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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噗的故事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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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稱為瘋帽子的青年安靜地看著他，罕見地面無表情，還以為他要說什麼嚴肅的話題，然而由那副令人連想到玉石色澤的溫潤嗓音組成的話語卻是──我覺得好像又稍微理解你一點了。
望著對方像是終於壓抑不住而終於爆開的燦爛笑容，直到前一秒都還在擔憂的睡鼠簡直想把如此愚蠢的自己活埋進腳邊的書堆裡。
「在淚之池溺水的時候也才嗆過幾口水就自以為明白眼淚的味道了──你的話聽起來就像這樣。」
停下了翻書動作的手指輕輕地搭在書頁邊緣，少年用一如以往的陰鬱表情開著不似玩笑的玩笑：「這時候我是不是該笑幾聲才符合你的期待？」
「我可沒開玩笑，還有，我已經不會再被嗆到了。」
同一件事也笑太久了吧。像被噎到似的，青年苦著臉咕噥了聲，想起曾經的蠢事就受不了地捂住臉。
「事情都是會變的，有些事情即使不加理會也會變得不同。」

所以說剛才的事都只是過去，都是過去式了。他重複強調。

「比如說？」
「比如說時間。」青年笑了，這次回答的很快。
「這也是你珍藏的笑話嗎？」
爛透了。向來反應平淡的睡鼠輕蔑的哼了聲，接著就僵住了肩膀。
或許類似彆扭的孩子笨拙地撒嬌，他對這個人總是客氣不起來，更別提所謂的禮貌。習慣或許就是這麼一回事，即使有自覺卻無法停止犯錯，他總是在一次次的失態後才能替自己的態度感到苦惱。
這次也遲來地想挽回什麼的睡鼠壓低了聲音：「你知道，我並非不懂得笑話，但我總是不明白你自以為的幽默。」
而青年臉上的笑容明亮得更加令人心煩。


「既然如此，就先聽我繼續說吧。」

對方清了清嗓子，以一副演講的架式發表一件他認為實際上分明再平凡不過，卻總是做不到的事。
「正如剛才所說，有些事物即使不加以理會也會變得不同，而有些看似不變的事物，只要試圖改變就會產生變化。」

這很奇妙不是嗎？總說著要改變，這口氣彷彿它是個遙遠的詞彙。不，不是的，正好相反，變化其實一直存在於任何地方，存在於任何時刻，它像影子般亦步亦趨地跟隨，只是不曾有人聽見它的腳步聲。它就像個不易被人發現的錯覺，總是回過頭它就在那了。

他說，變化是現實孕育而出的幻夢，它有著夢的性質，它像團融在熱紅茶裡的棉花糖。而正如夢常被二分為美夢與噩夢，棉花糖也有了好壞，被認為好的被稱作進步，被認為是不利於生存的，便被稱為退化。但不論如何，夢就只是夢，棉花糖就只是棉花糖，他們本身是不具備好壞色彩的中性存在，事實上，這個說法似乎可以適用於所有存在。

「我認為，它真正的差別在於施行。有些可以很簡單地做到，有些就不是那麼容易，而當不那麼容易做到的變化發生時，那個瞬間——」青年說著舉起雙手，沒有被時間留下任何痕跡的年輕臉龐上露出天真到近乎幼稚的笑容，他愉快地用宛如將要大笑出聲的高亢音調公布答案：「——則被稱做奇跡！」

睡鼠安靜地看著他。與站在燈光下的青年不同，窩在書堆中的老鼠融進影子裡成了團偶爾會忘記呼吸的灰，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睜著，了無生氣的暗紅色映著燈下的人影，被悄悄染上了層柔和的光。

在睡鼠眼中，那人的笑容是那麼的天真爛漫，那麼的孩子氣，同時也那麼地不切實際。他那些不合理的行動，不正確的希望，以及無視所有限制的想像，綜合在一起就成為了某種令他人畏懼的瘋狂。
青年被稱呼為瘋帽子並不是毫無來由，人們畏懼的不是他的危險，而是他所能象徵的恐怖。

思想是恐怖的，想像也是，當然，不被接受的理想更是。
世界並不平衡，從來都不。但就如同搖晃過的水杯，那條透明的線在晃動扭曲之後終究會朝地面平行——起碼這裡是這樣。

世界從不平衡，她總是在向平衡靠攏。

人也是。
人和世界都喜歡平衡，喜歡穩定，喜歡習慣。
所以瘋帽子在這裡不受歡迎不讓人意外，能讓人安心的多半是維持現狀，而被排斥的則多半是改變現狀。
何況正如他所說，變化不一定好，風險顯而易見。
但注視著遠方的青年說，它是美的。

