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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角一》


第一次看到他,是在回家的路上。
在學校自習晚了,著急回家吃飯,於是走了平常不會走的近路。由於是小巷,沒什麼路燈。
夕陽剛下山,天色還未完全黑,帶點灰色。
她看到了他。
正打算拐彎進巷子,便看到趴在地上的他,和圍著他的四個男人。
她止住步伐,迅速縮回轉角。
躲在轉角,聽著拳頭打在人身上的聲音,她掏出手機報警,心裡數著,一下、兩下⋯⋯。
放下手機,她的手顫抖不停,心裡的默數未停。八下、九、十⋯⋯。
幾條巷子外似乎傳來警笛聲,她耳朵靈,突然跳出轉角大吼,喝止那些人即將落下的拳頭。
「警察來了!」
四個大漢愣了愣,隨即聽到接近的警笛聲,咒罵幾句便陸續跑走,留下趴在地上的男子。
她跑過去,蹲在他面前。天色已黑,只有月光,她其實看不太清他傷得如何。
他動了動,掙扎著坐起來,抬頭看向她。
月光下,他鼻青臉腫,甚是狼狽,但她望向那雙眼,在那雙眼裡看見自己,清澈不已。
這一望,她彷彿掉進他眼裡毫無波動的湖裡。
他沒有表情,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似的。
「你可以動嗎?需要幫你叫救護車嗎?」
他沒說話。
她低頭看錶,時間真的已經很晚了。
再抬頭看他,「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她起身,越過他往家的方向走。
走沒幾步,她又掉頭。
「喏。」
她遞給他一張OK蹦。
他緩緩伸手,接住。
她被他臉上驚訝的表情逗笑了,然後轉身走遠。
她走沒多久,他便站起身,往同樣的方向走去。


接連幾天,她都聽到背後傳來腳步聲,回過頭卻什麼也沒看到。
腳步聲不輕不重、不遠不近,一直到她家,腳步聲才止住,明顯是跟著她的。
今天依舊傳來腳步聲,她突然一股氣衝上來,停下腳步,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朝著天空大吼。
「你是誰?到底要幹嘛?」
腳步聲隨著她的止步而停止,聽起來既沒有要離開,也沒有要再靠近她的意思。
她回頭。
「怎麼是你?」
她睜大眼睛,看著臉上傷痕累累的男人。
「這裡很危險。」
她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再低沉一些。聽到他說的話,她的心跳頓時就不受控制。
「你傷好點了嗎?有上藥嗎?」
她走近他,想看他臉上的傷。
他伸出手,拿出的東西止住她的步伐。
OK蹦。
「⋯⋯你怎麼不用?」她輕聲問。
他沉默。
她的視線從他的手移到他臉上,他的眼睛依然是她印象中的清澈。他不發一語的望著她,令她移不開視線。
這個男孩、這雙眼眸、站在月光下的身影,在今夜,深深刻進她心裡。


