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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ecision】龍寮+幼銀幼貝

「林蔭幽谷,崇屹山嶽,天將晚,黃昏⋯⋯」

在遙遠的人類國度裏,有個小小的偏僻村莊,孩童們會圍着枯草紮起的玩偶,唱起這首歌謠。

「汝。」旅人好奇地上前搭話:「能告訴吾關於這首歌謠的事嗎?」

小女孩的眼神映在旅人的紅眸中,就像是他見過的最古老的冰川所化而成的雪水。

「好像是,荊棘的⋯⋯總之,是一個很危險、很可怕的地方,勇敢的騎士進了去,殺掉了裏面的惡龍!」她靈動的大眼睛瞧見了旅人的背囊,熱心回道:「大哥哥如果要旅遊,絕——對不要去那裏哦!」

「⋯⋯」

「嗯?怎麼了?」

那是個多麼純真無邪的眼神。

「沒甚麼。」Lilia是來觀星的。雖然太陽還沒下山,但他搖搖頭,拉緊了身上的大衣。

———

「你是覺得冷了?」

Sebek踩住腳下突出的岩石,朝着下方喊道:「動作太慢了!」

Silver調整了一下背後的吊帶。下方的水聲已經完全聽不見了,那正說明他們離登頂不遠。他剛剛不慎摸上了岩石的尖端,幼嫩的掌心凹下去的部份還沒恢復血色,反應也多少遲緩了些,痛感好一會兒才傳到腦內。

他攀到Sebek腳邊:「比起說是冷了⋯⋯更像⋯⋯是⋯⋯」

風聲呼嘯而過,然而稀薄的空氣沒能帶來清明,只吹動了峭壁上的幾根野草,或許再吹落一片花瓣。

「喂Silver,不要在攀岩途中睡着!!」Sebek用左腳尖踢了踢岩壁。

「⋯⋯抱歉。」Silver掃去頭頂上的花瓣,它隨着風在半空滾動着,最終飄落到目力所不及的河流上。

大概被沖走了吧。他的思緒有些飄忽。

Silver盡力使自己恢復清醒,踩住岩壁中的凹陷,一步步緩慢地往上攀。這已經是今天攀岩訓練中的最後一個來回了,鬆懈下來實乃人之常情。不過Sebek的進展比他快上半個身位,而且差距還在擴大。

「Sebek。」Silver似乎察覺到了甚麼。他頓了一下:「你是不是加快了速度?」

Sebek連蹬幾次,石屑從岩壁上紛然落下。他直直竄上好幾米,岩頂垂下的植物枝條已經碰到了他的手背,好似勝利女神已經慈愛地輕撫着這個孩子。

「都說是你動作慢——」


響亮的大嗓門戛然而止。

沒有甚麼東西比應當響起卻歸於靜默的鬧鐘更能驅趕睡意。


幾大片碎石擦過身邊跌落,Silver瞬間就意識到發生了甚麼。

彷彿慢鏡頭那樣,他看見那些碎石像是落在浮沙上,緩慢地往下沉,他看見下落的Sebek瞪大了眼睛,瞳孔瞬間縮成直線,嘴巴慢慢張開,但是完全沒有聲音發出,彷彿那流沙灌進了他的口鼻⋯⋯

「——Sebek!!!」

Silver幾乎是同一時間就抽出了他的配劍。

他知道,僅憑他用手指扣住岩縫的力道絕對無法支撐住兩個人。所以他讓劍身狠狠插入了那條岩縫裏,右手抓住劍柄,手肘壓在壁上,膝蓋頂住粗糙的岩石,左手極力向下伸去——

Sebek突然眼前一黑。在失去重心那瞬的慌亂中,他見到銀光一閃,那聲「抓住我」猶如下達的指令。他最討厭對方用這種口氣對他說話,但是他的身體遵循了本能。

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彷彿孩童時期作的遊戲,說完「一二三好朋友」後,就該像這樣緊緊相握。

