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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粉紅裙子上曾開過一朵咖哩味的黃色小花

01
那一年的夏天十分炎熱,暑氣蒸騰,連眼前的空氣都扭曲了起來,唯一的慰藉是手中剛買好的可樂,稍稍下降了手心的熱度。
在那樣異常的高溫下,產生自己說不定喜歡眼前的人的幻覺大概是非常正常的吧?
至少山田一郎是這樣想的。
不然實在很難解釋那一天她們到底是為什麼要接吻。

02
今晚的事或許可以從一瓶可樂說起。
山田一郎的房間裡有個封起來的小小的紙箱,邊角方方正正的,很安靜地待在床下靠牆的一個小角落,表面落了些灰,總的來說還算乾淨。這兩年一郎不曾打開過它,只是偶爾打掃時會拿出來清理表面的灰塵。
只是不希望自己的房間太髒,一郎是這樣跟自己說的。
很久沒有拿出來了,可樂正沿著下緣不停滴落地面,一郎面無表情地捧著箱子,腳邊慌忙疊起的衛生紙小山沉默的吸取著深色的液體。
思來想去,最終深吸一口氣,一郎不情願地小心撕開膠帶,打開箱子,裡面平放著一件精心摺好的粉色裙子和一雙同色調的綁帶涼鞋。
那真的是很秀麗的粉色,外層薄紗透著光,更襯得裡層光澤的絲緞更加柔滑,如同初綻的花瓣,怯生生地從鞋底探出頭來。
總之,不是一個應該出現在她眼前的東西。
用力一扯,柔軟的布料滑至手中,輕飄飄的觸感讓一郎很不習慣,眉頭深鎖,她聞到那裙擺混雜著各種味道,些許潮濕的悶味,可樂的甜味,紙箱的味道,最後是殘存不多的乾洗店味。
一郎將裙子和涼鞋隨意丟到一邊,開始專心清理地板的狼藉。
擦著擦著,她想起了那柔順長髮掃過皮膚的觸感,扶著她下巴的手有些粗硬的薄繭,口紅的獨特氣味,和濃厚黏膩的感覺,略帶菸味的指尖抹過唇緣的溫度。
明明現在手中只有甜膩又溼答答的衛生紙,但視線角落卻總是浮現那一抹粉。

03
「喂!」
「诶……啊!」
「真是的。」
不過是幾個狀聲詞的時間,就讓她那單薄的錢包變得更加乾癟,兩人連忙狂抽紙巾都挽救不了。
話說她好像老是在夏天打翻各種東西,也許是升高的氣溫總令她腦袋恍惚。
但她現在才意識到不該拿去送洗的,留下那片汙漬可能更有點意義,起碼她會記得一點那天午餐的氣味,知道那天的咖哩是不是好吃的,或是左馬刻那天噴的香水和那咖哩到底搭不搭。
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搭的。
反正那個吻最終還不是被咖哩味掩蓋掉了。
喔,對了,她想起來那家餐廳的咖哩有夠難吃的啦,只有左馬刻這種沒人愛的瘋婆子才會喜歡吃。
連塊紅蘿蔔都捨不得放的窮酸咖哩到底為什麼可以那麼貴,臭酸的黑咖啡也是,甚至難喝到讓她失眠,還有那件該死的粉紅色裙子,如果便宜一點她就不會愧疚到想要給那傢伙送禮物。也就不會被百貨公司櫃姐的話術給忽悠,買下那噁心到炸的臭東西,連顏色都混濁得令人生厭,瓶身的弧度也作做至極,和那個故作瀟灑自以為帥氣的臭女人一樣,但重點不是那傢伙收到了什麼,重要的是那罐爛東西害她省吃儉用了好久。
那味道真的好噁心,到現在她都忘不掉。
那天,她就帶著那個味道,按下了那個按鈕。
這種事不該出現在這世上,太諷刺了,那麼重要的一刻,讓她看透她真面目的關鍵時刻,她怎麼可以帶著那種味道。
啊不就幸好她那時候哭到鼻塞,很快地就什麼都聞不到了,不然她一定更討厭那個味道。
話說那時候她噴的香水,是什麼來著?

05
「欸,左馬刻,妳那天噴的是什麼啊?」
「啥?」
「忘了就算了。」
「你在說什麼鬼話?腦子壞了嗎?」
「我只是想說,聞起來真的有夠噁心。」
「媽的智障,那臭東西是你送的欸。」
「妳這不是記得嗎?」
「幹,妳真的是個瘋婆子。」
「彼此彼此。」
大概只會有這樣的對話吧,然後她們就會打起來,互相拉扯彼此的頭髮,扭打成一團,在人來人往的地面上沾取髒汙,灰頭土臉的向彼此宣告自己到底能有多瘋。
媽的,她才是瘋婆子,她問的才不是那天,不是那個時候。
她沒事幹嘛問那天的事,她想問的是她到底是帶著什麼味道吻了她,那個讓難吃咖哩變得好聞的香水是哪個牌子的。
還是她其實喜歡那味道到需要時不時噴一噴,是怕別人不知道她有多沒品味嗎?

