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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得在看不到盡頭的森林裏奔跑,手裏緊緊握著寫著契約符文的卷軸。他年幼的臉上沾上了血跡,白色的外袍也沾上了塵土,看不出原本的樣式了。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伊得心想,為什麼不幸總是突然找上門? 他想到族長臨死之前不甘心的臉,眼淚又從眼眶裏滑落。他胡亂用袖子拭去淚水,咬緊牙關,默默握緊了手裏的卷軸。 族長在臨終前告訴他,那些滅了他族的人正是為了這個卷軸而來。卷軸裏面留下了一位大妖的封印,相傳這位大妖可以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只要以血為引,念出契約之咒,就可以收服他成為式神。 式神,絕對無法攻擊其主,其主一旦死亡不能獨活。只有陰陽師能解除契約,是非常強硬且霸道的契約。 伊得勉強擺脫了追兵,爬上一棵樹短暫歇腳。他打開了卷軸,卷軸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咒文,在最中心有咒文圍成的圓形陣法。伊得咬破自己的大拇指,把血液塗在卷軸上,開始吟唱契約的咒語。 咒語畢,契約成。 卷軸上的咒文突然發出瑩瑩白光,然後那白光越來越亮,越來越刺眼,伊得不得不閉上了雙眼。等他再次睜眼,看到了一陣迷蒙的煙霧,煙霧正中隱隱約約透出一個人影。 妖怪能化成人形,起碼得有千年道行。伊得不由得緊張起來,呼吸都放輕了許多,思索著會是怎樣一位妖怪和他簽訂了契約。 終於,煙霧慢慢散去,正中原本模糊的人影也慢慢清晰了起來。看到那妖的面容,伊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狐妖有一頭紫色的長髮,隨意披散在身後,頭頂上柔軟的狐耳微微抖動。一紫一金的異瞳連最美麗的寶石也要遜色三分,臉精緻漂亮得怕是天仙見了也會嫉妒。那妖怪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他冷冷地看著伊得,“就是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爺和我簽訂了契約?” 伊得愣愣地看著狐妖出神,過了好半晌才回過神,紅著臉結結巴巴地回復道,“是,是我。請問你的名字是?” 狐妖瞥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不屑。但是契約在身,他還是回復了伊得,“玖夜。” 還沒等伊得接話,玖夜就繼續說到,“小少爺,就這麼隨隨便便和我簽訂了契約,你可想好了應該付出的代價?” 這話自然聽得伊得一頭霧水。不過沒和玖夜相處幾天,他就明白了這句話的深意。 身為大妖的玖夜自然瞧不上伊得這個初出茅廬的陰陽師菜鳥,這是伊得可以理解的事情。如果不是契約還在,他們二人性命相連,玖夜會不會直接把自己殺了也不好說。 但是性命相連是一回事,玖夜老捉弄他又是另外的事了。玖夜的捉弄非常恰到好處,讓伊得感到痛苦的同時又不至於讓他產生生命危險。 在伊得剛剛見到玖夜的時候,雖然對他的話有些不解,但還是全心全意信任著自己的這位式神的。他還沒被滅族的時候,族人和式神相處融洽得如同一家人,於是他理所應當地認為自己和玖夜也是這樣。 事實證明,完全不是。 他聽信了玖夜的話采食了有毒的菌子,然後肚子痛了整整一周;他聽信了玖夜的話撿了“溫順”鳥類的蛋,被母鳥尖銳的爪子劃了一大個口;他聽信了玖夜的話塗抹了草藥,傷口痛得像是被火燒了一樣……伊得本來想哭,但是能夠安慰他的人已經離世了,年幼的他不得不收起自己軟弱的淚水,頂著狐妖的冷嘲熱諷一個人在這險惡的世道生存。 伊得在意識到玖夜是在捉弄自己之後,曾質問玖夜為什麼要這樣,俊美的狐妖只是笑著說,“小少爺不應該反省這麼容易相信他人的自己嗎?” “這麼容易相信他人,早晚會輕易……死掉的哦?” 玖夜緩緩朝伊得伸手,尖銳的指甲抵上了伊得脆弱的脖頸,只要他一用力,這裏就會流下殷紅的血液。但是出乎玖夜預料的是,伊得並沒有躲閃,甚至臉上毫無懼色,一雙亮晶晶的琥珀色雙眼看著他,聲音微弱卻堅定地說道,“但是……你是我的式神啊。” “式神?”玖夜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式神和陰陽師之間的契約,可是這個世界上最脆弱的契約啊。” 伊得不理解玖夜這話的含義,玖夜也並不準備解釋。即使好奇,伊得也只能把這份好奇吞進肚子裏。 在前往下一個村鎮之前,他們還要在山上走少說半個月的路程。這期間,伊得一直在練習陰陽五行之術,為了成為一名真正的陰陽師而努力。 其實,伊得的天賦很高,即使在才人輩出的族裏也算是佼佼者。但是現在並沒有人指引這位年幼的陰陽師,他的式神樂得看他出糗的模樣,自然不會出手幫忙。伊得只能自己摸索。在被滅族之前,他只學習了一些基本的咒法,還沒來得及鑽研體會就被迫流落深山。沒有搜尋到卷軸的那群人恐怕不會善罷甘休,伊得也不敢輕易離開這座山。 這之後又過去幾天,在知道伊得不會再相信自己以後,玖夜就放棄了教唆伊得嘗試危險事物的打算,天天躺在樹上享受卷軸外面的世界。