再小心翼翼地放在提前準備好的紙上。

  「第一次看人做標本?」Wack開口問道。

  室友眉毛挑高,停頓兩秒才接過話,「你把牠們活捉來,又把牠們弄死?」聲線是清朗的中音。

  「牠們會永遠停格在最美麗的時刻。」

  Wack並不會知道說出這句話時,自己的目光有幾分溫柔便有幾分殘忍,整人給人一種飄忽迷離之感。

  室友對此持不同意見,「我覺得蝶翅撲飛時、陽光在鱗翅表面晶格折射出各種色光時,才是鮮活的,動態的美。」

  Wack剛好可以包容不同於自己的意見,聳聳肩,「我叫Wack,X大不分科大一生。」

  「Helen,你隔壁系所的……姑且算學長吧。」

  隔壁可是醫學院啊,Wack吹了個口哨,興致不錯。




  這場交談並沒有持續太久,起碼是個不差的開頭。

  Helen這個名字讓Wack想起希臘神話中裡的美女。是夜,他夢見了一顆大鵝蛋,從蛋裡面,他的室友Helen拍著翅膀翩翩起舞,巨大的蝶翅是Wack從未看過的形狀,藍色的主調裡好像包含了光譜裡所有的顏色。

  Helen振著翅,越飛越遠,身影也越小,Wack一伸手便捏住了蝴蝶的胸段,再輕輕一捏,蝴蝶就不動彈了。

  蝴蝶靜止攤在自己掌心上,薄翼妖豔而乖巧。

  晨起時,Wack發現自己夢遺在自己內褲上。





  日子相安無事地前行,兩人依舊各自沿著自己的生活軌跡活動,該上課上課,逃課的逃課,唯一改變的是原本的平行線,現在有了交點。

  但也就那樣吧,不冷不熱的,點頭之交?

  這種相處的頻率讓Wack感覺自在,可以保有各自的隱私,而且這個室友應該氣場滿強的,除了租屋處一股潮濕的霉味以外,他在這個地方,並不會感受到「視線」的騷擾。走廊上或許有,但門關上之後,就好像能隔絕那些滲透進毛孔的詭異。

  當然,近幾次的回診,醫生也說了自己的狀況已經穩定許多。

  Wack看著診間角落裡乾瘦陰暗的護士,但笑不語。




  「要不要吃宵,這間排超久的喔。」

  『你吃吧,我減肥。』

  瞥了一眼根本看不出贅肉的身材,滿嘴肉香的他不在乎:「那你要加油啊。」




  『這麼晚回來?』

  Wack臉色鐵青。

  「我恨教授。」




  「聽說要辦聯誼,文院好像妹子滿多的,怎麼樣,有沒有興趣?」

  『沒興趣當分母。』

  「學長這麼優質,怎麼會是分母呢?沒車嗎?我的可以借你啊!」

  『借了你就沒車把妹了。』

  「對耶……那可惜不能借。」

  『Wack的理想型是怎樣的呢?』

  這可把母胎單身男考倒了,「……不能長得比我高吧?再來……別嫌棄我就行了唄。」

  『幾乎是沒標準,飢不擇食。』

  他做了一個呲牙裂嘴的誇張鬼臉,「咬你喔!」




  Wack頭下腳上地掛在客廳沙發上,愁眉苦臉地啃著課堂講義,上面是堪稱鬼畫符的筆記,但更多的是蝴蝶的塗鴉,每每走神的時候,他便會不自覺地又畫幾隻蝴蝶在扉頁上。

  他的蝴蝶翅膀,有著現實世界上尚未被人發現發表過的形狀。

  ──只存在於他的夢境與幻覺裡。

  他的不正常,好像要從一項,變成兩項。他並不敢斷言,也沒有擅自決定的必要。

  在恍神期間,他看到上下顛倒的Helen,Wack的睫毛搧了搧,覺得這個角度下,學長的下顎線條有點迷人得過分。

  「這是在練功嗎?」

  Wack感覺自己沒來由地心悸,「是期中將近的垂死掙扎。」最近他感受到「目光」的頻率似乎更加密集,就連Helen望向自己時,也會引起類似的心慌反應。

  Helen的眼神從Wack身上移開,轉看向散落在茶几上的隨意攤開的講義,「別開口閉口說死不死的,從小考到大,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Wack才慢半拍地發現Helen是在看那些他額外畫記上去的東西,頓時有種心跡外洩的心虛,他鴕鳥地用講義蓋住臉,「你們醫學系高材生不懂啦。」

  「大驚小怪。」Helen用的是喃喃自語的音量,但Wack每個字都聽得無比清晰。




  期中結束的那天Wack逃走了,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隨機發生的臨時小旅行,沒有行李,即刻出發的那種。