06
雖然論起品味,那時候的她大概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吧。
「原來妳喜歡這種的嗎?」
那天,穿著黑色皮衣外套的左馬刻攬過一郎的肩膀,有些詫異的問著。
「沒、沒有啊!我我我只是……」
被揭穿的緊張隨著左馬刻胸部的貼近變得更加慌亂,一郎掙開左馬刻的手,滿臉通紅地解釋著,卻只是越描越黑。
「喜歡就試穿啊!有什麼好怕的?穿了老娘選的超美內衣還敢這麼畏畏縮縮的啊?」朝一郎背上用力一推,左馬刻強硬地將一郎拉進了那散發著淡淡花香的店裡。
明明兩人皆是中性打扮,左馬刻卻沒有絲毫不自在,神色自若地和店員討論著,很快她就站在試衣間的鏡子前,彆扭地看著自己身上的粉紅洋裝。
「挺可愛的嘛,很好,接下來再去挑一雙適合的鞋子吧。」
「左、左馬刻小姐!……妳怎怎麼直接進來啦……」
「說什麼傻話啊?剛剛內衣店不是都看過了嗎?」
「那是……那不一樣……那是因為……」
「哈哈,又害羞了嗎?思春期的小鬼真是麻煩啊。」

07
其實當時她看著這件裙子,想的是左馬刻穿起來會有多好看。
她從來不曾見過穿裙的她,她想看,想看這柔軟如夢般的布料輕輕在那勻稱白皙的腿上擺動,可能會有陣風剛好出現,可能陽光會剛好灑落在她身上,照亮薄透的裙襬與她嘴邊的笑意,一切會美好地像一幅畫,值得她用整個青春去記得,再用整個後半生去追憶。
哈哈,是不是有點太矯情了,但青春期的物事總是令人多思,連她也不例外。
她的意思是,這份細膩的哀愁興許是能與那個人剝離的,不必然是與那人有關的,畢竟這只是關於這小小洋裙的一小段故事,關於她青春期最初與最後的一件裙子,是她與物之間的凝望,是深夜無病呻吟的自言自語。
或者也可以說她只是想假裝自己曾經有過少女詩意的時光與情懷。
反正那個人其實一點也不適合這樣的畫面。
這世界也是,不配擁有這樣美好的光景。
還有她也是。
丟了吧。
揉皺那裙,一郎將之扔棄於垃圾袋中,和其他沾滿可樂的衛生紙裝在一起,用力綑緊。
但一拎起來她又後悔了,趕緊將垃圾袋再次打了開來。
看來這團該死的破布又要繼續賴在她房間了。
明年夏天她一定要把這東西丟掉。

08
「也就是說妳本來是要丟的,但是最後還是捨不得,然後就留到了現在?」
「嗯啊,雖然我早就忘記有這麼回事了,前幾天看到才想起來。」
「是喔。」左馬刻低頭搖了一下馬克杯裡的咖啡,漂浮著的細小氣泡跟著轉了一圈,帶有熱度的香氣再次變得濃郁,刺激著鼻腔。
一郎將腰後的枕頭換了個位置,拉了拉上捲的內褲邊緣,再扯扯寬鬆的上衣領口,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問道:「所以我們昨天到底做了什麼?」
「沒什麼,本來想做點什麼的,但妳一進房間就把那罐香水砸碎了,等我把地板處理好妳就睡死了,根本什麼也沒能做好嗎?」
「好喔。」一郎撇開視線隨口敷衍著,帶著也許只有現在的左馬刻才能看得出來的窘迫,「所以現在?」
「一起去洗澡?」
「喔。」

09
炎熱的天氣真是妄想的最佳催化劑。
看她從一條泛黃發臭的破裙子都想到哪裡去了。
睜開眼,一郎在心裡小聲感嘆著。
躺在剛擦乾淨還帶著濕氣的地板上,一郎將裙子從臉上拿開,在日光燈下,她發現那一片小小的咖哩漬還是留下了些許痕跡。
端詳著那點汙漬不規則的邊緣,一郎無聊地將嘴開開合合,發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讓音波在周圍迴盪,確認自己此刻是躺在這裡的。
沒錯,山田一郎,女,現年十九歲,現在正一個人躺在自己房間的地板上,假裝在悼念從來沒有開始過的愛情故事。
真空虛啊,還不如看輕小說還比較實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