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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晝光〉 第二封信

  

  褚:

  昨晚我做了一場很長的夢——不要瞎緊張,不是精靈預知夢——醒來後往旁邊摸,卻是空的。你已經很多年沒躺在我的旁邊了,有時候我會忘記這件事情。

  前幾天我到原世界,順便去探望夏碎。他說話的方式與眼神如昔,但他的兩鬢已經斑白,臉上有著皺紋,我居然懷疑,這個人真的是藥師寺夏碎嗎?真的是我在追你的時候,在旁邊出餿主意、樂於看我出糗的搭檔嗎?

  直到這一刻,我才確切的意識到人類的壽命如此短暫。對精靈而言,你們來了,又走了,倉促如漲潮與退潮。

  我前陣子跟你要照片,你回信說不能給我,怕誤落到他人手上被詛咒。嗤,你找的藉口多年如一日的爛。

  我們有過的約定與承諾太多,辜負的又更多,除非你回到我身邊,不然我不會再給你任何誓言,只要你回到我身邊,我就會告訴你,我昨晚的夢中有你,在夢中,我們一起老去……

  

  

  

  廢棄已久的車站有股陰冷的霉味。

  冰炎走上前,躺在車站椅子上的褚冥漾睜開眼睛,對他一笑。

  『一個人躲在這裡做什麼?』

  褚冥漾撐起身子,讓冰炎坐下後,又沒骨頭的枕在他的大腿上,把玩冰炎銀色的長髮。

  『太多人了,不習慣。』

  『那我走了,不打擾你安靜。』

  『你又不是人。』

  冰炎敲了下褚冥漾的額頭。『現在會頂嘴了。』

  褚冥漾翻身摟緊冰炎的腰,含糊不清道:『你是我的冤親債主,我的人、我的魂、我的心、我的夢、我的未來全都賠給你。』

  冰炎的眼神含笑,溫柔纏綿。

  褚冥漾很認真的說:『你對我很好,所以我也會對你很好很好。』

  『我看起來像是會虐狗的人嗎?』

  『學長真的是氣氛破壞大師。』

  『你那些話從哪裡學來的?』

  『真心話才不需要學。』褚冥漾往冰炎的懷裡縮了縮,想遮住發燙的臉頰。

  冰炎撫過他的髮,彈了彈手指,室溫暖和了些。

  兩人靜謐地依偎。

  『該回去了,白陵樹要抓周了。』

  褚冥漾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他會在陽光下平安快樂的長大。』

  褚冥漾睜開眼睛,他的眼睛是涼如水的夜晚,冰炎的髮是霜是星,映照其中。

  永不分離。

  『學長。』褚冥漾輕聲道:『我不屬於黑暗,我屬於你。』

  冰炎的薄唇翕動,他緊緊握住褚冥漾的手,並不言語。

  『那些夢只是夢。』褚冥漾說。

  他就那麼看著冰炎,眼神是全心全意的信任,彷彿這個世界上只有冰炎值得他的眼神停駐。

  被褚冥漾看的心軟又心疼,冰炎撥開他的瀏海,彎腰親吻他微涼柔軟的唇。

  『我們改變過一次未來,就能改變第二次。』他的嗓音低沉,鄭重許諾。『我會保護你。』


  

  幻境猛然粉碎。

  白陵樹與暮雲恍惚一陣,窗外月亮已高掛在熹微的天空上,原來他們始終不曾離開褚冥漾的房間。

  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像,都已是六百年前的事了,皆歸塵土。

  希克斯睜大眼睛,緊張的看著兩個小輩。「我才打個瞌睡,你們兩個幹什麼了?這個術法……看不出來是弱雞設的還是那傢伙設的……」

  暮雲瞥見白陵樹眼眶泛紅,她清了清嗓子,忍住哽咽,開口道:「我父親和褚冥……妖師先族長,他們以前養過狗?」

  希克斯停下碎碎唸。

  室內一片死寂。

  白陵樹翻了一個白眼,用學霸鄙視裸考學渣的語氣道:「妳沒看完那些信對吧?」

  