「奇跡，多漂亮的詞啊！你不覺得嗎？」青年一雙湖水綠色的眼睛閃爍著光芒，宛如波光粼粼的湖面，「就像星星似的，我真是太喜歡這個閃閃發亮的東西了。」

睡鼠沒有打斷他，沒有繼續看膝上那本尚未讀完的書，也沒有告訴他「所謂奇跡就是基本上不可能發生的事」，他知道帽子還漏說了一點──也或許是刻意忽略，變化唯有在通向好的結局時才會被稱作奇蹟，非然則被稱作悲劇。
漏洞很多，欠缺考量的地方多不勝數。帽子說他謹慎，兔子嘲笑他膽小，不論如何，總是擔憂著會被那些欠缺絆倒的他確實擅長尋找這些不足。但此時注視著那些缺口，他卻沒有辦法說任何關於勸戒的話，僅僅保持著安靜，只是聽著，看著，彷彿暫時允許自己與對方走進同一個夢。

他知道星光是微小的，微不足道的，彷彿夜幕上的一點小破洞。更重要的是，星星是遙遠的，不可及的。
再怎麼看似伸手可及也只能看似罷了。

「就算很微小，只要不斷地不斷地不斷——地嘗試，奇跡總是會發生的。」
在對方像是想得到同意而看過來時，他問了與剛才一樣的話：「比如說？」
「就像我以前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有天會搞懂你在想什麼啊。」
「這也好意思說是奇跡？」
「理解與『想要』理解本來就是真實發生在世界的奇跡啊！你不也這麼說過嗎——沒有人有必要去理解誰，也沒有人有必要讓自己被理解。那麼我們想要互相理解的現在不就是活生生的奇跡嗎？」


「你說了互相。」
睡鼠糾正他，帽子大聲抗議。
「沒有嗎？你這個彆扭的傢伙，我知道你這方面總是笨得跟什麼一樣。」青年抗議到最後又笑了出來，朝對方伸出手，「不就是要人給你個伸手的藉口罷了？我懂。」
睡鼠拍開那隻伸到面前的手，搖了搖頭，細聲地說：「你才不懂。」
他抱起書本，將下巴靠在那本大大的書上，呼吸間滿是紙張受潮的氣味。

「哈，少裝了，我認識你多久了。」


被拍開的瘋帽子倒是習以為常，一翻手，將一頂憑空而出的黑色禮帽戴到腦袋上，然後又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總是那麼的幼稚，愚蠢。
但也是那麼地閃閃發亮，無所畏懼。

或許是被對方的笑容感染，也或許只是被對方的蠢話逗得發笑，少年那張久未接觸陽光的臉上露出了慘白卻無比平靜的微笑。

「你不會懂。」
他搖著頭，輕輕地說著，彷彿預言一般。


***

星星還在遙遠的地方，但有人在他眼前點起一根火柴。
火柴燃起小小的光。


足夠了。
這樣就足夠了。



在最後的最後，他看著那晃過眼前的曾經，竟然由衷地展開了與對方相似的表情。其實十分膽小的小老鼠第一次跨出腳步，雖然遲了不少，但他追逐起那人曾經的夢。
會改變的。
會改變的。

他想著，想著，心裡默念著那句咒語一般的信念，即使愚蠢得連自己都快受不了了，但他還是反覆地唸著，記著，拼命說服自己試著信仰遠在天邊的奇蹟然後往懸崖邁開下一步，只因為他深信著的人如此深信著。

──會改變的。

摔得粉身碎骨是可以預見的。
會死得一如他所預期的淒慘是可以預見的。
明明如此，他卻還是追隨著那人的殘像，張著眼睛往漆黑的深淵一躍而下。太蠢了，太蠢了。有勇無謀到了極點。
這簡直是與他最不搭調的行動，旦偏偏就是連自己都難以置信地做了。

彷彿要將手臂扯斷似地，被釘在地上的他從荊棘的縫隙之中將手伸向天空。
小小的老鼠拼了命地朝遠方伸出手，想搆著誰的衣角，卻又總是差了那麼一點點。

──所以不是說了嗎。

不知道是眼淚還是血液的熱燙盈滿了眼眶，把被荊棘切成碎片的灰色天空模糊得失去了距離感。
他多想對那個人大吼啊。
總是細聲說著話的他多想對那個人總是說著「我懂你」的人大吼：所以我不是說過了，你根本就不懂啊！

然而一張開嘴，從喉嚨湧出的卻滿是腥甜的味道。這就是結束了嗎？他並不特別難過，但耳邊卻錯覺般地響起了一道聲音，存在記憶中的幽靈依然在訴說著理想，那把嗓音一如往常地雀躍不已，自顧自地對他說著：相信我，這會是改變的開始。是時候讓女王陛下也來顆棉花糖了，你不覺得嗎？

居然差點笑出聲的自己肯定像個瘋子。
睡鼠用盡最後的力氣擠出混合著血味的聲音，嘶啞的嗓音悽慘得連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　　　，你這個大白痴。」


世界上根本沒有奇跡。
雖然可以想見，那個傻子就算聽見也肯定只會笑笑地對他說：有的，肯定有的，只是我們都還沒等到，也來不及等到罷了。




老鼠最終葬身在天空的底端，死去的眼睛繼續仰望著或許自己都不清楚的什麼。

——那一定是星光、不，是宛如火柴般微小的奇跡吧。

失去焦距的眼珠映著灰色的天空，帶著從來不適合那雙陰鬱眼睛的期待，睡鼠墜入了無夢的永眠。
他好不容易由衷地笑了，錫鳥卻說著就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