  他需要抽離開來,才能好好地思考。

  也不是思考,或許是好好放鬆。

  他不確定是不是壓力造成他的幻覺又反覆,或是賀爾蒙的騷動使他變得不夠穩定,在最近的這幾天他甚至都快要分不清真實和虛幻的界線,服藥後也沒有多少改善。

  即使在外人看來自己再正常不過,他心裡還是清楚的,他的不正常是精神層面的,不開口的話,醫生並不會知道他的診療床旁邊總是站著一名面無表情的陰森女護士,教授的領帶或皮帶的地方總是攀著女人的手,校門口有條小黃狗永遠在穿梭馬路,醫學院的周邊他更是敬而遠之。

  有一次,Helen問他是不是相信玄學,但他認為這已經不是玄學可以解釋的程度。

  他並沒有自信能和平與那些不請自來的幻覺共處,藥物有用的話,他有覺悟當一輩子的藥罐子,極其普通地過完一生;如果控制不了,他會在崩潰以前舉辦一個又一個的小旅行,然後在某一天某一個不知名的地方,輕輕扼住自己的呼吸,無聲息地告別。

  Wack把自己扔到網路上隨便查到的推薦景點,完全地放飛了一周的時間。




  當Wack再次回到可以隔絕外界紛擾的租屋處時,Helen正等在玄關處。

  『為什麼?』

  不是去哪裡,或是做了什麼,而是為什麼。

  「學長,我就是一個瘋子,你能接受我是一個瘋子嗎?」




  他窮盡此生到此為止的文采編織出他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告白,鼓足勇氣才回的家。本是孑然一身的瀟灑,在熙來攘往的景點卻越發空虛寂寞起來,要是真的與這個世界無緣走到最後,他想看過最美的風景,嚐遍所有美食,睡過各式的床榻。

  還有至少談過一次戀愛。

  死都不可怕了,告白有什麼可卻步的?

  頂多就是被打槍。




  Helen的神色有些複雜,但也可能是Wack自己想多了。

  這夜,他們聊了很多,一路聊到Wack的房間裡,一直聊到眼皮終於沉重得打不開來,才肯罷休。

  七天小旅行結束後,他們從室友升格成伴侶關係。




  『Wack,你就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類,除了有點笨以外。』




  『不管你是怎樣的Wack,我都一樣喜歡。』




  『什麼啊!什麼叫告別世界的小旅行,不准!』

  『我才不會為一個小屁孩殉情的。』

  「但我會喔。」

  『……』

  「我們可以比比看誰比較早死。」

  『想都別想。』








  「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你會滿世界找我嗎?」

  『我住在這裡呀。』Helen的手貼在Wack的心口上。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

  Helen目光低低的,流轉著世界上最美好的光,『那換個問題,如果,有一天換我不見了呢?』




  那時候是怎麼回答的呢?

  ──我會化成蝴蝶去找你。




  Wack坐在天台上,將藥罐裡的藥一顆一顆地倒向寂靜的夜,風獵獵作響。

  他笑了,淚眼模糊地笑。

  他本來就是一個瘋子,不配得到任何救贖的瘋子。

  他以為Helen臨近實習之類的事情,所以越來越沒機會碰到面,直到完完全全失去聯繫第72小時,他才開始感到害怕。他甚至想衝去醫學院抓每一個路人來問Helen在哪裡,然後才發覺他甚至不知道他的本名和系級。

  他顫著手給素未謀面過的房東打電話。

  幾個小時後他得到一個氣喘吁吁、臉色不善的房東太太。她劈頭就說,你是XXX嗎?這是六樓不是五樓你知道嗎?你是怎麼進去的?

  這棟樓沒有不吉利的四樓。

  房東太太鐵青著臉環顧他們生活的地方。

  Wack的大腦像生鏽一樣,無力應對現在是什麼狀況。

  房東太太說她不認識什麼叫Helen的租客,這裡是她很久以前就租出去了的,租客好像也是X大的高材生,父母很有錢的那種,後來發生了一些變故,對方的父母也把承租的地方買了下來,所以嚴格來說這裡也不是房東的了。要不是她在樓下怎樣敲門都沒人應門,她也不會料到Wack錯誤地住到這裡。

  「會不會是我室友,我住這房間,他住那間。」Wack蒼白地解釋。

  然而那個上鎖的房間,是個空著的儲物間。甚至不是個臥室。

  房東太太用萬能鑰匙打開門時,迎面而來的粉塵,讓Wack敏感的呼吸道系統疼痛得咳了起來。

  掏心掏肺地咳。

  房東太太最後沒有說什麼,只是叮囑他趕快恢復原狀,住到樓下去。她會假裝沒發生過這件事,如果真的被追究的話,她還能幫他說說話。




  一頁一頁的蝴蝶從天而降,飄落的身姿,隱沒在無月的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