  暮雲就這麼留在世外天了。

  白陵樹事務繁忙,給她尋了個住處後便無暇理會她,暮雲也隨遇而安。

  獄界近在咫尺,世外天卻宛如一個小型烏托邦,安穩和樂,居民不只有妖師與黑色種族,還有些白色種族,以及暮雲也無法辨識的血統。

  她愈觀察,愈驚嘆。

  六百年間,妖師殘族經休養生息,已經蓬勃,她看得出來,白陵樹有目的性的在布局,擴展世外天的觸角與規模,卻不知他想要的是什麼。

  她大多待在世外天的圖書館,逐漸與一些居民熟悉,有人邀請她到學校講課。

  「這是否先詢問妖師少族長較為妥當?」

  「我問過啦,少族長說沒有問題!」

  於是暮雲又莫名其妙的在學校開課。

  學校是褚冥漾晚年開辦的,不論男女老少,只要有心有閒,都可以進來聽講。

  她負責主講歷史。

  冰牙精靈在世外天教歷史。她冷靜地想,真是一個有趣的反諷。

  「……四日戰爭後,先天能力繼承者褚冥漾向當代妖師族長白陵然效忠,先天能力——眾所皆知,也就是絕對言靈——自此歸屬於白陵然。」巨人島遺跡浮現在課堂中間,暮雲手指一畫,轉動觀看的視角。「有誰願意跟我分享,這次宣誓對世界後續發展的影響?或者,為什麼要選在巨人島開戰?」

  小女孩爭著發言。「傳說巨人島上居住的采巨人死後的屍體會變成寶石,所以被白色種族獵殺,他們的執念一直在巨人島上,要幫助妖師復仇!」

  白色種族臉色微變。

  大人只是稍稍皺眉,小孩已經站起來,指著小女孩大叫。「你亂說!要不是妖師,我媽媽才不會被染黑!」

  「要不是妖師,你媽早就墮鬼了,黑王才不庇護你們!」

  小孩子吵成一團,大人竊竊私語。

  暮雲強烈懷疑,這根本是白陵樹的陰謀。

  她拍拍手,巨人島遺跡的影像消失,教室內群樹緜延,綠葉在清風中沙沙作響,點點熒光閃爍,溫柔而靜謐。

  所有流言與我執在這樣不可測的自然景色前消溶。

  「這是曾經的螢之森。」暮雲輕聲說道:「白陵少族長的母親——辛西亞·愛德兒,便是螢之森精靈。這片土地孕育出他的祖上——辛亞,是兩千年前,征伐鬼族的精靈武士。」

  她又一拍手,蓊鬱的樹木成了枯枝,只剩下長久的破敗與令人窒息的黑暗。

  「這是現在的螢之森。」

  教室內悄然無聲。

  「白陵然被白色種族暗殺那年,現任妖師少族長白陵樹五歲,他接收了凡斯的靈魂記憶碎片,以及他父親的言靈之力——歷史上對於白陵然的實力始終沒有定論,眾說紛紜,傳說他的言靈能力與褚冥漾不相上下,沒有人能確定,這是白陵然自身實力,還是千年來妖師族長的言靈之力累積——儘管如此,辛西亞不曾回過螢之森尋求援助,據認識她且仍在世的人說,她是一位溫柔得體的女性,不願意把災禍帶回給族人。」暮雲頓了頓。「然而,這是螢之森的下場。」

  她環視教室,注意到門口倚著一道頎長人影,他背著世外天的日光,看不清表情。

  「螢之森被殲滅後,辛西亞哀痛欲絕,回歸主神的懷抱。當時的後天能力者——褚冥玥,在一次與鬼族的戰爭中殞落。褚冥漾排除異議,展現過人的氣魄與能力,決議退入獄界,他自此長居世外天,一生都不曾離開這裡,只遠遠透過言靈與在必要時刻派兵,協助剿殺黑暗同盟,因為有他的助力,黑暗同盟才會這麼快被擊潰。褚冥漾最廣為人知的一次戰績,人未離開獄界邊界,卻遠遠用言靈之力,誅殺所有黑術士。他從此被譽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妖師族長。」