卷軸內部雖然也有空間給他活動,但自然是不比外面的世界自由廣闊。伊得就在樹下默默練習,還真給他摸出一些門道。等伊得第一次吟唱出咒語使役紙人的時候,即使是玖夜也不得不承認,伊得作為陰陽師的天賦恐怕能在他見過的陰陽師之中躋身前三。 當然,伊得依舊很弱小,隨隨便便一個百年道行的妖怪都能輕鬆置他於死地。 玖夜本以為自己會一直和伊得保持這樣不近不遠的距離。人類只有百年壽命,對他而言不過是彈指一瞬間。只要等到伊得年老喪失陰陽師的能力,契約不攻自破,他就又能恢復自由身了。 不過,自由來得比他想像中還要快。 一日早晨,天剛濛濛亮,晨光從森林的霧氣中透出,點亮了這座正在緩緩蘇醒的山。只要再走三日,他們就能去到附近的城鎮休整。在深山上生活了將近一個月的伊得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出這座山,可惜他只能靠自己的雙腳一步一個腳印地前行。 突然,遠處閃過一道寒光,一枚銀鏢擦著伊得的發絲而過。要不是玖夜拉了伊得一把,估計這枚銀鏢已經劃開伊得的喉嚨了。 伊得警戒地看向銀鏢飛來的方向。遠處緩緩走來一個人,那人衣服上的紋樣赫然就是伊得在一片火海中窺見的那個家族的紋樣。想到自己慘死的族人,伊得不由得握緊了雙拳,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著。伊得深知自己此時沒有辦法打敗對方,只能偷偷環顧四周,找尋脫身的辦法。 當然,對方也明白伊得的想法。那個男人再次飛出一枚銀鏢,落在了伊得準備逃跑的方向。伊得只能打消逃跑的想法,惡狠狠地看著越來越近的男人。相比起伊得的戒備,玖夜倒是一臉無所謂的表情。現在的陰陽師,或許比他強的可能一個都沒有。 男人看著伊得,大笑起來,“小娃娃,你不是我的對手。或許你跪下求饒,爺爺我還能放你一馬。” 伊得冷哼了一聲,“做夢!” “敬酒不吃吃罰酒!” 男人突然消失在原地。伊得四處環顧找不到男人的蹤影,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即使他這麼戒備,也沒能發現男人突然出現在他的身後。 男人手起刀落,伊得的後背立刻被劃開了一個大口子,鮮血汩汩地從中流出,滴落在地上,濺起一朵朵血花。伊得痛呼一聲跪倒在地,朝身後看去,男人又不見了蹤影。 玖夜抱著手看著他,看樣子並不準備出手。伊得在心裏悲歎一聲果然指望不上這位喜怒無常的妖怪,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對策。 男人似乎並不準備一擊斃命,而是不斷地在他身上留下傷痕。失血過多讓伊得的腦子越發混沌,意識朦朧間,他想到了逝去的雙親。原來瀕死是這樣的感覺啊,伊得倒在地上閉上雙眼,呼吸越發遲緩。 看到伊得這副模樣,男人現身站在伊得面前,蹲在他身前嘲笑道,“最有潛力的陰陽師一族的遺孤,今天居然要葬送在我手裏了。” 說罷,男人持刀的手臂微微抬起,即將落下的一刹那,手卻突然停在了半空。溫熱的鮮血灑在伊得臉上,伊得緩緩睜開了眼,勾起嘴角,笑得狡黠,“還是不能太掉以輕心啊,大叔。” 男人低下頭,看見屬於自己的銀鏢正刺在自己胸口。拿著銀鏢的,是一個沾上血跡的白色紙人。 “怎麼樣,紙人沒有聲息,是不是很難被發現?”伊得看著男人難以置信的臉,開口道,“沒想到我會使役紙人吧?你們這幫半吊子的陰陽師之流,根本不會這樣的咒法。” 一口氣說了太多話,伊得的呼吸慢慢變得沉重了起來。男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大概是死去了吧。伊得這麼想著,本想支撐起自己的身體,但是手卻怎樣都無法抬起來了。他掙扎著不想閉上雙眼,但是身體卻違背了他的意志。 好不甘心啊,就這樣死去了…… 玖夜感覺身體一輕,曾經束縛住他的契約居然消失了。他看著倒在地上的伊得,心裏生出幾分異樣的滋味。 人類,不都是自私自利的傢伙嗎?居然會在臨死之前解除契約,是出於什麼原因呢?明明求求他,好心的狐妖說不定就會出手解決掉這個雜魚的,伊得卻選擇憑藉自己的力量解決掉實力遠在他之上的人。 這個小少爺,說不定能給他帶來相當多的樂趣呢。 “看在你這麼有趣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救你一命吧。” 玖夜輕輕把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伊得橫抱在懷裏。他顛了顛懷裏的人,明明看著也不算矮,居然已經變得這麼輕了,好像抱著什麼脆弱的小動物一樣。玖夜看著伊得因為失血過多變得蒼白的臉,這麼年幼,他現在多少歲?十七歲?不,可能才十五歲左右吧。 高大的狐妖把嬌小的人類抱在懷裏,環顧四周,果不其然看見了不少聽見了動靜跑過來打算坐收漁翁之利的陰陽師。 人類啊…… 玖夜轉身,抱著伊得幾個閃身就消失在遠方。忌憚於玖夜的力量,躲藏起來的陰陽師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 就在他們準備起身時,他們的身上突然燃起了紫色的火焰。那火焰並沒有灼燒掉他們的衣服,卻痛苦無比,像是在燃燒他們的靈魂一樣。 