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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起

眾人前往太陽城十數日,這天迎來焦急的八雲才得知水之區域出現異象,八雲匆匆趕路捎來急訊絲毫不敢耽擱,但火之區域變異魔獸侵擾也僅是緩解皮毛,最終眾人商量兵分二路,王令在身的艾德蒙特領騎士團留在火之區域處理軍事協防事務。

魔獸三天兩頭進犯,但共同布防事務卻遲遲未有共識,王國與領地的信任關係大大影響協商進程,卡萊因貴族急欲一牆兩隔的風聲早就傳入太陽城,是以雖日日共同禦敵,太陽城士兵和騎士團也培養出一定的作戰默契,但心存芥蒂的雙方卻再沒更多實質進展。

眾人皆耳聞太陽子民驍勇善戰,連同剛烈的性子一起,給人留下火焰一般的印象。

聯軍暫時駐紮在魔獸襲擊次數相對龐大的關隘口,衝突頻仍之地卻有一灣月牙形狀的清泉滋養著這座依水源而生的小型綠洲,高聳城牆外即是死地的荒煙漫草,漠地化的灰白色沙塵可以輕易被風捲起,防風林因為愈發嚴重的沙塵堆積導致林線逐年後退,彷彿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被那片死寂一口吞噬。

聯軍臨時搭建的帳篷座落在月牙灣畔,顯眼的主帳頂端飄揚著繡有太陽城徽的旗幟,現在是整理軍備的間隙,恰好碰上崗哨輪替,而主帳內的談話(或是爭執?)恰好也到了叫停階段,帳外一左一右站崗士兵正為裡頭僵持不下的詭異靜默面面相覷,對話兀然中止,期間還有杯盞翻落在地的聲響,在這個怎麼想都不甚和平的狀態下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絕不要這時候闖進去添油加火。給準時來換哨的同袍拋去一個你知我知的三下眨眼暗示,下崗的兩人就頭也不回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寬敞帳內氣氛一如所想,分別坐在沙盤兩側的啖天和艾德蒙特都是緊繃嚴肅的神情,他們直視對方眼睛無聲對峙,就像誰先移開視線誰就輸了一樣,說是敵意太過,但沾了膠一樣的視線幾乎要擦出火花,以政治立場鋪墊談話,註定不會與平和沾邊,沙盤中紅色和藍色小旗沿著邊界散布在每個關口模樣的模型旁,數根還沾著沙粒的藍旗被隨意棄置一旁,把領地主人不願這片土地過分染上外來色彩的抗拒心理呈現三分,剩下的七分則從打破沉默的話語中悉數傾瀉
「聽著,卡萊因的副團長,」啖天瞇起異色雙瞳,右手食指點在沙盤中心,他明白盛怒容易使人誤思誤判,並試圖壓下心中不滿,但顯然是徒勞,他陡然起身讓影子越過凌亂的沙盤,落在對面的人身上
「我沒有理由接受王都以布防為藉口過度干涉太陽城軍事,更沒必要與區區一個副團長多費唇舌。」

強硬態度使氣氛再次凝滯,啖天看不清陰影下的那雙藍色眼瞳究竟有沒有因此動搖,他決定單方面終止這場毫無意義的勝負,並從位置上站起轉身走向門口「念在騎士團確實起到了協助作用,我允許你們留到預定返回那天,其他的——毋須再議。」

眼看商談又將破局,艾德蒙特咬了咬牙,起身攔下啖天
「請留步,太陽城主。」

雖有料到此行不易,也因此做了許多事前準備,無奈有些問題扎根已深,表面禮尚往來不代表死地橫在兩區域間造成的隔閡已經消弭,他理解,卻在此間力不從心,幾次談話中可以得見太陽城主治城有方,其中的過與不及,他沒有立場去評斷,乃至其言行中的急躁、強硬、不容置喙──烈火下呵護著的是不容侵犯的民與土。
「我明白您的顧慮,而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艾德蒙特看著對方停在門口的背影,他必須仔細斟酌接下來的每一句話,這位行事果決的城主可沒有太多耐性聽些漏洞百出的說詞
「正如我先前向您呈示的密詔,國王授予的權柄是使者出訪期間任何決議都等同王令,同時考慮到騎士團副手的職權侷限,團長也將他的印鑑託付予我作為擔保。」

而團長如何費盡心力以駐兵為目的(或是籌碼)說服國王出兵協助太陽城解燃眉之急,並以密詔形式暫時瞞過大肆諫言王都應與太陽城斷交的大臣耳目,之中的殫精竭慮不是三言兩語可以概括的。
他不能讓一切前功盡棄!
「我們的目的自始至終都是協助太陽城,騎士團未來亦將謹守分際......」

「哼,收起你那套場面話,你要我如何相信來自懦弱卡萊因貴族的片面之詞?」啖天側過身勾起輕蔑的笑,本就對王都愛擺譜的貴族頗有微詞,不日前傳回的消息更在火中澆油,王都貴族獨善其身的自私作為令人髮指,過往盟約一夕淪為戲言,傳聞已經越過大漠來到他耳邊,同樣身在朝堂的騎士團副團長又怎麼會一無所知?眼前人又是帶著什麼心思說出這些毫無說服力的話?

