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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離開半天,你就把塔裡搞成這副德行。」麥迪文站起身來,面無表情。

「我又不是故意的。」卡德加想起身,又哀嚎一聲躺回去。好,腿沒斷,只是撞得很慘,這樣大概就夠幸運了。

才怪。他只不過想去廚房找點吃的,卻一腳踏進荒地,鐵鏽色地面寸草不生,狂風颳得他跌下坑去,幾乎無法呼吸,只能半跪在地上,手忙腳亂畫出防禦魔法。到卡拉贊幾個月,他就這個練得最勤快。

沙塵暴鋪天蓋地,好不容易撐了過去,卡德加還來不及慶幸自己挽回小命,抬頭就看到前方站了一隻魅魔,酥胸半露,雙唇嬌豔欲滴,雙眼發光,像是通往地獄的燈籠。卡德加還沒有蠢到盯著不放,魅魔就是用這種方法吸乾獵物的靈魂。

「來得正好。」那嗓音甜得發膩,只有最淫穢的春夢中才聽得到。「陪我玩玩吧。」

卡德加還以為自己要死在這裡了。他拔腿狂奔,腳陷進沙裡,也不知道能往哪個方向去。身後笑聲逼近,還有皮鞭抽碎岩石的聲音。他連丟了幾個火球,冰錐,秘法飛彈,全都被鞭子打得無影無蹤,小小學徒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不知怎的他突然一頭撞進卡拉贊,客房那群鬼魂也被嚇得作鳥獸散。他扒住走廊上的花瓶還沒喘過氣,就發現魅魔也追著來了。那雙羊蹄踩著石板喀喀作響,聽在卡德加耳中依舊是風情萬種,要不是他肺部痛得快要炸開,肯定已經回頭,自願奉上性命。

幸好卡德加早就摸熟卡拉贊內部,一路奔過客房走廊,往最多鬼魂的地方跑。就他觀察,惡魔和鬼魂踩在相似的界域裡,在血肉之軀看來,便是神出鬼沒,難以捉摸。卡德加只覺得像穿過迷霧,但魅魔就像撞進了市集擁擠的人群,寸步難行。

卡德加三兩步跳上樓,後方一陣鬼哭神號,家具不知是倒下還是撞在牆上的聲響。事後打掃,魅魔沒有全拆了客房,倒是讓他有點驚訝。

這點小把戲沒法絆她太久,腳步聲又追了上來,只是沒這麼緊迫盯人,踩在階梯上明顯變慢,笑聲不再,看來客房那些鬼魂也是給了入侵者一頓好看。

他奔過劇場,又連忙回頭,一把拉開大門,踩著板凳一路撲到舞台前,頓時觀眾噓聲四起。魅魔緊跟不放,鞭子破空劈下,打裂了他身上的防護魔法,再一次,就在他手臂上抽出刀割般的劇痛。

幸好,舞台上正狂風暴雨,船隻緩緩沈沒。美人魚本該回到海中,這下全砸了鍋,氣得破口大罵:「闖入者!」

海水湧來,淋得卡德加一頭一臉,嘴裡全是苦澀的鹹味。他拼命抱住舞台邊的雕像,看著觀眾四散逃竄,慢的便被大浪捲走。魅魔尖叫一聲,被沖到觀眾席另一頭,重重撞上牆壁。

水退了,魅魔躺在地上動也不動,卡德加鬆了口氣,卻見她睜開眼睛,翻身跳起。

不會吧,還來?

就在那個瞬間,一道秘法能量砸中魅魔,在她臉上穿了個大洞。綠血汩汩外冒,尖叫聲幾乎震裂屋頂,卡德加不由自主摀住耳朵,眼睛卻不敢挪開分毫。

發生了什麼事?

