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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判者】


  為了實地考察的作業,蘹鸋來到了這個神蹟數次降臨、被稱為神明眷顧的村莊。

  抵達的第一天,她打算先觀察當地居民的日常生活。這裡的民宿十分簡樸,樓下便是營業用的茶館,挑了一個角落的位置,蘹鸋寫寫畫畫著,刻畫著他們平時的模樣。

  她沉浸其中,許久後抬頭發現對面坐著一位黑髮黑瞳的青年,表情算不上和藹可親,可她卻莫名覺得親近,憑著他額上彎月與身上服飾,她大膽猜測是當地教會相關人士,馬上將筆記本翻到空白的一頁。

  「您好?我可以問您幾個問題嗎?」她小心翼翼地問著。

  「可以。」青年看了她的本子兩眼,點了點頭,「村子裡很少有外來的人。」

  「我是人文社會學系的學生,正在準備實地探訪的作業,想研究這裡的風俗民情,也許會住上一段時間,也需要問上很多問題。」她仔細地表達來意,倘若這個人不反感,說不定他能解決大部分的疑惑,也就不需要像個記者一樣,到處去採訪居民。

  「也許我能幫上一點忙,妳最想知道的部分是什麼?」

  幸好交談起來還算親切。蘹鸋暗自慶幸著,緊抓筆桿,「我想知道,對這裡的村民來說,什麼是神呢?」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該選擇的是哲學系,她想知道人們為何能如此仰慕一個無法用眼睛確認、觸手也不可及的信仰,倘若萬眾推崇的神不是真正的神,那所謂的真理,也不過就是既得利益者的謊言。沒有天堂地獄,卻又只在一念之間。

  「只有被世人歌頌的,才能稱作神。」青年他的語氣不卑不亢,並沒有蘹鸋預想中對信仰十分驕傲的態度,更像是站在這一切之外,簡單闡述事實。

  她記下了青年的這一句話,順著思考下去,當她抬起頭來想接著提問時,對方的身影就消失了,如同出現時那般毫無預兆,她摸摸鼻子,猜想也許是自己冒犯了吧。

  「明天教堂會有一場神聖審判。」

  身後傳來溫煦的嗓音,蘹鸋轉過身看向不知何時走到自己背後的青年,對方看著她發楞的表情,淺淺一笑。

  「妳若是好奇,可以前去觀賞,到時候妳會更加明白何謂『神』。」


  神蹟是用來審判罪人的,譬如偷取雞鴨、強盜殺人,村民越過法治將罪人交給教會,審判罪人的那日,也許天降神雷、或罪人暴斃猝死,也有可能神明認為,即便審判使者宣布其罪不致死,但無論是哪一種,村民們都會萬分支持、深信不疑。

  這些是蘹鸋之前就做好的知識功課,原先擔心外人無法見證,現在趕巧了,她是肯定要到場看一看的。

  只是她沒有預想到,昨天跟她聊天的青年,會身穿審判服從教堂裡走出來,神情莊嚴肅穆、神聖不可侵犯,他一出現,所有的村民瞬間跪伏在地,嘴裡反覆唸著她聽不懂的語言,但從情境上來看,不難猜到是宗教用語。

  她突兀地站在原地,格外地顯眼,周圍眾人卻只自顧自地拜誦著,她有些無措地顧盼,生怕下一秒就會被抓上去接受神蹟,就在她打算蹲下來隱藏自己時,就看見前方的青年淺淺一笑,似是安撫,可當她想再看清楚些,就又恢復面無表情的模樣,叫她懷疑只是錯覺。

  兩個白衣人將受綁縛的罪人拉上來,跪在青年面前,神聖審判就算是正式開始了,青年用著她聽不懂的語言,強而有力地宣判著罪刑,過程中村民的念誦並沒有停止,甚至白衣人也加入其中。

  蘹鸋作為局外人,只覺這場面顯得格外詭譎奇異,且心生不安,她想衝上去阻止青年的所作所為,就只為了不讓接下來的事情發生。

  天雷沒有降臨,罪人也沒有暴斃,青年更沒有開口宣讀任何處置,直至一切聲響逐漸停下,仍舊毫無神蹟展示在眾人面前,儘管只需要他一句無罪釋放,神與祂的使者依然會被奉為至高無上的信仰。

  這樣的安靜叫蘹鸋心驚,她等待著青年的宣判,只見對方墨黑的眼瞳朝自己投來,那雙唇緩緩開闔,沒有聲音,她卻讀懂了,他是在讓她看著這一切。

  她腦中閃過一個想法,如果打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裹挾著黑暗的信仰呢?這裡的人們信奉的神名為光明神,是一切黑暗的對立面,可若黑暗早已覆蓋,世間又遑論光明?

  「雷瑟已經不是神的使者了,他失去了審判的權力!」

  有人打破了僵化的寧靜,魯莽地高聲喊著,像是起義的反抗軍,以口號讓其他人一起揭開使者的假面,村民長年被所謂的神蹟蒙蔽,早已失了主見,等待天赦的村民順從引導、見審判默不作聲,便認定這就是事實,隨之揭竿造反。

  「他的黑髮黑瞳就是證據!」

  附和聲四起,猶如傾倒的神壇,再沒有人會在意這究竟算不算對神的冒犯。

  白衣人沒有干涉這一切,只是靜靜地看著村民暴動,這一切落在蘹鸋眼中比稍早的萬眾膜拜還要詭異,她開始思索衝上去拉走青年的可能性,就聽見後面的村民惡狠狠地叫她讓開,她下意識地半轉身退開來,對方卻是直接穿過了她走過,彷彿她並不存在一樣。

  她驚駭地瞪大了眼,回身又去看教堂門前的青年,他一臉坦然,她卻從中理解了現在的情況,並忍不住對他肅然起敬。

  今天教堂前的這一切應該只是歷史,這個名為雷瑟的青年,就是當時神的使者,被人類的自以為是推翻,此後神蹟不再降臨、使者也不再到來。可重現這場歷史的同時,她也見證到了真正的神蹟。

  即便本身是個無神論者,蘹鸋也不由得感嘆,人類確實是盲目的,他們註定永遠觸碰不到神明的境界。

  她深深地向逐漸被村民包圍的雷瑟鞠躬,頭也不回地離開,直到走得遠了,才回身遙望獨然佇立高處的教堂,不知道歷史是否還未落幕,可再次轉身時,方才見過的雷瑟就站在她的面前。

  現在她已經知道對方的身分,再見面只覺得兩人地位不同,面對神的使者,她並不清楚該怎麼打招呼才好。

  「妳不用緊張,我也只是凡人。」雷瑟淺淺一笑,「我要先離開了,希望妳的研究能順利。」

  開口就關心她的作業,讓蘹鸋在放下拘束的同時多了些哭笑不得,她改問道,「那……我們會再見面嗎?」

  「會的。明年這個時候,妳再來這裡,也許我們就能夠見面。」

  雷瑟用的是並不確定的語法,蘹鸋也猜得到這只是一句場面話,但隔年她依約再次探訪,教堂成了年久失修的老舊建築,還被貼上了禁止進入的警語,無一不在提醒著她,去年在這裡所見確實是歷史重現。

  「是來找人的嗎?這間教堂已經荒廢很久了。」

  身後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男性嗓音,她難掩激動地轉過身一看,果然是雷瑟,只是對方像個普通大學生裝,與去年截然不同,可對上眼神她又能認出來,靈魂依然是他。

  「或許,是來實地探訪的嗎?」

  雷瑟接著詢問著,像是對上了兩人之間的暗號,她鬆了一口氣,朝著他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我是來赴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