「您這話是──?」
感受到加劇的敵意,艾德蒙特心下一凜,或許事情已經往他預料的最壞情況發展。

「盟約?協防?呵......當那面城牆豎起,你們還管太陽城的死活嗎?」
啖天倏地沉下臉色,年輕王者周身有著難以抵禦的懾人威壓,他是漠上驕陽,亦是逆境而生的灼人烈焰。王都吹來的風聲沒被廣袤沙地掩蓋,它在烈焰周砸搧風點火,讓光與火逐漸緊繃的紐帶幾乎要應聲而斷。

艾德蒙特雖無意隱瞞,可謹言慎辭是事實,不刻意提及在對方眼中顯然與隱瞞同罪。他斟酌再三,隨後便毫不畏懼地迎上自上而下的冷冽目光。
「這事還未成定局。」
「唇亡齒寒,若無法守住任何一方,失去元素平衡的卡萊因大陸終將迎來覆滅;若再建城牆,只是隔開應當一起守衛家園的同胞!死地的威脅和盤踞暗處的不明力量不該讓首當其衝的太陽城獨自面對,而是生存在這片大陸上的人們應該一起竭力對抗!我雖沒辦法改變所有人的想法,但會盡我所能說服能夠說服的人——」

「這之中也包含您,太陽城主大人。」

初次見面的針鋒相對當即埋下火種,火之區域年輕的城主無論是傳聞中或是親眼所見皆非易與之輩,強勢作風看似霸道固執,卻是個真正希望能為太陽成帶來改變的領導者。
——立場殊異,但那份以守護為名的心情是相同的。
至此,連日來的無解僵局卻在城牆造就的逆勢中找到新的突破口,這是張一舉揭開雙方態度的底牌,而最後他們都將站在推倒高牆的那一側。

「哈,說服我?」啖天氣笑,若不是幾日相處下來對眼前人有幾分認識,還真會覺得就是個讀不懂空氣的駑鈍之人,初見時他對騎士副團長的評價還是頗高的,不卑不亢且勇於據理力爭,進退有度還能適時拋出籌碼,現下卻顯得有勇無謀了
「王國可是主動切割的一方,你還能拿什麼說服我?副團長怕是高看了自己?」事關敏感的軍政,對於向國王宣誓忠誠的騎士團他沒有理由點頭放行,啖天雙臂環在胸前,雖然看似給了對方最後一次辯駁的餘地,但再次否決的說詞已在腦中組織妥當,他可沒有點頭的打算。

「用牆絕對不會被下令興建,以及,王國絕對不會失信於太陽城,從前是,現在也是。」
艾德蒙特堅定的說「陛下始終沒將建牆一事納入議程,但王國律法沒有遏止各貴族提出異議的權柄,唯一能令他們改變想法的關鍵還握在城主您的手中,這便是我要『說服您』的事。」
「......」
「您治下的太陽城展現與死地抗衡的韌性,近年礦砂開採也改變原有的經濟弱勢,陛下不只一次誇讚太陽城的改變之速,能讓貴族們絕口不再提的做法與城主您的治理方針並無二致,騎士團置於其中,若能駐紮在太陽城協助防禦工事以及資源互通,定能起到加成的作用,只是……」
艾德蒙特斂下目光,身在名利場總有些怎樣都無法習慣但必須去面對的事,他清楚自己想說的,可實話卻像燒熔的封蠟緊緊黏住舌根和聲帶,即使只是闡述也沒辦法輕易說出口。

啖天順勢接過話頭,他不介意替艾德蒙特說出那些說不出口的,並以更加直白的遣詞
「只是比起太陽城的安危,那些貴族更在意這片沙土下有沒有藏著能讓他們中飽私囊的金磚銀礦。」
年少繼位的城主比誰都明白,在身份與金錢堆砌起的城堡裡,比一紙契約更淡薄的是人情。

「事實就是──你宣誓效忠的人至今仍在規避!」他不討厭忠誠,但厭惡愚忠,任何事都需要權衡利弊,但太陽城可沒有時間再等不知道何時兌現的承諾
「直到國王公.開.地表示建牆一事只是空談之前,我有充分理由懷疑一切都是緩兵之計。」
啖天說著,一步步慢慢靠近眼前低著頭的人,他勝券在握,並試圖用壓倒性的氣勢做為結束談判的最末手,沒料到在看清楚藍色髮旋裡翹起的髮絲前,就倏然撞入那一雙抬起的冰藍色水潭裡,沒有預想的心虛驚惶,更沒有懾服於威壓的示弱,裡面的波光令他想起了夜晚映著營火的月牙灣,或是火精靈在新生綠洲灑下的漫天光點。
「城主為一城之首,應當明白決策中的千絲萬縷,還請收回您的無端揣測。」
或許察覺自己帶了些情緒,艾德蒙特深呼吸一口才接著說「但沒有建立在信任之上的合作就像地基不穩的危樓,您的忌憚不是毫無道理......」

「你既然知道,那就應該更清楚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浪費時間。」
啖天再一次轉過身,掀開帳簾讓刺目的陽光映出逆光的側臉輪廓。
「記住我允諾的期限,在這之前沒有必要再進行這樣無意義的談話了,太陽城和卡萊因斯特不會有共識的。」

堅守各自主張的兩人都是佔理方,都有無法退讓的底線,從素不相識到現如今稱不上友好的幾次交鋒,他們花了太多時間試探彼此,不見所謂意見交集,倒是稍微摸清對方的脾氣。
看著毅然走出主帳的挺拔背影,艾德蒙特嘆了口氣,像小心翼翼轉開鍋爐的洩氣閥,把鬱結在胸口的沉悶稍稍釋放出一些,多數是責難自己又搞砸難得促成的談話,少部分則包含對不可控因素的莫可奈何。

面對任務可能失敗的最壞結局,他收拾好心情卻生出與任務毫無關聯的結語,心裡有個聲音既無奈又讚許——如果是眼前這個人,也許太陽城能再一次迎來昔日榮光,或是更勝於過往的前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