火焰燃燒了約半個時辰才緩緩熄滅,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好像那如同鬼魅的火焰只是他們的一場夢一樣。只有身體殘留的痛苦在叫囂,那是真實存在過的火焰。 玖夜抱著伊得到了一個湖邊。他把伊得放在地上,扒掉伊得已經破爛不堪的外袍,露出伊得猙獰的傷口。深深淺淺的傷口在伊得白淨的背上交錯,看著相當觸目驚心。最嚴重的是最開始在後背上的刀傷,皮肉外翻,血止不住地外流。 玖夜把伊得丟到湖裏清洗了傷口,又摘了幾株草藥碾碎塗在傷口上。藥汁流進傷口的感覺並不好受,伊得蹙起了眉頭,一副非常痛苦的表情。玖夜洗淨了伊得的衣服,烤幹後撕成布條纏繞在伊得的傷口上。 玖夜抱著伊得坐在火邊,此時已經入夜,今天是個不見星星的夜晚,遼闊的空中只有月亮孤獨地高懸。伊得雙眼緊閉,絲毫沒有要醒來的跡象。想也是,人類畢竟是十分脆弱的生物,何況他還流了那麼多血。 玖夜伸手掃開了伊得臉上淩亂的發絲,看著伊得安詳睡去的臉,心想,明明是那麼脆弱的人類,居然也能做出超出他意料的事。 我就姑且期待一下你以後的成長吧。 伊得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視線還很模糊,看不太清周圍的事物,只看得到滿眼的綠色。 啊......即使是天堂,也能看到這麼濃郁的綠色嗎?伊得迷迷糊糊地想著,眼裏突然融進了一片紫色。這紫色,和玖夜的顏色好像啊。 “小少爺這是睡迷糊了?” 這聲音也和玖夜的好像......不會吧...... 伊得猛地坐起身,看著玖夜笑著的臉,一臉震驚道,“玖夜?你怎麼也來了天堂?” “哦呀,看來小少爺還沒有睡醒呢。” 額前的頭髮被用力拉扯著,輕微而明確的疼痛傳來,讓伊得終於明白,原來自己並沒有死去。 或許是神經終於放鬆了下來,伊得一直沒有注意到的後背傳來了劇烈的疼痛,讓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看著自己身上明顯被好好處理過的傷口,伊得越來越不明白身旁笑著的狐狸到底在想什麼了。 現在他和玖夜已經解除了契約,按照玖夜的性子,不是應該直接離開嗎?居然會好心救他一命,真是不像他的風格。 興許是看出了伊得的不解,玖夜開口道,“小少爺,陰陽師和式神的關係可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簡單。” “陰陽師和式神,雖然一般在互相認可的情況下才能簽訂契約,但是現在也不乏一些旁門左道能強行讓大妖成為式神。” “如果那些不擇手段的陰陽師發現了我強行和我簽訂了契約,我可就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這是假話,根本沒有陰陽師能打敗玖夜,更別說簽訂契約了。 “況且,我發現留在你身邊也挺有趣的。” 這是真話。 “如何呢?”玖夜朝伊得伸出了手,“繼續讓我成為你的式神吧,小少爺。” 過多的資訊傳來讓伊得有些混亂,但他還是靈敏的捕捉到了玖夜話裏的關鍵——玖夜願意繼續成為他的式神。雖然玖夜是個惡劣的妖怪,但是他的實力是毋庸置疑的,這其中的利弊根本不用細想。伊得毫不猶豫地伸手和玖夜的手緊緊相握,“這可是你說的哦?可不要反悔。” 看著伊得的眼睛裏抑制不住的興奮,玖夜點了點頭。締結契約的過程中,看著伊得全神貫注的樣子,玖夜異色的雙眸微彎。 希望這百年的時光不要太無趣。 既然正式承認了自己成為伊得的式神,那麼他就要努力讓伊得變得能配得上他。 在玖夜這樣的解釋下,伊得感動得淚眼汪汪,絲毫沒有察覺到玖夜一副樂在其中的表情。 在玖夜的引導下,伊得陰陽五行的本領在飛快地進步著。雖然玖夜老是刁難他,但是不得不承認,玖夜是一位非常好的老師。本來身為妖族的他就天生就比人類更擅長這些咒法,教起伊得來自然是得心應手。 在伊得傷勢幾乎痊癒了之後,他們終於來到了附近的小鎮上。不知在深山裏度過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再次看到充滿人的街道對伊得來說那叫一個親切,看什麼都非常順眼。 為了陪著伊得,玖夜也用法術隱去了狐耳狐尾,偽裝成一個普通的人類,跟在小少爺身後。玖夜已經被封印多年,外面世界飛速變化,他看什麼都是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伊得倒是偶爾會跟著大人來到這裏交換物資,所以對這個小鎮還算熟悉。他領著玖夜大致逛了一下,去當鋪把身上值錢的小東西換了一部分,給自己和玖夜都買了新的衣服,又找了一個酒樓下榻。 終於不用可憐兮兮地在山裏吃野味了,想到這,面對滿桌的美食,伊得簡直要掉下淚來。身為大妖的玖夜本可以不用進食,但是看伊得狼吞虎嚥的吃相還是勾起了他的食欲,跟著伊得吃了一些。 酒足飯飽,伊得撐得幾乎是扶著牆出來的。他拍拍肚子感歎,還是酒樓的飯香。玖夜依舊是那張一貫不變的帶笑的臉,對伊得的讚美不置可否。 此時已經將近黃昏,天邊大片大片的橘色鋪陳開來,像是一副肆意灑脫的潑墨畫。伊得走在人來人往的攤販中間,看著什麼新奇的東西都湊上去看一眼。玖夜一個沒留神,伊得的手上已經拿了一堆東西了,幾乎擋住了他的臉。伊得艱難地掏出了一根冰糖葫蘆遞給玖夜,“你吃嗎?” 玖夜沒有說話,伸手接過了那根掛著糖漿的紅色果子。