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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鹹的糖 甜甜的海


(上)
故事的名字如果不有趣,就無法吸引人看下去。
在不偏離主要內容的情況下,我坦承,這可能不是你想像中那麼有滋味的故事,但我並沒有騙你。
為保護當事者,以下人物姓名皆有調整。如有雷同,那就雷同。
開始吧。

國二升國三那年夏天,學校提早辦了畢業旅行,墾丁兩天一夜。
他帶著新相機來,引起不小騷動。是CANON最近剛出的IXUS-700 數位相機,七百萬畫素,約一萬三千元。
班上同學手上最好的相機頂多四百萬畫素幾千塊,大部分的人甚至連相機都沒得帶。
他的新相機一按下快門,眾人便「喔喔」了起來,就連班導也湊過來看七百萬畫素拍出來的效果。「超清楚誒」、「好屌喔」讚美聲此起彼落。
也只有這時大家才願意圍繞在他身邊。
如同相機畫素四百萬與七百萬的差別。他的身家背景,總是比別人多那幾個零的圈圈。
當別人是父母兩輪機車接送,只有他家是開著四輪載著他,那個車頭logo也是四個圈圈。

第一天才剛上遊覽車,一群同學便央求他用相機拍照,他來者不拒,好脾氣的一張張幫忙拍。
直到瞥見身旁的沈臉色一沉,才把相機收起來放進背包,同學們紛紛不滿。
「小氣!」
「多拍幾張會怎樣啦!」
「小氣鬼~」
「會沒電。」他說,瞥見沈微翹的嘴角。

沈是他小學時期的好友,從他小五轉學到小鎮上,他們就一路同班到國二。他人高馬大又胖,像一堵沒有存在感的牆。沈則是矮小瘦弱個性古怪,他們一高一矮兩個邊緣人,不知何時起形影不離。
跟許多人都處不來的沈,居然沒跟他起過爭執,他們的個性一冷一熱,倒是互補協調。

不過,這段孽緣也就到國二為止了。下學期,他們會依照成績拆班。成績太差、不想唸高中的沈,會被分配到高職班,考個隔壁鎮上的高職美髮科。
而校排第一的他,毫無懸念的選擇第一志願。
這趟畢業旅行,是他們最後的相處時光。

然而從彰化到墾丁,漫長的三小時中,沈都沒要求他拍照。沈非常專注的看著車上播放的《蜘蛛人2》。青春期的他們,人人臉上都有幾顆痘痘。唯獨沈的肌膚好得不可思議,像水煮蛋一樣光滑。
他盯著沈的側臉,那台萬元數位相機靜靜躺在包包裡,他一下拉開背包拉鍊,一下又拉起。最終還是把包包裡的零食拿出來,扯開寶咔咔的包裝,沈很自然的把手伸進去抓一把。
直到寶咔咔吃完,他依舊耐心地扯開滿天星的袋子,沈再度把手伸過去,撈一把出來。
沈看的太專心,有時手伸到一半還忘記抓零食。他就把零食塞進沈的手心。看著沈纖細的五指,他臨時起意,拿著中空的滿天星,一個個套在沈的指頭上。
沈竟也沒反應,眼睛盯著電視,下意識一個個吮指吃掉。那種吃法很微妙,把手指含進嘴裡再拔出,濕漉漉的手指與粉紅色的舌頭,說不出的意味深長。
他愣愣盯著,一時忘記移開視線。直到沈的手又伸過來抓零食,他立刻盡責的把沈的手一個個套上滿天星,就這樣一來一往的「補貨」與「銷貨」。