她早已習慣聽著他的腳步聲回家。
接連幾天,她都帶著醫藥包給他上藥,然後讓他陪著自己回家,只是他依然在身後。
漸漸地,她會在校門口等他,等他出現,走到她身邊,再一起回家。
她不知道這個男孩住哪,她不知道他多大,他們聊天的次數也少得可憐,一路上幾乎都只有她軟軟的聲音。
越陪越久,就這麼走了一年。
即使是放假,她也會藉故去學校自習,然後再等他陪她回家。
她最喜歡面對校門口,閉上雙眼,去聽他的腳步聲。
她微微勾起嘴角,仔細聽著路上人來人往的聲音,汽機車呼嘯而過,然後——
是他。
笑容加深,她準備回過頭迎接他。
但她沒有。
她沒辦法。
他站定在她身後,整個人的氣息壟罩住她,雙手摀住她的雙眼,讓她動彈不得。
她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幹嘛,沒有腳步聲,只剩下她的心跳聲。她不動聲色地握緊拳頭,突然覺得口乾舌燥。
「怎麼了?」
「轉過來,別看。」
他放下手,她依然沒有睜眼,緩緩轉身。
呼吸有點困難,她覺得他的氣息很近,沒有這麼近過。原本遮住她雙眼的手,此刻放在她的腰際。
他們曾經牽手,他曾經摸過她的頭,她總是為此心亂。
現在,她的心跳得太快,甚至有點疼。
他的鼻息緩緩噴在她的臉上,她瞬間紅了臉,卻本能地仰首,想接近他的呼吸。
乾澀的觸感落在她輕顫的眼皮上,輕輕地。
她的雙手往前抓住他的衣服。腳有些軟、頭也暈暈的,但意識卻很清楚。
鼻頭也被輕點了一下,溫暖地、溫柔地。
放在她腰際的雙手忽然收緊,她毫無防備的撞進他懷裡。她嚇得瞠目,驚呼了一聲,卻被他含進嘴裡。
和剛才的溫柔不同,他有些粗魯地吻住她的唇,一下又一下的含著。他的舌頭舔著她的上唇,稍微吸住。
她的手倚著本能,環住他的腰。她一直輕輕的顫抖著,嘴唇很麻,心也是。
一隻大手托住她的後腦勺,他放開她的上唇,舌頭撬開她微張的嘴,靈巧地舔弄她羞澀的舌。
「舌頭伸出來。」
他貼著她的唇,低喃。
她顫抖著照做。
他吸住她的舌頭,感受到她抖了一下,雙手環抱得更緊,舌頭的酥麻感傳至全身,雙腳更無力,整個人幾乎掛在他的手臂上。
良久,他默默離開她的唇。
她羞得撲進他懷裡,他順勢擁住她,很緊,像是要將她揉進身體裡。
「陪我走一輩子,好不好?」
軟軟的嗓音從他懷裡悶悶的傳來。
「⋯⋯好。」
妳願執手,我便偕老。


她今天等了很久,久到以為自己忽略了他的腳步聲而頻頻回頭。
後來她乾脆不聽了,伸長了脖子左看右看,依然沒有看到人。
她低頭看了一眼時間,緩緩蹲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一陣急促地腳步聲傳來,促使原本低頭在地上用手指隨意亂畫的她抬頭。
來的人她不意外,但他的模樣令她瞠目結舌。
他原本俊俏的臉龐多了很多傷痕,看起來慘不忍睹,總是平靜的眼眸透露著些許著急和歉疚。
她緩緩站起,原本驚愕的神情已然轉為平淡。她翻了翻自己的書包,拿出一直隨身攜帶的醫藥包,熟練地拆開優碘棉花棒,另一隻手拿著食鹽水,走近他。
他伸手抓住靠近他的手,專注地看著她。
她的臉被風吹得通紅,雙眼濕潤,眼眸裡的驚訝此刻已消失無蹤,剩下的似乎是放心。
「以後別等。」
語氣帶著自責。
她淡笑,搖了搖頭,「以後別讓我等。」
她一隻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胸,「我會心疼。」
他心一緊,拉她入懷,把她的頭按在自己的懷裡。
「這裡也疼。」


之後的日子一直都相安無事,偶爾他身上會帶傷,但再也沒有遲到過。
這一天放學,她在朋友的打鬧聲中和朋友道別。明天開始就是暑假了,她心裡計畫著想和他去哪裡玩,臉上笑意漸濃。
低頭看了一眼手錶,今天放學較早,他應該也快到了。
突然在兩百公尺外傳來呼救聲,四周的人蜂擁而上,她探頭往那邊看去,聚集了一堆人,她什麼也看不到。
「快!快叫救護車!」
「哎唷!怎麼被打成這樣?」
她聽到人群的竊竊私語,思考著要不要走過去看能不能幫忙,低頭又看了一眼手錶,她皺著眉,怕他來了會沒看到她。
正邁出步伐往人群方向走的時候,她聽到救護車的聲音,呼嘯而過,停在人群的前面。兩個專業的救護人員開始對地上那個被包圍的人做急救措施。他們動作迅速的為他做簡單的包紮,和幫忙的人們齊力將他抬上擔架,氧氣罩隨後蓋在他臉上。
她伸長脖子想看清,突然一陣強風吹起地上的落葉和沙。她瞇眼摀住嘴,輕咳了幾下,再睜眼,那人已被推上救護車,救護人員關上門,救護車便駛離她的視線範圍。
她微微嘆息,幸好,希望那個人沒事。
再次看了一眼時間,啊又遲到了呢。
這次要等多久呢?