他把冰糖葫蘆遞到嘴邊咬了一口,有些偏酸的果味很好地被外面的糖殼中和了,呈現出一種獨特的味道。看玖夜又默默吃了幾口,伊得眯著眼睛笑著說,“怎麼樣,好吃吧?” “馬馬虎虎吧。” 玖夜解決了那串糖葫蘆,走到伊得身邊仔細看他懷裏抱著的東西,大多都是一些陰陽師會用到的器具,這些玖夜早就看過無數遍了,並無太大興致。他正準備收回視線,突然注意到伊得手上拿著的一根灰色的細棍。 玖夜指著那根細棍問伊得,“這個是什麼?” 伊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這個是煙花棒,我已經很久沒有玩過了。”興許是最近玖夜對他的態度轉變了不少,讓他有些得寸進尺起來,開口調笑道,“這麼,見多識廣的大妖怪沒有見過這種平民的玩意?” 玖夜笑而不語。 看著玖夜的笑臉,伊得只覺得瘆人,轉過頭不去看玖夜,在心裏祈禱玖夜儘快忘記他的話。 回到下榻的地方,伊得把買的裝備整理了一下,拿上了煙花棒對玖夜說,“走吧,給你看看煙花棒是怎麼玩的。” 一人一妖來到了僻靜的小道,伊得蹲下,示意玖夜用火點燃煙花棒。對於自己感興趣的東西玖夜一向好說話,打了個響指,紫色的火焰就出現在了煙花棒頂端。 剛開始是小小的火花,劈裏啪啦地亮著。隨著時間的推移,火花越來越多,像是天邊無數的星辰閃爍期間,綻放了起來,點亮了他們的面孔。 玖夜盯著那株閃爍的花火,眼裏是毫不掩飾的興趣。伊得看著玖夜感興趣的模樣笑了起來,“怎麼樣,還不錯吧。” 火花慢慢推移到底,卻絲毫沒有熄滅的跡象。伊得還在納悶為什麼,就被煙花棒跳出的火星燙了一下。他因為吃痛鬆開了手。那煙花棒最後跳動的火焰,是相當特別的紫色。伊得這下知道了玖夜是在報復他先前調笑的仇,敢怒不敢言。玖夜看到伊得有些憋屈的臉倒是心情大好,“怎麼了,小少爺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什麼都沒有。” 伊得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對玖夜說,“我們回去吧。” 他們在這座小鎮休整了幾日,就動身前往下一個地方。 越是教導伊得,玖夜就越欣賞他。雖然嘴上不說,但是伊得不僅天賦極高,而且肯用功,是每一個教導者都會喜歡的學生。看著伊得的陰陽五行之術學習得越來越熟練,玖夜心想,或許用不了多久,伊得就能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陰陽師了。 一人一妖一邊修煉,一邊收集情報。滅了伊得族的是全國都頗具盛名的陰陽師一族,據說族長還成為了皇室的御用陰陽師。這種能受到皇族青睞的陰陽師,一般手段都不太光彩,也有不少小族對他們頗具微詞,可惜有賊心沒賊膽,只敢嘴上說說,還是不敢有什麼實際上的大動作。也不知道從哪得知了玖夜的傳聞,心血來潮就襲擊了伊得的族群。 瞭解之後,伊得就對這個陰陽師一族越發痛恨。但是他深知自己能力不夠,即使他進步神速,在時間的壁壘面前還是太過渺小了。 他一路上靠幫別人解決一些妖怪作惡的事件也收穫了不少報酬。就這樣一邊遊歷一邊修煉,春去秋來,不知不覺已經輾轉兩年。伊得成長為了十七歲的少年,不再像曾經那樣青澀,只是偶爾能從他的笑臉上窺見他兩年前的影子。 相比於伊得,玖夜倒是一直沒有變。 伊得並沒有告訴外人玖夜是他的式神,而是宣稱這是他的師兄。於是,玖夜的狐耳狐尾就只有和伊得獨處時會露出。雖然一直保持標準的人類模樣對他來說不算難事,但是妖族往往不屑於此,尤其是他們大妖,會更加偏愛用自己的原型行動。 伊得也相當好奇玖夜的原型會是怎樣的,想必是很漂亮的一只狐狸吧。伊得這麼問玖夜,得到的回復是,“你當真很好奇嗎?” 伊得理所當然地說,“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那我就勉為其難滿足一下小少爺的願望吧。” 伴隨著“嘭”的一聲巨響,一陣煙霧升騰,玖夜早已不在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紫色狐狸。那狐狸緩緩睜開眼睛俯視伊得,看伊得愣在原地的樣子,心想,果然還是人類,會對他這麼巨大的原型感到害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玖夜,好漂亮啊......” 然而人類並沒有向他想像中那樣恐慌,而是睜大了雙眼,一副興奮的樣子。伊得激動地伸出手,“我可以摸你嗎?” 那只漂亮的紫色狐狸眯著眼睛,是一個有些高興的模樣。狐狸尾巴一甩,把小小的人類包裹在其中。伊得伸手觸碰那毛茸茸的狐尾,眼睛都亮了,在玖夜的默許下輕輕撫摸。紫色的毛髮順滑又柔軟,伊得簡直要被這團紫色吸進去了。 摸了好半天,伊得才戀戀不捨地收回手,半是感歎半是可惜地說,“可惜你不能一直變成原型。要是你可以一直維持原型有多好啊!” “小少爺可真是天真。”紫色狐狸口吐人言,把自己尖銳的指甲伸出,抵在人類的胸口。那指甲泛著寒光,可以輕而易舉刺穿伊得的胸膛。但是伊得的反應和剛見玖夜時如出一轍。他伸手輕輕撫摸著那可以置他於死地的指甲,笑得柔和,“但是你不會,畢竟你是我的式神嘛!” “天真的小少爺。” 玖夜冷哼一聲,把指甲縮回,只留下巨大的狐狸爪子。