遲滯的時光似乎終於恢復正常,碎石只消兩秒就徹底從視野中消失,風聲突兀地灌滿,讓他們的耳鳴蓋過了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Silver扶住石壁,大口嚥下唾液,勉強調整了呼吸節奏後,第一句是破碎而低聲的慶幸。下方的Sebek用額頭抵着岩石,看不清表情。重新穩住身體後的他安靜得出奇。

光是支撐兩個人的重量,就已經讓Silver無暇再顧及其他。總之,看到Sebek沒有一下子掉回谷底,他是大大鬆了一口氣。雖然有安全吊帶,跌下去大概也不會有生命危險,大概⋯⋯

Silver的鼻子忽然一縮。即使是人類並不優越的嗅覺,也足以讓他察覺到了問題。

岩壁上,那是夾雜在沙石中的血腥味。

———

兩人勉強爬上了終點。

「Sebek,你受傷了。」看着把左手藏在背後的Sebek,Silver微微皺起眉:「把手伸出來。我幫你包紮。」

Sebek既沒有反對,也沒有爽快地照做,動作難得地能看出一絲扭捏。

啪嗒。

Silver瞪大了眼睛:「我去找草藥——」

「⋯⋯不許去!」

Silver正要站起卻被對方叫住,眉頭皺得更深:「你的傷口還在流血,不能不處理。」

啪嗒。

血液流到Sebek的手背,順着中指和食指的縫隙流下。他試圖握緊拳頭,於是血就爬滿了他的指節,聚成豆子那麼大的血滴才滴落在他背後的地面。

Silver抿唇,似乎思考了一下,突兀地捉住了對方的左手腕。

對方眉毛倒竪:「喂!你⋯⋯!!」

隨即順時針輕輕一扭。

Sebek狠狠瞪着Silver自顧自伸來的手,正想掙脫,但是前臂的肌肉突然抽搐起來。他吞下一聲悶哼,同時被迫露出了手臂的內側。

那裏被劃開了一道拇指長度的裂口,濃稠的血漿從裂口中溢出來,黏住傷口處沾上的石屑和草碎,混雜成糊狀。

Silver愣了半晌。

Sebek把頭扭到一邊,不去看對方的反應,想握起拳頭卻失敗的手指還在微微顫抖。

他的手被輕輕放下。「⋯⋯不痛嗎。」

「⋯⋯」Sebek的眼睛直直盯着對方。他簡直想大叫:那算是甚麼表情!?但他沒有這麼做。

Silver想起對方最不喜歡哭訴甚麼,又覺得他一定是咬緊着牙關,光是忍痛就到極限了,所以才不回答。

「在這裏待着等我。」Silver再次站起身,這次起得更乾脆,不給對方拒絕的餘地:「父親大人還有半個小時才會來接我們,在那之前必須先緊急處理一下。」

「都說了不許去!!⋯⋯」

饒是Silver也搞不懂了,轉過頭來:「到底是為甚——Sebek!?」

見Sebek突然站不穩,Silver一個箭步衝回對方身邊,才讓他不至於倒地。承受兩個人的重量對年幼的Silver來說還是有些困難,於是他輕柔地引導着對方坐下。

「怎麼了?果然是太累了嗎。受了這樣的傷就別逞強了。」

Sebek面前晃着Silver寫滿擔心和焦急的臉。那張臉上分明掛着被野草刮傷的痕跡,手肘也被粗糙的石頭磨去了一層皮,現在還滲着黏乎乎的血絲。

Silver見對方盯起了他的膝蓋,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才發現那裏有些紅腫發燙。他隨口解釋:「剛剛撞到了岩石而已,沒甚麼——」

