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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也〉

  那是一座方正樸素的碑,於琤二字以墨色銘刻,趙景棠三字則被朱紅浸染,就如同那日下午,沾在他衣襟的顏色。


  趙宅

  「景郎。」一聲輕喚將趙景棠飄遠的思緒喚回。趙景棠是女子,於琤卻還是習慣喊他景郎,那是二人初見時的稱呼,亦是只有他才會叫喚的名。

  「於琤,你來了。」趙景棠這才終於露出一抹笑,他實在厭煩極了這樣喧鬧的場合,若非於氏布莊的小郎君亦會出席,他說什麼也不答應。一見到於琤,他便拋下那些毫無用處的交際,拉著於琤就朝外頭走去,「走,咱們去茶館吃茶,那回書今日要說『林教頭風雪山神廟』,去晚了就錯過了。」

  「景棠,你去哪?」趙擇桑眼尖,雖他也無意要留下二人,總還得問上一嘴,否則長輩怪罪下來,他也兜不住。

  「我帶於琤出去走走。」他朝大哥眨眨眼,滿口荒唐言:「他在這兒太悶了,咱們得有待客之道。」

  「趙大哥,實在抱歉……」於琤自覺失了禮數,但一條手臂讓趙景棠把著,不能拱手作揖,只得露出一個滿是歉意的笑賠罪。

  趙擇桑深知么妹的性子,能將他留在這裡待上幾刻鐘,已然是很幸運了。「去吧,注意安全。」

  兩人得了首肯,便像是重獲自由的鳥兒,往籠外飛去。

  在這世上,除了趙家三位兄長,對趙景棠來說,相處起來最自在的,便是這於氏布莊的小少爺,於琤。

  雖二家有世交,但二人真正相識、成為摯友,在雙方心上刻下難以言喻的一筆,卻是在茶館聽書之時。那處茶館雖有評書可聽,賓客卻三三兩兩,也因此,即使二人身材高䠷、外型出眾,也未曾博取太多眼光。又因趙景棠愛聽俠客軼事,於琤愛吃點心,這裡便成了二人聚會的好所在。

  「桂花糕、桃花酥……」趙景棠熟門熟路地要起點心,於琤則一如以往將主動權交予對方,他只需要靜靜地看著趙景棠,他開心了,他也就感到歡喜。

  趙景棠明白他,他亦明白趙景棠。聽書不假,真正卻是因為他二人都不喜那樣虛偽的場合,倘若只有趙家幾人便也罷了。剛才那場宴會,實有太多社交籌碼在調笑客套之間被決定下來,他在那兒說不上話,趙景棠亦是,倒不如點一壺茶,幾樣點心,伴著林沖雪夜出逃,後大破廟門,以槍挑殺三人的故事度過一下午。

  本應該是這樣的,卻未想到,要比桂花糕更早出現的,是一粒子彈。

  是誰要他的命?於琤尚未來得及思考,身體便已先擋在趙景棠面前,替他吃下了這道索命符。

  「於琤!」趙景棠罕見地顯露怒容,「你這是做什麼?」他同於琤一樣,無心去管那子彈源自何處,手掌緊緊摁住於琤血流不住的傷口。
 
  「景郎……小心……」那槍手未得手,必會再來一槍,於琤揪緊了他的衣袖,將他的身子扯低了些。
 
  「你怎可……」趙景棠的憤怒不僅僅來自於琤受傷,更因為他是為了自己而受傷。他沒有護住自己心悅的人,這才是真正令他無法自持的原因。

  又一聲槍響,於琤一施力,將趙景棠按倒,掩在身下。鮮血大片沾染了趙景棠的衣衫,素色袍子上滿是刺目的紅。

  「景郎。」於琤用袖子細細擦拭濺上對方臉上的血珠,笑到:「我沒事,你要放心……」

  趙景棠不記得自己為什麼來,將一束丁香至於墳前,他不記得自己的名字為什麼是以紅色撰寫,而非同樣的濃墨。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他不記得,不想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