他用自己的肉墊貼緊伊得的胸口,說道,“既然這麼喜歡這副模樣,今天就這樣休息吧。” 說罷,不等伊得回復,就強硬地用尾巴把人類裹緊,讓伊得靠在他的身體上。伊得看著玖夜別過去的狐狸腦袋,看不出他的喜怒。但是和玖夜朝夕相處的伊得還是能猜到這位狐妖的心思。大概,還是高興的吧? 於是,伊得也順勢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伊得和玖夜來到了國都附近的鎮落。 經歷了三年的曆練,伊得的實力終於可以和滅他一族的族長勉強匹敵了。雖然有玖夜作為他的底牌,但是這樣的血海深仇,伊得還是希望可以自己親手去報。 這個小鎮和伊得幼時常去採購物資的小鎮相比荒涼了不少。街上沒什麼行人,零星幾個開門的攤販看著伊得和玖夜湊近,臉上都出現了恐懼的表情。無論伊得怎麼詢問,那幾個攤主都不願意開口。 這樣的異樣讓伊得有些不安。伊得隨便找了一家旅社住進去,越想越覺得納悶。按理來說離國都那麼近的地方不應該出現這樣的事情,那些攤主看著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麼很恐怖的東西一樣。況且,既然這裏有異常,為什麼沒有人來解決? 就在這時,玖夜開口道,“小少爺就只看到了人類的異常?” “除了人還有哪里不對嗎?”伊得回想了一下自己看到的場景,猛地一拍腦門道,“對啊,為什麼明明都是深秋了,路上居然一片黃葉都沒有......說到底那些樹也不是常青樹,這次難道是樹妖作祟嗎?” “是不是,看了不就知道了。” 伊得循著玖夜的目光看去,在離小鎮不遠處的叢林中有一顆高大的銀杏樹。那銀杏樹高得頂天立地,好像已經刺破了蒼穹,長到天上去了一樣。和所有樹木不同的是,只有那顆銀杏樹有了一絲秋的氣息,整棵樹都掛上了金黃的樹葉。遠遠看去,和周圍青翠都樹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銀杏樹嗎......”伊得喃喃道,“這麼高的銀杏樹,想必也有上百年了吧。” “上百年?小少爺太小看它了。”玖夜嗤笑一聲,“起碼上千年了。” 荒涼的鎮落,無人的街道,不願意開口的攤販,只有一棵銀杏樹變黃的深秋。伊得思索著這些異樣,但是怎麼也不能把它們聯繫起來。天色漸暗,今天估計沒有什麼調查的機會了。伊得整理了行裝,決定明天一早就動身去調查。 第二天,一人一妖特地起了個大早,放棄了從攤販的口中得知資訊,決定靠近銀杏樹尋找線索。越是深入叢林就越能明顯感覺到這裏植物的怪異,在深秋的季節居然能看見好幾棵樹上萌發了嫩芽。遊歷的這三年伊得也可以勉強稱得上一句見多識廣,但是這樣怪異的現象還真是前所未聞。 時間靜靜地流逝著。明明走了很久,感覺還是無法靠近那顆銀杏樹,像是有什麼奇妙的隔膜一樣,把他們隔絕在銀杏樹之外。伊得看著依舊遙遠的銀杏樹,覺得這樣走下去也不是辦法。他掏出了隨身攜帶的紙人,驅使它們前去銀杏樹看看情況。 紙人走了沒多久就返回來了,看來它們也不能靠近銀杏樹。伊得又拿出了幾張符咒,用力將它們甩出,那符咒像是箭一樣飛出數十米,最後停在了空中。 伊得走到符咒停駐的地方,伸出手觸碰,果然感覺到了這裏被下了結界。但是,妖族是不會使用這樣的結界的,這裏肯定有陰陽師的介入。 “玖夜,如果是你,能破開這個結界嗎?” “可以。但是小少爺確定要這樣打草驚蛇嗎?” 伊得立刻明白了玖夜的意思。這裏離國都這麼近,留下結界的陰陽師,很有可能是他此行的目標。 想到夢裏連天的火海,伊得低下頭,在沉默了很久之後,長歎一口氣。 “那我們就先回去吧。” 回到小鎮上,攤販依舊是那副恐懼的神情,但是伊得發現他們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有些變化。 伊得有些不解。這時,一個大約十多歲出頭的小男孩大著膽子靠近了伊得,站在他面前一言不發。過了一會兒,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開口道,“哥哥,你是其他地方來的陰陽師嗎?” 伊得點點頭。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後,小男孩眼睛都亮了。他一把攥住伊得的衣角,生怕他跑掉似的。小男孩絲毫沒有在意伊得身後的玖夜黑著一張臉,靠近伊得高聲說,“那麼,哥哥你能解決掉那個作惡的妖怪嗎?” 一石激起千層浪。伊得還沒來得及開口,那些原本害怕的攤販在聽到他是別處的陰陽師之後都一哄而上,把伊得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他們你一言我一句地向伊得傾訴這裏發生的變化,像有千百只鴨子在叫喚。伊得聽了好半天,只能勉強從他們的隻言片語中拼湊了一個大概的事件概括。 這裏原本非常繁盛,居民以伐木賣樹維生。因為這裏樹木的生長週期短而且品質好,居民也因此過上了富足的生活。 但是自從那個自稱“國師”的人來到這裏之後,一切都變了。他下令宣稱這裏的樹木都歸國家管控,居民不得私下砍樹。他大手一揮斷了居民的財路,卻不願意為居民的生活開闢新的途徑。居民怨聲載道他也權當耳邊風。偶有幾個膽子大的人砍了樹,被他發現後直接落得個流放邊疆的下場。 一時間,小鎮人心惶惶。大家看到陌生面孔,都覺得他們是國師派來監管他們的人。