「是我心急想爬上去,不小心踩錯了地方。」Sebek打斷了他的話。

「⋯⋯但是我沒有說要你救,掉下去也不會出事⋯⋯是你硬要抓住我,但是⋯⋯」

Sebek像個自覺做錯事的普通小孩子那樣,低下頭小聲說道:「我很抱歉⋯⋯」

啪嗒。

Silver看到水滴落在Sebek的前方。

「⋯⋯Sebek,你哭了。」

受傷的時候他沒哭,驚險過後他也沒哭,偏偏在這個時候,明明想指責Silver在多管閒事,眼淚就完全不聽話地掉。

「不要相信鱷魚的眼淚!!」Sebek對着那個柔和下來的臉色大聲反駁。他現在只想馬上把眼淚抹乾淨,但是痛楚讓他甚至抬不起手。

Silver見對方無論如何都不肯讓他負傷去找草藥,只好就近先找些止血的東西。

「咬住。」他把自己的衣袖塞進Sebek的嘴裏。

Sebek猝不及防地讓對方得了手,不情不願地按着對方的意思,將衣料咬扯開來,拉成細長的布條。Silver小心地替他去除傷口上的異物,用扯下來的布條給他包紮好。

Sebek看見對方暴露出來的右肩上還有一大塊瘀青,於是又把所有話都嚥了回去。

嚴苛訓練帶來的疲勞,失血後的一點暈眩,本人並不承認的一場大哭,都拉扯着這個孩子沉入夢鄉⋯⋯

———

等Lilia從據點見到他們回來的時候,就是灰頭土臉的Silver,背着睡得死沉的Sebek這種畫面。

他當然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但是,當他瞧見睡意下一個踉蹌,又馬上驚醒的Silver,當他看過兩個孩子逞強的樣子,就有種他們確實仍是那麼稚嫩的實感。

帶新兵的經驗不少,帶人類的孩子卻是頭一遭。將軍啊,汝的勳章和名聲,可有些能用在這事上的?

Silver給了Lilia一個堅毅的眼神。

而Lilia給了自己一個淺淺的微笑。

———

「為甚麼要給他們那樣的訓練?」

Lilia輕輕撥開Sebek的前髮,探上他的額頭,確認那裏沒有發燙。「汝來看這兩個孩子也真是稀奇啊,Malleus。」

Malleus盯着熟睡的Silver和Sebek:「你說要將他們培育成我的守衛。我來看自己未來的下屬,有何不可?」

「那汝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就是因為要把他們培育成汝的守衛,才不得不這樣做。」Lilia倚在床頭回答。

