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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餅人王國／錫蘭閃泡】
《個人詮釋》


　　錫蘭騎士聽到林間小道上傳來車輪滾動的聲音，砍柴的手臂便停止揮動，他看著來人把馬牽引到一旁的樹幹栓上，又提起長袍踏步往他這裡來。


　　「錫蘭騎士先生！您好！」

　　那孩子又來了。


　　年長的騎士嘆了口氣，不打算招呼這個不請自來的餅乾，但還是在他靠近時提醒了閃電泡芙一句：「別在這瞎晃了，免得木屑刺傷你的細皮嫩肉。」

　　哪知對方掛著笑回應他，用那閃亮的綠眼睛望著自己，說著「謝謝您的關心！」，又沙沙地在那捲羊皮紙上振筆疾書不知寫些什麼，帽沿的羽毛墜飾隨著書寫的動作輕輕搖晃，握著的鵝毛筆劃出輕巧的軌跡。


　　真的是個奇怪的孩子，錫蘭騎士心想。


──


　　閃電泡芙的博物館坐落在距離王國一片樹林的古城上，據他所言，這古城遺跡還未確認是哪個時期的建物，只知道它綿延數里、堅固難摧，城牆上並沒有文字或圖畫，但從材質來看，是由砂糖礦所製，卻比普通的砂糖礦更光亮、更堅硬。

　　自龍族從碎裂的天空中再次顯現，閃電泡芙的博物館旁便多了一座供討伐勇士們休憩的會館，錫蘭騎士偶爾也會去那兒，與年輕的餅乾們共享從王國運來的豐盛酒水、教導一些作戰的技巧等，但大多時間，年長的騎士長習慣待在這片樹林裡。

　　於是身為活歷史的他在與龍一戰之後，就被好奇心旺盛的歷史狂熱分子盯上了，這位館長會抓準他拜訪會館的時間、湊到他旁邊紀錄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還三不五時會跑進樹林裡，出現在他的營帳旁，當然，他會帶著一卷厚厚的羊皮紙。

　　「會不會是哪個具有高度科學技術的古王國留下來的？…但是這不像是純香草王國的造物……或許是學界未發現的文明呢！」歷史學者在前幾次的拜訪中，除了詢問茶包騎士團的歷史之外，也分享了自己對於那片城牆的推論，他的嗓音和眼神都如營火一般明亮，滔滔不絕地說著。

　　那種時候錫蘭騎士會靜靜聽著他說，並不打斷他，那對他而言，比起被詢問往事來得自在多了。

　　不知這次又要問他些什麼，錫蘭騎士放下斧頭，走回營帳旁的枕木坐下，詢問對方來訪的理由。


　　「聽說王國的市集新推出了品質良好的焦糖墨水，我打算去一趟！順便補給一些物資！」

　　「……那為什麼不走新修的棧道，非得從樹林中間過？從這裡到王國可得多花些時間。」


　　閃電泡芙又提起筆，饒富興趣地湊向年長男人那兒：「……您上次還沒講完您要封爵的故事呢，我想把它和文獻一起整理、然後放進博物館的展覽室！」

　　「……您不介意我在這過夜吧？」

　　「不行，你別在這擾我清靜了。」


　　錫蘭騎士皺著眉頭，擺出手勢、要閃電泡芙回馬車上趕緊離去。金髮的餅乾用纖長手指撐著下巴思忖了下，真的往馬車的方向走，錫蘭騎士本以為他會聽話地駕車離去，誰料想他只是從馬車車廂內翻找出一個精美的盒子、又繞了回來。

　　「我這裡有龍之丘南峰產的紅茶喔！我們一起喝吧！」

　　「……你是不是聽不懂餅話？」

　　但是那紅茶真的蠻好喝的。來人糾纏了他許久，連夕陽都漸漸西下，橘紅色橙子般的光線穿過樹林，枝葉的影子投射在營帳的布面上，一縷微弱的陽光則照進帳內，讓裡頭銀白的盔甲閃著光。錫蘭騎士呼著喝完熱飲的暖氣，看著閃電泡芙有些吃力地搬動一塊枕木到他身旁坐下，無奈地垂下肩膀等待金髮學者的細細詢問。

　　「嘿、好了…呼，您上次說，聖莓果女王本來要封您為爵士，但據我所知，您並不具有聖莓果王國的爵士頭銜吧？這是為什麼呢？」

　　「…我拒絕了。」

　　「咦？我記得聖莓果王國會給爵士一片富饒的封地的，您為何要拒絕呀？」閃電泡芙調整了他的單片眼鏡，提筆繼續在紙上記錄著。

　　錫蘭騎士沉默了一會兒，盯著火堆說：「……因為聖莓果陛下其實不如外人所說的那樣大方和善，她刻意準備了一片貧脊乾旱的土地，要在典禮上羞辱我…」

　　「真有此事？這我從來不曾聽過呢…」閃電泡芙露出驚訝的神情，提筆要在紙上記下，右手卻被錫蘭騎士抓住而停止。

　　「當然是假的，別亂記錄。」他放開學者纖細的手腕，更正他剛剛的回應：「聖莓果陛下是熱情又開明的王……」

　　「她當時打算把王城西面那一片肥沃的土地封給我，說是我領軍有功的獎賞。……但我只是完成守衛國家的義務罷了，也對那些名位錢財沒有興趣，於是我便拒絕了她的好意。」

　　他拾起一旁的小樹枝、又丟了一塊伐好的木頭到火焰中，對閃電泡芙的記錄提出了質疑：「要是我沒有阻止你，你會把剛剛那些記錄上去嗎？…你們這些歷史學者，怎麼能知道訪談的當事人會不會誇大自己、或是詆毀他人？」