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伊得一開始被他們恐懼著。直到早上他們看見伊得深入叢林,才意識到伊得是外來的旅人。 終於找到了一絲突破口的伊得松了一口氣。但現在他被人團團圍住,即使他再三保證自己會盡力解決這裏的問題,攤販們也沒有放過他的打算。 被擠在一邊的玖夜“嘖”了一聲,伊得的身邊升騰起了紫色的火焰。那火焰暖洋洋的,像是一陣柔和的風一樣把伊得包裹起來。但是其他觸碰到這團火的人都像是被真正的火焰灼燒一樣,痛呼一聲離開了伊得。 玖夜走到伊得身邊,那團紫色的火焰也慢慢淡了下去。他一把把伊得橫抱起來,跨著臉環視了周圍的攤販,冷冷開口道,“人類果然還是這樣自私自利。即使我們有能力,憑什麼要幫助你們呢?” 說罷,不等攤販有所反應,他就抱著伊得離開了。 伊得對玖夜抱著他的舉動有些不解,試探性掙扎了幾下無果後,老老實實待在玖夜的懷裏。他看著玖夜明顯能感覺到怒意的臉,小心翼翼開口道,“玖夜,你說不幫助他們的話是氣話吧?” “哦呀,看來小少爺還是不太瞭解我的處事原則呢。” “這次的案件,你就自己解決吧。” 玖夜停了下來,鬆開手隨意把伊得丟到地上,無視伊得的不滿自顧自離開了。伊得站起身揉了揉自己有些發疼的屁股,沒好氣地朝玖夜大喊,“你再這麼不講理,我就要收服新的式神了!” 這本是一句玩笑話,但是狐妖聽後,話語裏卻帶上了一絲怒意,“小少爺既然想,就去做吧。” 伊得還沒開口補救,玖夜就伴隨著一陣煙霧消失了。這時伊得才明白,原來玖夜跟在自己身邊只是因為他願意。如果玖夜不願意,即使伊得是和他簽訂契約的陰陽師,他也無法得知玖夜的行蹤。 “真是陰晴不定……”伊得嘟囔一聲,一個人回到了旅舍。 伊得打開房門,房間裏面除了灑落進來的瑩白月光以外再無光亮。玖夜不知所蹤,看來他真的生氣了。伊得趴在床上,身心俱疲。他抱住柔軟的枕頭,止不住地胡思亂想起來。 說是再找新的式神肯定不是真的。他的生活已經充斥著玖夜太多的身影,怎麼可能容得下其他妖怪的介入呢?說到底,玖夜真的相信他會找新的式神這種話嗎? 伊得把頭埋進枕頭,讓柔軟的棉花包裹著他的臉。莫名地,他想到了玖夜的原型,也是這樣柔軟,而且帶著熱意,和他那張總是冷嘲熱諷的嘴截然不同。 這才離開玖夜一會兒,伊得就開始止不住地想念玖夜。畢竟已經朝夕相處了三年,突然離開玖夜他還真有些不適應。不知道玖夜會不會想他呢……肯定不會吧。 自己對於玖夜來說,到底算什麼呢? 這註定不會是一個早眠的夜晚。伊得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天已經透過了一絲朦朦朧朧的光亮,他才終於睡去。 這之後幾天,伊得都找不到玖夜的蹤跡。他只能默默在心裏歎息,然後一個人調查這裏的情況。經過了幾天的研究,他也摸到了一些眉目。如果他沒有猜錯,那位國師想研究的正是“長生不老”的方法。 這裏所有的樹,與其說是活在春天,不如說他們的時間被停滯在了春天。伊得研究了這裏的幾棵樹,發現他們已經很久都沒有生長過了,像是被強行按下了暫停鍵一樣。而他們沒有度過的時間,全部被分給了中心那顆銀杏樹,所以它才會長得這麼高大。 那可是這整片叢林的“時間”啊。 如果國師想要的長生不老是暫停時間,那麼他度過的時間就會被強行分給其他人。也就意味著,有人會因為他更快地衰老,死亡。想到這,伊得理解了玖夜為什麼會說人類都是自私自利之流了。這世界當真有人覺得自己才是至高無上的人,把其他人當成牲口一樣對待嗎?伊得不理解。 不過隨著調查的深入,他的活動好像也引起了國師的注意。他已經好幾次在森林裏遇見穿著官服的陰陽師了,這也讓他愈發小心謹慎起來。 可惜,只要是人,終歸有鬆懈的時候。 一日,伊得在調查時,突然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香味。他本來沒怎麼在意,但是他的行動卻莫名變得遲緩了許多,連腦子都昏昏沉沉的,像是要睡著了一樣。等伊得終於反應過來這股香味有問題時,他已經躺在地上,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 等他因為迎面潑上的冷水蘇醒時,已經被牢牢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所準備的道具也被卸下不知所蹤。他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這個狹小的房間除了桌上的燭燈以外不見一絲光亮,是個密不透風的屋子。房間裏有三個人,都帶上了面具,看不出面容。離伊得最近的一個人放下了手裏的水杯,揪住伊得的頭髮,強迫他直視自己。 頭皮傳來被撕扯的疼痛感,伊得強忍住沒叫出聲,惡狠狠地看著眼前的人。 “本來是想給你一個警告就算了的。沒想到,當年被滅族的陰陽師名門居然還有落網之魚。這麼看來,能實現所有願望的大妖怪並不是傳說?” 沒等伊得回答,男人就一拳打在伊得的腹部。他力道不小,伊得根本無法躲閃,拳頭像是碾壓了他的內臟一樣,他痛呼一聲,腹部像是被火燒一樣疼痛。因為過大的衝擊力,伊得坐著的椅子翻倒在地,伊得也摔在地上。比起腹部的疼痛,掉落在地的痛感已經不算什麼了。他還沒從劇烈地疼痛中回過神,男人就蹲在地上,扯著伊得的領口,“身為陰陽師,身邊居然沒有式神,可真是失職啊。” 