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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花







　　人造花沒有花語。
　　無論它化的是玫瑰或是百合，打從一開始就不曾是花的枝葉該如何傳遞話語呢？

　　「······」

　　春天好像不會降臨與他，霍金在桌前懶懶地打了個呵欠。前院的櫻花樹開得燦爛，把街上染成一片浪漫的粉紅，偶爾與暖風一同吹進他的工作室中——然後隨著他拾起被吹散滿地的文件一併進了垃圾桶。
　　花兒並不適合他。不僅是他的房間總陰暗潮濕，花朵不用兩天就會在他養出的空氣中溺死。

　　「博士，我不是才剛把窗打開嗎？」
　　「開那一下就夠了，空氣用不著那麼流通，很冷。」
　　「現在是春天，室溫二十三度。」

　　忽視陣陣不情不願的哀嚎，巴特雷特又一次推開了窗，春天的暖陽亮得讓他瞇起眼睛，感覺那些扎眼的光好像正在把他身上發了霉的細胞通通殺死——老天，那大概會讓他整個人灰飛煙滅。

　　「您真的該出門走走了。阿爾說他這禮拜從沒看過您離開那張椅子，他叫我來勸勸您否則您的身體遲早會和坐墊合為一體。」
　　「······只是先問一下，你覺得這是可能發生的嗎？」
　　「不無可能。」
　　「那不是真的。」

　　在這兩個仿生人眼中他究竟成了什麼樣子？克里斯托夫•霍金不滿地咂了咂嘴，他至少也會起來去浴室稍微沖個身體，其中有印象的就有兩次，什麼合為一體可還早得很。阿爾弗雷德不曉得是從哪兒學來這種過於浮誇的說話方式，他是該反省反省，然後別再把他傳得像條懶散的鼴鼠，巴特雷特會信以為真。

　　「唉，春天真是一個很麻煩的季節呢。」
　　「為什麼？」
　　「每到這個時候人們會希望你多去路上走走，看看花，曬曬太陽，感受一下所謂的春天該是什麼樣子。」霍金搓了搓剛飛進來的粉色花瓣，一把又嫌棄地扔到外頭，這樣過於鮮活的顏色和他實在不太搭調，「但沒人在乎花粉這東西有多麻煩，也沒人在乎你手裡有多少實驗沒有做完。」
　　「聽起來麻煩的不是春天？」

　　巴特雷特疑惑地歪過了頭，金色的髮絲跟金色的陽光混雜在一起，這讓霍金稍稍從對話裡分了神，多花了一點心思去分辨哪些是日光而哪些又是人造纖維。

　　想當年他也是花了不少功夫在他們的外貌上吹毛求疵。他想，如今看來倒確實是一份頗有意義的投資，沒想到他能做出這種頭髮的質感，搭上那對清澈的玻璃眼珠——巴特雷特還真是一個美麗的作品，他格外適合這種明媚而又鮮豔的複雜季節。

　　「······哎，你指的麻煩難道是我嗎？」
　　霍金在巴特雷特真誠的視線中回過神來，他們倆就這麼直直盯著彼此，直到霍金開始好奇眼前的仿生人究竟在看些甚麼時才赫然想起了方才被他擱置一旁的話題。

　　「我只是根據博士的敘述整理結論而已。」巴特雷特平靜地答道，「······只有一部份是。」
　　「······」

　　也不知這是來自於仿生人從邏輯裡機械式歸納出的感想，還是來自於模仿人類最討人厭的那塊明嘲暗諷所表現出來的「擬真」——但他才不是什麼麻煩的傢伙。霍金無奈地掀了個白眼，人類這種生物對於不順心的事抱怨兩句可是天經地義。釋出過多關心的街坊鄰居、過了季便化為一堆死灰的春花，這些東西出現在他的生活中，他實在是搞不明白又嫌得麻煩，無論是人類的思緒，或是那些無謂的情感投射。

　　「······博士討厭花嗎？」
　　「不喜歡但也稱不上討厭吧。」
　　「······不太理解。」
　　「當作沒有特別的感覺就好了，別想那麼多。」

　　怎麼這麼問。他開口問道，這些日子他也是聽了不少巴特雷特的疑問，那些關於人類的、情感的，有時他自己一時半刻也答不上來，他的腦袋八成也是齒輪和螺絲組成的吧，霍金自嘲似地想，要真是這樣就簡單多了。

　　「艾瑪說收到花的話她會很開心，阿爾也是，葳莉絲軍曹也是，博士呢？難道不是所有人收到花朵都會開心嗎？」

　　那對玻璃製的眼珠眨了一眨，天知道他腦殼下的晶片又在打什麼主意。霍金無奈地嘆了口氣。看，這就是我說的，並不是人類就足夠了解人類，誰知道那些收到花的是否是真心的痛哭流涕，那些送出花的人心裡又撥著什麼如意算盤。

　　「······誰知道，我也沒收過花。」
　　「是因為博士不喜歡花，還是因為博士除了我們之外沒有其他認識的人？」
　　「······」
　　「······博士？」

　　······好吧，他說的是對的。一部分。他不甘不願地承認。

　　「還是明天我和阿爾一起摘點花送給您？」
　　「不要，花會凋謝，我不喜歡。」
　　「博士不是說沒感覺嗎？」
　　「我改變心意了。」

　　是嗎。巴特雷特淡淡地應道，對於一個初學人類情感的仿生人來說，克里斯托夫•霍金或許還是一個太過難解的題型了。

　　「那博士可以告訴我您收到什麼會開心嗎？」
　　「······你為什麼想知道？」他提起桌上的咖啡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希望博士也能開心。」
　　「······你想讓我開心？」
　　「是的。」