《視角二》


他沒有家,唯一的家人是孤兒院裡的那些孩子,和總是為他包紮傷口的院長。
他打架、鬧事,已然成為孤兒院裡最惡名昭彰的孩子。但是院長依然在他每次帶傷回來時,提著醫藥箱到他房裡為他上藥。
他看得出來院長眼裡的心疼,卻從未在他眼裡看見放棄和失望。
「孩子,人生對你開的玩笑是少不了的,但只要你放下那些玩笑,上帝會補償你。」
後來,他終於了解院長的意思。


那一晚,他以為自己活不了了。四個男人的拳頭一下比一下兇狠。其實他們都被人生開了玩笑,他們沒辦法,只好找彼此發洩。找來找去,就變成這樣。
他想著這樣也好,其實真的挺好。他的存在本就對不起所有人,所以這樣也好。
但是院長,會不會為此痛哭呢?每次孤兒院裡的孩子出事,院長總是把自己關在房裡哭,他聽過。
他其實是,捨不得院長難過。
但這樣的結局,或許就是院長說的補償吧。
「警察來了!」
突然出現在視線內的女孩,帶著軟軟的嗓音大喊著。雖說是喊,應該比較像是尖叫了。
隨後傳來的警笛聲,讓四個男人放過他,也讓他活了下來。
女孩衝向他,一臉著急。
「你可以動嗎?需要幫你叫救護車嗎?」
天色已暗,微弱的月光加上他被打腫的眼睛,他其實看不太清楚她的臉,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眼睛他卻看得清。
毫無雜質的眼眸裡,帶著深切的焦急和關心,僅僅只是看著她的雙眼,他都能感受到她想傳遞的溫暖。
為什麼救他?從他這裡,她想得到什麼?
他沒有回應她。
或許是她覺得他的神情太平淡,所以眼裡的著急漸漸消失,她低頭看了手錶,微蹙眉,然後站起。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她越過他,他聽著她的腳步聲漸遠。
她居然連道謝都沒跟他要。
不遠處的腳步聲停止,然後越來越大聲,很明顯腳步聲的主人往回走。
他垂眸無聲冷笑。這個世界怎麼可能有不求回報的人呢?
「喏。」
一張OK蹦映入他的眼簾,他驚愕地看著那隻白皙的手。
他緩緩伸出手,接過那張OK蹦。
他的心從未跳得如此快速,他抬頭想再看一看那個女孩。只是她背對著月光,他實在看不清。但輕輕地,好像傳來一絲笑聲。
她笑了?
女孩轉身,這次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個不求回報的人、一個回頭只為了給他OK蹦的人,就像是一顆石子,扔進他如死水一般的人生,蕩出了一波漣漪。
原本該結束的生命,就像是被她救贖了,擁有第二次重來的機會。
她救了他,不僅是生命,還有他的心。
或許人生給他的補償不是結束他的生命,而是讓他在這個夜晚,遇到了他的天使,他此生的救贖。
讓他為了她,好好的,再活一次。