沈感應到他的視線,回過頭問:「怎麼了。」而後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下一秒鐘戲謔的瞇起眼:「哎呦,杜明峰你是不是在想壞壞的事?」
他立刻回:「才沒有。」
沈最喜歡調戲他,刻意伸出舌頭用誇張享受的表情,吃掉手指頭上一根根滿天星。直到剩下一顆滿天星套在無名指上,像個戒指。
沈清清喉嚨:「杜明峰,你願意娶我嗎?」
好巧不巧,電影裡剛好演出瑪莉珍穿上婚紗的畫面。
他有一瞬間感覺周圍是靜音的,只是一瞬間。
他「啊?」了一聲,不確定是自己聽見什麼。明明是一句玩笑話,卻好像比看沈舔手指還要奇怪,甚至更強烈。
可能是他的表情太嚴肅,以致於開玩笑的沈忽然意會到這氛圍出現變化,在那不對勁的感覺即將湧上以前,沈率先喀滋的把無名指上的滿天星戒指吃掉,並且哈哈大笑:「你的表情超好笑的啦,我要笑死了哈哈哈哈哈。」
那樣的笑聲立刻消弭了尷尬,他也跟著笑了。

那時沈問他,杜明峰你是不是在想色色的事。
當時,確實沒有。
只是那個粉嫩的舌尖順帶拉開了名為慾望的抽屜,在往後的十幾年裡,他會想著那個畫面打手槍。

這個故事在網站上連載的時候,有些人說根本唬爛。
網友說,記憶通常不可靠,國中生怎麼可能會講什麼要不要娶我?太假,根本創作文!
他通常不回覆網友留言,然而那一篇留言,他回了。
「我記得很清楚,因為瑪莉珍後來逃婚了,逃到蜘蛛人的身邊。」他回:「沈也是一樣。」

在海生館,眾人被鯨鯊的美震懾。沈幾乎要貼上玻璃,眼睛睜得好大。其他人跟著導覽到下個展館,沈還在鯨鯊面前流連忘返。
他覺得沈比那些海洋生物有趣多了。
沈忽然說:「欸,你幫我跟鯨鯊拍一張。」
他立刻小心翼翼從背包中拿出相機,左顧右盼怕被其他人看見,到時候又圍著他要求拍照。
沈看他謹慎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說:「他們走光了啦。」
看見沈的笑容,懸了半天的心終於鬆了一口氣。
沈對著隨身鏡弄弄頭髮擦擦汗,拿出吸油面紙吸掉臉上油光,每次拍照沈總是這樣大費周章。
不過鯨鯊一直在移動,水族館內光線昏暗又不能開閃光燈,完全不是理想拍照的地點。試了非常多張,只拍得到沈的笑容、反光的玻璃,與模糊到不行的鯨鯊殘影。
沈看著照片,沈默片刻說:「算了,反正我知道那是鯨鯊就好。」
他氣自己為什麼不帶更高畫質更高階的相機。

沈的家境不好,他們家人口眾多,父母也是不學無術,住在一個月只要兩千五元的郊外破爛透天厝裡,連床架都是從資源回收那邊撿回來的。
但是無論沈的鞋子有多破爛,襪子已經腳趾全破。沈依舊穿著洗得乾淨的制服來上課,把自己打理得乾乾淨淨,就算肚子餓到整節課發出明顯的聲音,讓前排同學頻頻回頭。
沈不動如山,彷彿那聲音不是自己發出來的。此時,他會對前排同學一笑說:「抱歉,是我餓了。」
家裡窮到無法買新制服,沈的衣領上從沒髒過。穿上乾淨的衣服是沈異常倔強的自尊底線。
他對沈說自己在減肥,因此把份量巨大的食物分給瘦皮猴的沈。
起初沈不接受,後來也習慣了。還會一邊吃他便當裡的炸豬排,一邊罵:「你白痴嗎?午餐全都油炸物,減肥減個屁啊!要不是我幫你吃,你民國幾年才瘦下來?」
他連聲道謝。抽一張衛生紙給沈擦擦油光滿面的嘴,應答:真的,好險有你幫我吃。

十五歲的他,在墾丁的夏天拍下沈在南灣的照片。瘦弱的身軀掛著寬鬆的衣服,柔軟的捲髮隨風吹盪。白皙的五官被曬得通紅。
夕陽照拂下,沈的眼珠近乎透明,像是被細長的單眼皮啣著的兩顆玻璃珠。當沈凝望遠方,燦爛的霞光就像凝聚在那個玻璃彈珠裡。然後被沈的視線拋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兩個男生,可以在一起嗎?
他的腦中忽然竄出這個想法,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怎麼了?」沈轉過頭看著他,昏暗的光線沉降覆蓋殘光,僅僅一瞬間,落日餘暉已消逝在海的那一端,夜晚沉降了下來。