Malleus幽綠的眼眸彷彿要看穿對方。

「我在問你的答案,Lilia。」

Lilia一愣,隨即忍不住笑了出來:「吾動搖的樣子已經明顯到這個程度了?」

Malleus點頭:「全是破綻。」

「真不留情。」

月光透過樹影潛入小屋的一角,濛濛地描着人的臉。夜的眷屬只需要那麼微弱的光芒,就能看清最細小的絨毛。

Lilia輕輕戳了一下Silver的臉蛋。兩個孩子都睡得很沉,除了那一點小小的呼吸起伏外,完全沒有反應。

寒意踏着月光的路鑽了進來。Lilia溫柔地給兩個孩子蓋好被子,就這麼坐在床邊,一言不發。

Malleus見此也放輕手腳,在床邊坐下。

「⋯⋯我幼小的時候,你也是這般照顧我嗎?」

「嗯,除了要把夢遊亂飛的汝抓回來以外。」

Lilia說完那句話沈默了片刻。待他重新開口時,終於把話題帶了回去:「Malleus。且不提Sebek,吾知道,其實吾是不該給這個孩子訓練的。」

他輕輕揚手,在天花板上落下星點,細碎的螢綠色光點組成了一個Malleus從未見過的構圖。

Malleus首先見到的,是那隻酷似自己的生物。還有一個圓耳朵的生物⋯⋯一個人,拿着劍。

光之劍刺穿了龍的心臟。

「人類的騎士殺死了龍⋯⋯這種傳說幾乎在人類的國度隨處可見。」

Lilia的思緒中浮現出那個小女孩的臉。

「連那些和Silver差不多大的,理應是天真無邪的孩子,也傳着那樣的歌謠。Malleus,汝沒有離開過荊棘之谷,便不會知道這種事。」

Malleus抿起了唇,沒有再去看那幅圖。他不是沒聽過這樣的傳說,但是有人膽敢在他面前主動提起,又直接把畫面呈現在他眼前的,這是第一次。

「但是,Malleus,抬起頭來。假如我們有了一個人類的孩子,非但不該剝奪他握劍的權利,反而該教他如何使用他的利劍。」

他看見Lilia的眼睛被瑩綠點得格外璀璨。

「否則,我們將與下令燒毀全國紡錘的王——那個愚蠢的人類,沒有任何區別了。」

「然而,你動搖了。」他無情地打斷。

「⋯⋯是的。」Lilia扯起一個笑容:「但絕不是因為這個想法錯了。是吾忘卻了,這個孩子⋯⋯吾的兒子,在想着成為汝的守衛時,大抵是沒有想過這些事的。」

「所以你察覺到,是你訓練得太心急了?」Malleus的語氣幾近高傲。「是因為你給他加了太多額外的願景,還是只因為,你培育的第一個孩子是王?」

Lilia面對這些尖銳的提問並不否認。他說:「Malleus,待汝有朝一日意識到人類的壽命究竟有多麼短暫,就會理解吾為何如此急不可耐⋯⋯但是汝說得不錯,吾確實該等到他再長大一些。」

Sebek睡得有些不安穩,哼哼着轉了個身。Lilia看着他手臂上的傷不禁嘆氣:「居然直到這第二個孩子,吾才意識過來。」

Malleus凝視着Lilia的側臉。這是龍第一次,對這個照顧過他的人用那種語氣說話,而沒有被對方反駁。這份體驗於他而言是新奇的,同時也令他恐懼,像是有些事情走出了軌道。

彷彿不過是鬥氣飛出了鳥巢的雛鳥,從此卻只能獨自在天空翱翔,再也回不到原本的家裏。

他將這些奇怪的思緒扔到腦後,優雅地站起身,對天花板一揮。Lilia變出的光點就這樣掌握到了他的手裏,只有最大最亮的那點,是騎士之劍的劍鋒那點光,還倔強地留在上空。

「Lilia。」Malleus只說了一句。

Lilia像是自嘲地笑了笑,鬆開了對自己魔法的控制。

瑩綠色的星光從Malleus的手中傾瀉到兩個孩子的身上。他低吟着古老的咒語,兩個孩子身上的傷口飛速地癒合起來,但是他還沒有停下。

「Malleus⋯⋯」Lilia看着對方的動作,罕見地露出了驚訝之色。

龍把象徵騎士之劍的光點按在Silver的眉心,又用自己的魔法給Sebek降下一道光暈。

「三年後。」Malleus說:「到了那個時候,他們應該就有資格接受我的祝福了。」

然後他離開了小屋,Lilia沒有挽留他過夜。Malleus本可以直接傳送自己回去,但他這次特別想用一用自己的翅膀。

墨綠色的龍翼在他身後緩緩展開,徹底打開的那刻在森林裏颳起了大風,一瞬間嚇醒了不少生物,卻又都畏懼於王的威勢,待在原地大氣不敢出,只能瑟瑟發抖。

屋外傳來的巨大動靜讓Lilia忍俊不禁。

「⋯⋯該說汝是長大了呢,還是說汝仍是有些孩子氣呢。」

———

第二天是Silver和Sebek記憶中,第一次睡到日上三竿。

本以為是自己睡過了頭,正不知所措着的兩個孩子,卻見到Lilia端來了豐盛的早餐。

看到孩子們露出的笑顏,Lilia明白了。

即使人族的歌謠仍不時在耳邊迴盪,對於自己的決定,他大概不會再有所動搖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