之後的每一天晚上,他都跟著她回家。有時候她早放學走大路,有時候她晚回家就走小路。他一天一天地跟著她,樂此不疲。
她早就發現了有人跟著,每次回頭,他都清楚地看到她眼裡的驚慌。他認得她的學校,市裡最好的學校,足以可見她大概率是個乖孩子。她長得清秀,眼睛水汪汪的,很大、很乾淨。校裙永遠都過膝,不像他學校裡的女孩子,巴不得露出自己的內褲。這樣的女孩,離他的世界實在太遠,但他就是忍不住跟著她,只要看到她,心就很暖。
這一天,她大概是忍不住了,把他叫出來。躲起來的他忍著笑意,走到她的身後。這個女孩也算是大膽,一個人走在路上還敢挑釁跟蹤她的人。
她轉過頭,看到他的瞬間,眼睛睜得老大。他看著這個一點情緒都不隱藏的女孩,心裡忍不住發笑。
他想好好保護這個女孩,保護她的真實。
「你傷好點了嗎?有上藥嗎?」
上了,院長幫他上的藥。隔天他發現院長的眼睛腫腫的,才知道昨晚院長哭了。
那晚過後,他暗自發誓,不再讓院長落淚,不再讓他愛的人落淚。
她走近他,像是要看清他的傷勢。
他拿出那天晚上,她送給他的OK蹦。
「⋯⋯你怎麼不用?」女孩的聲音很輕,語氣裡充滿驚訝。
他捨不得。
這張OK蹦就像她一樣,只要帶著,就讓他覺得溫暖。他捨不得拆開,捨不得丟棄。
他看著她,就這麼望進她的眼眸裡。他看到她眼裡的羞澀,他看到她眼裡的自己。突然,心裡湧起一陣暖意,他想這樣看一輩子。
從她的身後走到她的身邊,他知道自己走進了她的心裡。他總是聽著她軟軟的嗓音說著今天發生的事情,說著她那個世界的事情。他很想說些什麼,想對她說些自己的事,但他說不出口。說不出他自認為骯髒、配不起她的事情,所以他總是保持沉默。
但他知道她懂的。他看著她的笑,他感受她緊抓著自己的手,他知道這個女孩懂。
那一天,他看著她背對自己的身影,他笑意漸濃。他知道她總是玩這個遊戲,總是喜歡在人群中聽出他的腳步聲。他走近她,看著她臉上的笑,他突然好想在她的身上印下自己的氣味。他一直覺得自己是黑暗的、骯髒的,他只敢牽著她的手,透過她的手感受她的美好和溫柔。但今天,看到她的笑容,他非常急切地想要汲取她的氣味。
他吻了她。
從一開始的輕柔,到後面的激烈渴求。
他離開她的唇,感覺到一絲愧疚。他怕嚇到她,怕自己傷害到她。
他抱住她,抱得很緊,不在乎是否會弄疼她,他想把她揉進自己身體裡,想得心裡都疼。
懷裡傳來她軟軟的聲音,被他緊緊抱著,悶悶的。
她說:陪我走一輩子,好不好?
他眼眶熱了,心也暖了。他的天使、他的救贖、他心疼的人。
他在她耳邊應答。
他一直都感嘆人生對他太殘忍,但此刻,他慶幸自己活著,因為活著,才能遇到她,一個擁抱就能懂他的她。
他們站在寒風裡相擁,但他的心很暖,暖至全身。他將頭埋進她的肩窩。

妳願執手,我便偕老。
妳的救贖、妳的愛,此生必不負。


他遲到了。
第一次遲到。
她是不是等很久了?
在去她學校的路上,遇到了上次那四個男人。
他們的世界好像一直都是這樣,惹事、報仇、再報仇,輪迴不止。他以為他這次挨打完沒有再去找他們,事情就能到此結束。
但是人哪,擁有最複雜的心思。路上遇到了,他們依舊舉起拳頭朝他落下。
上次挨打時沒有反抗,有很大的原因是覺得生無所戀,結束就是最好的結局。但現在,他有了心疼的人,心不空了,不想死了。
還想活著,想吸著和她一樣的空氣,想看看她,只是看看也好。
一想到她,心裡又泛起微微的疼。不想死啊⋯⋯。
舉起拳頭,他還手,狠狠地打跑了那四個大漢,但是自己也傷痕累累。他已無暇顧念自己的傷勢,已經遲了,他遲到了。
自從他去學校接她開始,只要放學時間一到,她就會乖乖站在校門口等他。他總是刻意晚一點到校門口,有時候會藏在幾百公尺外的小巷子裡,等到學生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會走到她身邊。
他總覺得自己不夠資格光明正大地站在她旁邊,他怕被她朋友看到她和自己這樣的人混在一起,會讓她難堪。
但不管再怎麼晚,都沒有像今天這樣。
他拖著疲憊且疼痛的身軀,快速移動自己的步伐。想要跑,卻總是差點跌倒。比平常來得喘,他覺得自己快沒有力氣,眼眶很熱,心很疼。
漸漸地,她的學校出現在他的視線裡。他一步一步地靠近,他看到了她。
她蹲在校門口旁邊的圍牆前,低著頭,一隻手在地上亂畫。時不時抬頭左看右看,沒有看到他又嘆了口氣,繼續在地上作畫。
他加快步伐走到她面前,看見她抖了一下,驚愕地抬頭看他。眼裡的情緒多變,有驚訝、有擔心、也有放心。
他看著她拿出醫藥包。自從遇到他之後,帶著醫藥包就是她的新習慣。面對他有時候的傷口,她也從原本的愕然慢慢習慣,只剩著急。
這次她眼裡的驚訝,大概是因為已經很久沒有看過他受那麼重的傷了。
他看著她翻找醫藥包裡的東西,突然想起剛剛看到她一個人蹲在地上的畫面,心裡犯疼。他不知道讓她等了多久,看到她的瞬間,道歉的話也哽在喉頭。她什麼都沒說,眼裡也沒有一絲責備,默默地掏出醫藥包想幫他上藥。她一直是這麼溫柔,溫柔地包容他,洗滌他黑暗的過往。
他不提他的過去,她便不問;他緊緊擁住她,她便許下承諾。
她這麼好,好到讓他看見她孤身一人蹲在那裡,他的心就疼得什麼話也說不出。
他伸手抓住她的,「以後別等。」
他看到她愣了一下,然後笑了,笑得很輕,眼裡濕潤。
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會心疼。」
他眼眶發熱,伸手擁她入懷,將她的頭壓在自己心臟的位子。
「這裡也疼。」
他的心也疼。疼她的等、疼她的好、疼她的疼。
但他的心也暖,暖她眼裡竟然只有憐惜,沒有失望。
她好,他知道。他想不顧一切,配上她的好。
願此生能洗淨一身髒污,走向她那一邊的光明,擁抱和她的未來。