高中開學後的某一天放學,他在小鎮的第二月台下車。第一月台的電車開走,看見沈也正好抵達。三兩個男女在旁繞著他,他們大聲嬉笑引起周圍乘客側目。走到剪票口。
他一邊小跑步一邊喊著沈的名字,沈回過頭,視線交錯的那瞬間,他發現沈好像哪裡不一樣了。
⋯⋯沈去穿了耳洞。
穿耳洞會讓整個人看起來如此不同嗎?
「你朋友?」旁邊的男孩問。
沈說:「國中同學。」
其他人起哄:「喔喔,一中資優生喔!」
沈說:「喔,對啊,他很會讀。」
他發現沈的目光停在繡著他校名的制服上,那眼神好像另一個人。
此時,家裡座車在車站外叭了兩聲提醒。
沈像是大夢初醒般,快速的對自己揮揮手:「改天聊喔。」

他一直想著沈左邊的那個耳洞別著一顆小銀球,讓白嫩的耳垂看起來更細緻。
然後想起沈吃滿天星舔手指的畫面,他又不爭氣的硬了。

他向父母說不用來載他了,他可以自己騎腳踏車回家。
這樣一來,如果那群人沒有出現在沈旁邊,他就能鼓起勇氣走到沈面前打招呼,跟沈一起走一小段路。他們會牽著車,用散步的方式。
他總覺得那條路太短。

沈還是像以前那樣說著學校的事,身邊發生的趣事。他沈默地聽,想知道有沒有人分便當給他吃?
他才十六歲,也明白有些事問出口,好像就太冒犯了。
沈看似隨意地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想跟我說?」
「沒⋯⋯」
「真的?」
「你穿耳洞很好看。」
沈了一下,然後笑了。那個笑容讓他有種氣血翻騰的感覺,為什麼這麼容易失控?他默背著數學公式,用意志力壓抑內心那把騷動的火。
沈笑著說:「謝啦,為了這兩個洞,我差點被我媽打死。」
「好看,耳環也挑得很好。」
沈自信一笑:「開玩笑,我是誰?」
「你們學校,髮禁是不是很嚴?」沈盯著他的三寸頭,伸出手揉揉:「也太短了吧,不過蠻適合你的。」

後來他發現學校對面開了飾品店,不自覺走進去為沈挑了一對銀色素面優雅小圈圈耳環。簡單大方的款式,直覺沈會喜歡。他卻始終送不出去。
某次陰錯陽差被當時一起補習的女同學發現,女同學苦苦哀求,耳環被要走了。女同學還戴著耳環走到他面前,當著沈的面向他道謝。
沈看了那耳環,也只是笑笑:「喔很你眼光不錯嘛。」
他無從猜測沈的內心在想什麼,感到很慌張。
後來他又再去買了一副銀製耳環,還在上面打了一個小小的英文字母「S」,代表沈。
沈生日那天,他在月台等了又等,直到最後一班車離開,而在家遲遲等不到他的父母趕來車站,暴怒地把他拎回家。

過了幾天,他終於看到沈獨自一人在對面的月台下車,依舊是書包肩帶極短而下半身穿著黑色緊身褲而非校服。
他默默跟上,抓著書包裡小禮物盒,手心在出汗。
沈瞄了他一眼:「嗨。」
「嗨。」
「喔對了,」沈撥開黏在額上的瀏海,漫不經心地說:「我交男朋友了。」
沈的耳朵上別著新耳環,白鋼的寬版圓圈,一層黑色霧面光澤。
他鬆開了抓著禮物的手,禮物盒跌回書包內的黑暗角落。

——這是網路小說抄來的吧?網友說。
——我好像在商周一系列綠皮的網路小說裡面看過類似情節,想要告白結果錯過了哭哭這種。

是嗎?
請看下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