  螢之森的虛影消逝,隨著暮雲的話,白陵然、辛西亞、褚冥玥、褚冥漾等人的肖像隨之展現。

  暮雲點開影像球。

  空氣如水面漣漪般蕩漾開,褚冥漾的身形清晰可見,他正拿著榔頭敲敲打打。

  辛西亞腹部微微隆起,與褚冥玥坐在玄關臺階。

  她笑著對庭院內的褚冥漾道:『漾漾,鞦韆晚點再弄,先來喝綠豆湯。』

  褚冥玥鳳眼瀲灩,漫不經心道:『讓他忙,沒有那個臭小子幫忙,看他能弄出什麼。』

  『我一個人就可以!』褚冥漾不滿的抗議。『讓學長弄,鞦韆會變成變形金剛,某天忽然站起來一腳踩碎本家。』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從旁邊冒出,掐住褚冥漾的臉頰肉。

  『嗯?你再說一次?』這人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含著笑意,如秋天落下的楓葉,帶著說不出的魅惑,卻沒有露面。

  褚冥漾含糊不清的說:『我說你做的鞦韆一定是世界上最棒的鞦韆。』

  白陵然在辛西亞身邊坐下,接過綠豆湯,溫柔地問道:『今天還好嗎?』

  『我很好,小樹很乖。』

  褚冥玥搖搖頭。『我們家的小孩,太乖可不行,會像褚漾漾一樣。』

  『像褚挺好。』那個聲音道。

  褚冥玥翻了個白眼。

  白陵然望向褚冥漾,目光深深。『漾漾,謝謝你的鞦韆。』

  褚冥漾粲然一笑。

  暮雲收回影像球,前塵往事頓時消失無蹤,彷彿不曾存在過。

  「黑與白從來不是絕對。」暮雲溫和地說,精靈的微光點綴著她的黑髮。「有人說,歷史給我們的教訓是我們不能學到任何教訓。但我不這麼認為,我相信,沒有人真的屬於黑暗,也沒有人屬於光明,我們每個人都屬於自己,屬於所愛。」

  一名男孩懦懦的舉起手。「老師,請問,那段影像裡的聲音、那個沒有露面的人是誰?」

  暮雲一愣。

  「那是褚冥漾最重要的人。」

  下課鐘響,學生三三兩兩離開教室,白陵樹自後門走進來。

  「我以為妳會說,那是妳父親。」白陵樹悠悠道,面無波瀾,看不出喜怒。

  他的五官神色與白陵然有幾分神似,卻有著辛西亞棕色的髮。

  「這段影片裡,他只是褚冥漾最重要的人。」暮雲把影像球遞給白陵樹。「這是一位醫療班的長輩給我的,當年褚冥漾放在宿舍未帶走,給你。」

  白陵樹緊緊攥住那顆影像球。

  「我記得那架鞦韆。」他輕聲道:「姑姑——就是褚冥玥——告訴過我,我的祖父就是被重柳族在妖師本家庭院的鞦韆旁殺死的。但姑姑說,重柳族對妖師一族也有恩,四日戰爭前夕,最危急的時候,是重柳族捨身相助,救了妖師一族。」

  暮雲沉默。

  「小叔叔在同樣的地點,再架一個鞦韆,是希望過去的就過去了,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白陵樹自嘲一笑。「可惜他的願望落空了。」

  暮雲忍不住道:「褚冥漾的願望沒有落空,只是換了地方實現而已。」

  白陵樹彷彿被這句話驚醒,一瞬間又掩去了所有的悲涼酸楚,重新成為世外天舉足輕重的妖師少族長。

  他側頭望向她。

  「暮雲小姐,我今日來是想詢問您,是否願意一同前往Atlantis學院舊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