伊得哪有開口反駁的力氣呢。他瞪著眼前的男人,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像是處理垃圾一樣把自己甩在地上,告訴守在門口的兩個人看好自己,就離開了這個狹小的房間。 燭燈火焰跳動,牆上黑影翻湧。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伊得都快再次昏過去,門外才傳來腳步聲。那個男人又回來了,手裏還拿著一把匕首。伊得心中警鈴大作,但是被束縛住手腳的伊得卻毫無還手之力。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男人拿著匕首走向自己。 男人用匕首劃開了伊得的頸部。鮮血爭先恐後地湧出,在地上彙聚成了一條殷紅的河流。男人劃得不算很深,但是畢竟是那麼脆弱的部位,伊得還是感受到了疼痛,體力好像也順著那些血液流失了。 失血過多的感覺並不算陌生。如果可以,還真不想熟悉這樣的感覺啊。 伊得看著桌子上的燭火,本來安靜燃燒的火焰突然劇烈地閃爍兩下,像是屋內刮起了狂風一樣。然後,燭燈突然變換了顏色。詭譎的紫色火焰靜靜地燃燒,卻讓伊得安心下來。 他聽見了玖夜的聲音,看見了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玖夜罕見地發了火。他面前的男人突然痛苦地掙扎起來,不斷地揮舞著頸部的空氣,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一樣,倒在了地上。 伊得感覺自己置身於一團棉花之上,視線被紫色充盈,鼻尖也只能嗅到玖夜身上好聞的香味。他視線模糊,看著身下巨大的狐狸,怎麼也沒有開口的力氣了。 “只要我一不在,小少爺就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那就一直待在我身邊吧。伊得默默心想。 他本想一直看著玖夜,最終還是不敵身體的疲憊,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伊得是從玖夜柔軟的毛髮裏面醒來的。 他脖子上的傷口已經癒合,留下了一道暗紅色的痂。他的腹部還隱隱有刺痛的感覺,大概是青了吧。 “小少爺一醒來就這麼不安分?” 變回原型的玖夜開口,停下了前進的腳步。伊得無視了玖夜夾槍帶棒的話,四下觀察起來。周圍的樹都染上了金黃的顏色,不知玖夜在他昏迷之後做了什麼。伊得朝前看去,發現面前正是那顆巨大的銀杏樹。銀杏樹葉像是小扇子一樣掛在樹枝上,一簇一簇的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座金色的高塔。 玖夜叼起伊得的衣領,把伊得放到地下,然後變回了人類的模樣。時隔多天未見,伊得居然在面對玖夜時緊張了起來。他在腦內思考應該怎麼開口打破這個僵局,最後還是只問出了一句,“在我昏迷之後,你做了什麼?” “不明顯嗎?當然是把那幫人揍了一頓。現在,他們大概在向那個‘國師’哭訴吧。” 伊得摸了摸自己脖子處的傷口,又沉默了下去。他看著玖夜張了張嘴,什麼也沒有說。玖夜看他這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挑了挑眉,耐著性子沒有催促伊得。 思慮再三之後,伊得像是豁出去了一樣,對玖夜說,“我並沒有收新式神的打算,那天說的只是氣話。” 看著伊得的眼睛,玖夜的臉上帶上了一絲笑意。他說,“我知道。” 伊得松了一口氣。他靠近了玖夜,遵循自己內心的想法,伸出手抱住了玖夜。玖夜沒有推開,而是輕歎一聲說,“真是愛撒嬌啊。” 伊得沒有在意玖夜的話,而是把自己的全身心都投入到這個擁抱裏。玖夜身上帶著秋天的涼意,像是料峭寒風一樣,伊得的身上則是截然不同的暖意。但他卻不願意放開這個擁抱,玖夜也沒有推開他。 一人一妖短暫溫存了片刻,伊得才從玖夜的懷裏抬頭,笑著問他,“那麼,我們應該走了吧?” 玖夜沒有說話,伊得權當他是默認了。 然後,他們踏上了去國都的路。 一路上居然暢通無阻,這讓伊得有些不安。他安慰自己不要太過多想,內心的不安感卻籠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到了大門,伊得深吸一口氣,猛地推門而入。空曠的院落正中站立著一個人,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滿頭的白髮,乍一看那面容還有些慈祥。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對突然闖入的玖夜和伊得視若無睹。伊得也不敢貿然靠近,於是二人就這樣僵持了起來。 率先打破這份僵局的是伊得。他拿出了自己的符咒甩向那人,但是符咒停在半空,無法再接近半分。伊得咬緊牙關,手指夾住一張符咒。天色驟變,一道驚雷劈下,老者手指微動,那道雷錯開他,劈在了老者腳邊,留下了一塊漆黑的土地。 看著老者雲淡風輕的模樣,伊得不禁心想,難道我還是不能打敗他嗎? 伊得埋藏在心底滔天的仇恨在此刻爆發。他想到那天濺在他身上的鮮血,想到族長臨終前的囑託,想到和他一起玩的孩童死去的慘狀,想到他逃亡回望故鄉,只看見連天的火海。