老天爺總是愛開玩笑,對每個人都開玩笑,或大或小。他從小到大,一直盤旋在人生的玩笑裡。父親吸毒,母親是酒家女,他是私生子。從小他就泡在這世界最黑暗的地方。父親久久才來找他和母親一次,這個男人從未給過他父親的溫柔,卻給了他一幕又一幕殘忍的畫面。他看著父親痙攣、抽蓄,看著母親對父親注射了一堆液體,然後父親停止了痙攣,身體完全放鬆,眼睛瞪大。母親哭著把手中的水果刀,一點一點地、緩慢地刺進父親的身體裡。父親沒有出聲,眼睛越瞪越大,身體掙扎著,然後就不動了。
警察來了,把父母帶走,然後蹲在他面前,對他說話。他沒有聽清警察在說什麼,他只聽到了親戚的聲音。母親唯一的弟弟——他的舅舅,衝進房裡搜刮一切母親值錢的東西,警察和他說話他都沒理,看向他的眼神帶著無盡的鄙視,拿完東西轉身就離開了。
警察沒有辦法,只能把他帶進認識的孤兒院裡,離開前拜託院長好好照顧,大夥兒都捐了些錢。
他忘不了,那些警察離開前的眼神。
惋惜。
他們知道,這個男孩的人生被開了很大很大的玩笑。
可惜了呢,沒救了。
只有一個人,一直一直、鍥而不捨地照顧他、陪伴他、從未看不起他,儘管他惹事打架,他總是用他年老粗糙的手,拍拍他的頭,為他打氣、幫他上藥
「院長,我想好,想變好。」
老人笑了,眼裡含淚,「孩子,你還有時間,慢慢來。」
但是院長沒有時間了。
那一天,上次和他幹架的那四個大漢帶著一群男人衝進孤兒院,砸了所有能砸的東西,揍了所有上前阻攔的人,院長首當其衝。上了年紀的院長撐不了幾下拳頭,倒地不起。沒來得及等到救護車,甚至沒來得及對他說最後一句話。
他怒極,對著那群男人的頭頭就是一拳。男人大怒,髒話一落,一堆鐵一般的拳頭全往他身上砸。他撞開人牆,往外跑。
男人們追上去,沒多久就攔下他。有些拿拳頭,有些用木棒。
警笛聲從遠處傳來,頭頭暗罵了一句,向人群使了一個眼色。
他吃力地撐起半身,抬頭看著一個男人走了出來,舉起手中的鐵棒。

——蹦!

他是不是又遲到了?
他又讓她等了。
這次不知道會讓她多疼。
他想變好,真的想好。儘管人生被開了多少個玩笑,他都覺得無所謂了。他只想活著,然後好好的,跟她好好的,走一輩子。
他不知道還有多遠,離她的學校還有多遠、離她的身邊還有多遠。但他知道他走不到了,他沒有這麼累過。
一個踉蹌,他趴倒在地上。從頭上不停流出的血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吃力地抬頭,隱約看到了她。
或許再也看不到了。
希望她別等,別等不到他、別疼。
也好,這樣挺好。結束了他骯髒的今生,才有機會下輩子和她好好的走。
不求別的,只求她此生順遂。
他身上無處不是傷,但心最痛。
捨不得啊⋯⋯捨不得就這麼走了,捨不得去想她會有多疼。
「快!快叫救護車!」
「哎唷!怎麼被打成這樣?」


今生的救贖,來生再還。
今生的愛,來生再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