　　······這倒是種挺奇妙的感覺，霍金在短暫地驚訝後回過了神，他是感覺這有些肉麻，畢竟在他活了這麼久的時間裡他從沒聽過這種話。但說到底，想讓一個人開心到底是出於什麼動機呢，連一個人類都無法理解的東西，巴特雷特又是帶著什麼想法說出口的呢，還是那只是來自於阿爾弗雷德的記憶，對於他就是一場靠著語言重現出來的木偶戲而已呢。他決定不去細究，咖啡都變得難喝起來了。

　　「······唉，隨便吧，都可以，你想送什麼都可以。」
　　「······博士真是很麻煩的人呢。」
　　「哎。」
　　他反抗似地嘖了聲，而巴特雷特充耳不聞。

　　「總之，一直待在房裡對身體不好。」
　　「嗚哦！」

　　在一陣地面與椅腳的摩擦聲中霍金被巴特雷特強硬地拉起了身子，力道雖然不大但也足夠讓他發出幾聲震驚的叫喚。
　　他平時不會這樣的啊，阿爾弗雷德就是教他這麼叫人的嗎？霍金踉踉蹌蹌地跟著他下了樓，也許他真是太久沒離開那間房，讓這雙腿過得太過舒適以至於忘了把步子邁得快一些的方法。也不過就是散步嘛，拉得這麼急要做什麼呢。

　　「巴特，別拉了，」他氣喘吁吁地答道，「哎，我果然還是待在房裡更好。」
　　「這樣不行。」巴特雷特稍微放緩了步調，手還是緊緊捉著他，生怕他就這麼鑽回土裡似的，「博士要健健康康地活著然後長命百歲。」
　　「······」

　　說什麼呢。他的呼吸在巴特雷特的腳步下漸漸緩了下來，這樣說不就像——

　　不就像你也會感到寂寞一樣嗎？

　　在那隻手的牽引下他的腦中突然生出了疑問，然已到了嘴邊的話還是被他硬生生地吞了下去。算了吧，他想。

　　打從一開始就不是人類的你又如何能回應呢？

　　那一切不過是程式碼的運算罷了。他為自己荒唐的想法下了註解。但這樣也好，就讓他與他之間永遠隔著展示的玻璃窗吧，不會太近也不會太遠，就像他與春天，這樣在換季之時才不會惹來一身無趣的傷感。

　　「博士。」

　　回神，他聽見巴特雷特的嗓音比他想像得還要遙遠，也許是因為這片土地太過遼闊。他發現他的腳踏在春日的草皮上，肺裡滿是花與微風的氣味。

　　霍金不自覺地抬起了頭，那兒的春天比窗子裡看的要明媚得多，這是久違地被拉出了門，想不到外頭的世界變化得還真快啊，他以一種無人能聞的音量喃喃語道。現在正是初春，百花張揚地開著，一時間令人忘卻了那光禿禿的枝葉應該是什麼模樣。

　　「博士？」

　　粉色的花瓣落在了他的腳尖前，他發現巴特雷特的手和這片陽光有同樣的溫度。






end.

-



　　沒想到出門是這麼累人的事兒。
　　霍金在躺床上呆呆望著天花板上的扇葉。昨天那場野餐也算是把他整年份的精力給耗個精光了，誰想得到野餐是除了在樹下吃點東西外還得玩鬼抓人的活動啊，他感覺他全身的骨頭都快散成了沙，用著感覺都不像自己的東西了。

　　「博士，該起床吃午飯了哦。」

　　他聽見門外傳來巴特雷特的聲音。想不到現在已經是午餐時間了啊，霍金愣愣地感慨，向外頭的人簡單應了個聲後才懶懶地拉起身子來。

　　「······嗯？」

　　在床頭邊上撒落進來的陽光讓那樣本不屬於這兒的東西看來格外地顯眼——那是一支由緞帶編織成的人造花。

　　巴特雷特。他不自覺地開口，那支花兒的模樣他好像在某個女孩的手上見過，但花瓣纏繞的方式似乎更加生硬一些，怎麼說呢，雖然只是普通的緞帶加鐵絲拗成的小道具，但意外地很有作者的辨識度呢，他隨意把玩著想。

　　「博士？您剛剛叫我嗎？」巴特雷特推開了門，自門縫中探出了半隻眼睛。
　　「沒有，自言自語而已。」
　　「是······嗎······？」

　　一大早就自言自語？巴特雷特的語氣中多了幾分狐疑，也許是因為博士剛起床，腦袋還不太清楚吧，他在心中自顧自地下了結論，「大家都在樓下等您哦，如果您再賴床我會負責把您拖下樓的。」
　　霍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那個拖字在巴特雷特口中聽來並不像單純的誇飾。

　　「啊，還有那朵花是我給博士的禮物。」他指著他手裡的花朵答道，「您還喜歡嗎？」
　　「······哦。」

　　「如果是人造的就不會凋謝了，它會一直陪在博士身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