只是出於一己私欲,就這樣殘忍的滅了他滿門,讓他從此以後想到過去的美好都會流淚。 越是思考,伊得就越壓抑不住自己的怒火。 這時,玖夜開口打斷了伊得的胡思亂想。 “小少爺,銀杏樹。” 銀杏樹,銀杏樹……對了,這位老者附近的屏障,和他們第一次靠近銀杏樹的屏障分明如出一轍。伊得眼神微變,掏出符咒,雙手迅速結印,快得讓人只看得清殘影。老者終於變了臉色,心中暗叫不好,伸手準備制止伊得。 來不及了。伊得手中的符咒帶著一道耀眼的金光直飛老者,停滯在半空。然後,竟突然燃燒起來。那火焰的顏色是妖異的紫色,燃燒了片刻,空中就傳來清脆的碎裂聲。那道無形的屏障被打破了,老者身邊突然出現了一個身著黃衣的少年。那少年跪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起來,地上沾上了星星點點的紅色血液。 老者看著伊得的眼神帶上了一絲警戒。他冷聲開口道,“居然能傷了我的式神,你還算有點本事。” “還遠遠不止呢。” 伊得朝前走了幾步,再次拿出符咒,默念咒文。天空突然泛紅,原本潔白的雲像是火一樣,呈現出一片絢麗的紅色。三道火柱憑空升騰,把老者和黃衣少年困在其中。老者扔出手上黑木的串珠,勉強防住了火焰的攻勢。伊得雙手翻動,那火焰的顏色變得越發耀眼,老者死死咬住牙關卻還是不敵,黑木的串珠在跳動兩下,發出微弱的嗡鳴聲,最後還是漸漸被火焰吞噬。 伊得拿著符咒的手一揮,火柱慢慢消失了,只留下正中倒地不起的黃衣少年和勉強保持站立姿勢的老者。老者原本白色的長袍被火焰吞噬了大半,只留下破布一樣的殘塊掛在他身上。伊得一個閃身沖到老者身邊,把手上的符咒抵在老者胸口,大喝一聲。他手上的符咒閃出來耀眼的白光,把他和老者包裹在其中。老者只感覺全身上下的血液像是停止流動了一樣,身體冰涼無比不能動彈。他深吸一口氣,然後“哇”地一聲,大口大口地吐出了鮮血。 老者單膝跪地,一只手撐地勉強支撐起自己的身體。伊得把手上的符咒抵在老者頸邊。 勝負已分。 “這就是報應吧……沒想到啊,我居然要死在你這一個小孩手上。”說罷,老者閉上雙眼,一副任君處置的樣子。伊得抵住他脖子的手微微顫抖,大仇即將得報,他卻沒有絲毫快意恩仇的感覺。相反,他的內心現在充滿了迷茫。 “為什麼……你們就能輕而易舉殺死一個人呢?” 伊得開口,聲音哽咽。淚水不知不覺流出,他的視線被淚水模糊。他隔著朦朧的淚眼看著倒在地上的黃衣少年,如果他沒猜錯,他的本體就是那顆頂天立地的銀杏樹吧。他雖然想為死去的族人報仇,但是他殺了老者,仇恨的火焰也不會消減。他想到幼時被母親抱在懷裏,母親柔著聲音給自己繪聲繪色地念話本。父親也會在忙碌一天回家後,笑著拍拍自己的頭,稱讚自己是好孩子。 現在,死去的人早已融入大地,徒留伊得一個人在世間生活。除了他,再也沒有人知道屬於他們這一族的故事了。伊得收回了抵住老者脖子的手,胡亂擦拭了自己的臉。 “罷了,我不希望有無辜的生命因為我死去。”伊得看向倒在地上的銀杏樹妖,收回了抵住老者脖子的手,“但是,你再有作惡的念頭,無論我在哪,都會飛奔而來,取你的首級。” 玖夜看著伊得放下手臂,心想,還真是心慈手軟的小少爺。他慢慢走到伊得身邊,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老者,開口道,“小少爺,你要是不想動手,我可以代勞。” “算了。”伊得轉過身去,“我們走吧。” 說罷,伊得就走出了這座院子。他拼命壓抑住自己回頭的想法。伊得知道,如果他再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那個人,他或許真的會殺掉他,以報滅族之仇。 玖夜哼了一聲,“天真的小少爺。” 嘴上這麼說,他還是跟著伊得離開了。臨走之前,他回頭看跪著的老者顫抖著伸出手指向伊得,歎了口氣。霎時,紫色的火焰點燃了老者的軀體,疼痛感立刻席捲了他的全身。奇怪的是,他怎麼張嘴也無法叫出聲來,只能不斷在地上打滾,試圖減輕自己的疼痛。 走到開闊的地帶,伊得看著灑在臉上的陽光,只覺得真是刺眼極了。三年以來支撐著他前進的目標在今天消失了。他的內心有陣說不上來的失落感。 “既然復仇結束了,接下來小少爺要做什麼呢?” 玖夜開口,打斷了伊得的神遊。伊得愣愣地看著前方。此時正值日落,夕陽西下,火紅的晚霞鋪滿了整片天空。他看著望不到盡頭的遼闊天空,“大概……會雲遊四海吧。” 伊得低著頭默默擦乾淨了臉上的眼淚,揚起笑臉對玖夜說,“那麼,你要陪我一起去嗎?” 玖夜看著伊得微微泛紅的眼角和鼻尖,嘴角上揚,“小少爺這麼弱,要是一個不留神死掉的話,我可就不好辦了。” 話音剛落,伊得就撲到他的懷裏。他把臉埋進玖夜的脖頸,悶悶地開口,“那以後就請多指教了。” 玖夜伸出了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還是輕輕回抱了伊得。 落日的餘暉籠罩著二人,給他們鍍上了一層暖金色的光。此後會發生什麼還猶未可知,但是現在,但是此刻,他們緊緊擁抱著彼此。 此後,一路相伴,風波皆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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