　　閃電泡芙停下了筆，看了看身旁的騎士露出微笑，又將視線轉向燃燒著的柴火。

　　「歷史本來就是偏頗的，錫蘭騎士先生。」閃電泡芙彎著身體，朝著火光伸手，張開手掌攫取一些溫熱，他的金色長髮披散在肩背上，像是絲綢做成的絨毯。

　　「同一個事件，會因為觀看的角度與身分不同，而有相異的描述。王公貴族記在絲絹上的歷史、和農家百姓繡在掛毯上的故事，或許大相逕庭，但歷史研究者們會相信，它們說的都是真的。」

　　「暴君會相信自己施行的是德政、而流寇與匪徒也會認為他正在掀起一場革命。」他收回手撐著臉蛋，眼底充滿熱情：「正是因為如此，歷史才這麼有趣。……神壇上的英雄可能只是個象徵，而時代變革的推手卻默默無名；罪大惡極的魔頭或許是被構陷、只能等待更多的史料與文物出現來平反自己的冤屈。」

　　閃電泡芙的綠眼被火光照耀，融合成了溫潤的琥珀色，他轉過頭朝著年長騎士投去笑容：「就算您真的跟哪個餅乾有過節、刻意將他說得很惡劣，我依舊會相信您說的是事實。」


　　他拉開自己記錄的羊皮紙卷，黃澄光芒透過薄薄纖維，將那娟秀的字跡投影在他姣好的面容上。


　　「這些文字，將要面對時間的考驗、後人的考驗，…倘若女王陛下真的是個偽君子，自然會有更多相關的歷史紀錄被發現、得以揭開她原本的面目；反之，若您才是詆毀女王的，那我們就能推論出您與女王之間或許有著相反的立場、或是衝突的利益關係。」


　　「歷史從來就不是中立的、更不是理性的，對當事人而言，他只能給予片面的經歷，而對歷史研究者來說，要整理這些年代久遠的資訊，更像是盲人摸象、唯有到處吸收各種不同角度的描述，才能勉強拼湊出事件的樣貌。」


　　微風吹進樹林裡，周圍的一切都是昏暗又模糊不清的，枝枒相互摩擦颯颯作響，林間閃動的光芒也不知是月色流淌、或是野獸虎視眈眈的目光，唯有他們面前真切的焰火能夠稍稍照亮事物的邊界，明晰他我的形象。


　　「當事者依照本心來回應、而紀錄者誠實地書寫，然後研究者用包容與接納的心胸閱讀並整理史料、去同理與了解不同餅乾的所見所聞，這就是我在做的歷史研究喔。」

　　「怎麼樣，很有趣吧？」

　　閃電泡芙想到什麼似的，將自己的膝蓋抱著，瞇著眼睛微笑說：「就像您不斷地說自己沒能守住其他的騎士團團員、見證過那段歷史的人自然有他們的看法；即便您總說自己粗手粗腳不值得那些年輕餅乾學習，依舊會有很多餅乾出自真心地認為您溫柔又值得敬佩。」


　　「……嘻嘻，只能讓時間來檢驗您是不是個了不起又溫柔的餅乾囉！」

　　「……隨便你吧。」


　　閃電泡芙的眼睛閃著光，就像他年輕時擦得光亮的配劍與盔甲，充滿著理想與熱情，而錫蘭騎士並不討厭那綠色的雙眸。


　　後來閃電泡芙又撿起筆來，繼續向老騎士詢問他征戰的經歷，老騎士也耐著性子把過往的故事告訴他，但或許夜色漸深，不習慣熬夜的貴族子弟依舊在提筆紀錄之間揉起了眼睛，錫蘭騎士只是嘆了口氣，提醒他夜裡寒冷，要他回馬車上睡。

　　「唔、我…還想聽您說……」

　　錫蘭騎士不打算與他多做爭辯，默默起身走進營帳內拿取保暖的毯子想要讓閃電泡芙披著，誰知不過片刻，金髮的男子便縮起身子在營火旁睡著了，而那寫滿了自己故事的羊皮紙卷，則被牢牢地攥在他的手心裡。

　　年長的騎士坐回枕木，將毯子蓋在閃電泡芙的身上，看著年輕人的睡臉喃喃低語：「真實的體驗和偏頗的歷史…嗎？」


　　「……太難懂了。」


　　錫蘭騎士深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吁嘆，他在將熄的火焰中添入新的薪柴，又看著火燒得旺些，便轉身，小心翼翼地避開閃電泡芙一頭金色長髮，將那蜷曲著的身體連同毛毯一同抱起，緩步走著，把對方送進馬車裡休息，連闔上車門的動作都是那樣輕柔。


　　月光照進車窗內，裡頭的餅乾睜開綠眼，將自己微微發燙的臉頰藏進溫暖的毛毯內，用餘光瞥著窗外營火旁的那個壯碩背影。


　　「……明明就很溫柔嘛。」


　　羞赧的歷史學者暗忖，他要把這件經歷偷偷記在書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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