他又看到了那個跟他長得很像,只是頭髮全白,神情疲憊,彷彿老了三十歲的男人,不知何時站在觀眾席間。地面一片狼籍,擱淺的魚拼命甩跳,海水四濺,但他視若無睹,慢吞吞走到魅魔身邊,踩住她的脖子,一使勁,便是頸骨斷裂的聲音。

尖叫聲嘎然而止,魅魔的軀體消融,像一灘綠色黏液逐漸分解。

這就是極限了。學徒鬆手,跌坐在地,最後的記憶就是那男人轉過頭去,跟大師說了什麼——麥迪文不知何時出現的,頭髮長了許多,還穿著學徒沒見過的衣服,黑色的邊緣閃爍微光,這讓他和塔裡的幻影有幾分相像。

學徒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識多久,可能是五分鐘,也可能過了五個小時。當他睜開眼睛,就看到麥迪文怒氣衝天的臉。「我才離開半天,你就把塔裡搞成這副德行。」

「惡魔。」他有氣無力,只擠得出這個字。

「還用你說。」現在他看起來又是平時的麥迪文了,工作服上沾著草葉,頭髮凌亂,八成是騎著獅鷲獸穿過了森林。「那臭味要好幾天才消得掉。」他惱怒地看著一地海水,布景和板凳被沖得七零八落。「看起來,你倒是玩得很開心。」

「好說。」事情過了他才開始發抖,怎麼樣都無法停住。他真的撿回小命,只要跑慢一拍,踏錯一步,就會被大卸八塊。他上回見到惡魔,是躲在麥迪文身後,而大師一發火球就把他們烤成焦炭。他從沒想過自己這麼快就得撞上挑戰。

下次他又該怎麼辦?

麥迪文打量他,眼神嚴峻。「你受傷了。」

卡德加把手伸出來,袖子早已被魅魔抽得粉碎,鞭痕紅中泛黑,血管浮得怵目驚心。

「上來吧,得做處置。」麥迪文轉頭朝劇場大門走,也沒管他是不是跟在後頭,卡德加連忙爬起來,跌跌撞撞追上去。

「會一直這麼痛嗎?」現在不只手臂,半個身體都像在燃燒,外加一隊矮人拿著槌子在他腦袋裡敲。

「你最好快點習慣,以你惹麻煩的功力,很可能變成家常便飯。」

說得好像卡德加該為此負責似的,他很想頂嘴,可惜連罵髒話的力氣都沒有。「是。」

「以半吊子來說,你表現得還不錯。」被魅魔肆虐後,走廊一片狼籍,但麥迪文看也不看就大步踩過去。

這到底算稱讚還是侮辱,卡德加不想深究。「我那時腦袋一片空白。」他承認。「只是……隨機應變,走一步算一步。」

「那沒什麼不好。惡魔能滲透你的思緒,這就是他們入侵無往不利的原因。你得夠幸運,或夠老練才能反將他們一軍。」通往觀星台的迴旋梯很長,麥迪文一步都沒停,走得平穩如常,只有在學徒氣喘吁吁的時候才會停下來,等他趕上。「只有一個問題,半吊子會送命。」

「……我會努力。」

「讓所有反擊都成為本能,你最好先有心理準備。」

所以麥迪文會訓練他,而且不打算手下留情。這樣的結果算好嗎?卡德加又撐著爬上幾階,另一個想法混著頭痛浮現。「這樣,我算是您的學徒了嗎?」

「你真不死心。」

「問一問也沒壞處。」見縫插針這本事,他可是練了一輩子。

「你是唯一待超過一個月,還沒有被幻象、超時工作、意外和我喜怒無常脾氣嚇跑的人。」麥迪文轉頭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如果你覺得還能繼續下去,那就當作是吧。」

噢。

好運來得太過突然,卡德加一時暈頭轉向,開口卻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大師往上走了幾個階梯,又停下腳步。「如果你想反悔,現在還來得及。」

卡德加脫口而出,音量比自己想的還大:「沒這回事。」

「很好。」麥迪文轉過身,笑意一閃而逝。他停下來的地方比卡德加高了兩階,所以他可以輕易抬起學徒的下巴,像在審度他是否撒了謊。而他想必察覺到卡德加退縮了,還有掠過眼中的驚惶。未來對這個年輕人而言有太多不確定,而他什麼都不確定,就接下了從沒想過的重擔。「那一天到來的時候,千萬不要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