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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誕生那刻開始直到墮落,他的世界都是一片光明與祥和。

  受人界子民崇拜信仰、地獄界的警戒畏懼,天界有著維護眾界秩序的職責,而從遠古以前、神便讓眾多天使誕生,賦予他們維持和平與守護光明的職責。

  黑巧克力是近代誕生出來的熾天使之一。曾有一段時間,他視自己得到的責任為第一要務,盡心盡力的執行這些職責,心無旁騖的舉起劍刃、拍動翅膀,一次次除去世間的汙穢。

  ……是從何時開始的呢?注意到生活在黑暗中的靈魂也有溫暖跟眼淚,注意到光明與黑暗之間的不平衡。

  他起了好奇心,他開始妄想去尋得一個答案——一個不論誰都沒有當話題提起過、好似從不被在意過的答案。

  以人類的說法,大概就是想成為群眾裡特別的那一個……想成為英雄吧。

  後來他在接觸過被封印在天界神殿最深處的黑暗力量——碰到的瞬間宛如被利劍劃傷身軀——後短暫的失去了意識,等到回過神之後只見自己手持的劍與全身已染上同胞的血,過往的同伴不是已經倒下就是抓著武器防衛著,用充滿恐懼、失望或憤怒的眼神望著他。

  他失敗了。不只觸犯了禁忌還傷害了向來敬重他愛護他的同胞們,面對這樣的罪、自責的他已經感到無地自容,因此對於天界的判決完全沒有意見。

  墜落到哪裡去都沒有關係,反正他不管在哪都是罪犯,來自黑暗中的聲音會不斷嘲笑苛責他的自以為是,直到哪天可能會到來的生命的終結為止。

  在哪裡都沒有差別,不論是天界的監獄亦或是地獄的贖罪所——

  『什、什麼東西啊!』

  ——亦或是某個人類的居所中。但他可沒想到事情會變成如此就是了。

  對於名為甘草的人類所提出的「因契約關係保護他這個黑魔法師」這個提議,他既沒有同意也沒有離開,心想天界若知道地獄的使者那邊沒有接到罪犯,應該也會來把自己找到後再送往地獄一次吧。

  真要說的話,他在一開始對於這個人類的感覺,是憐憫。

  孤身一人住在狹小的屋子裡,屋子又是在森林的深處中,並且本人看上去似乎也不是喜歡寂寞——他時不時會在晚上看到甘草在睡著以後展現出脆弱——不知道是因為怎樣的原因、關於黑魔法的研究跟實驗常常以失敗收場,即使如此卻仍然不放棄的說下次絕對一定要成功……

  他憐憫他。儘管自己沒有資格,但會這麼想,然後伴隨著自我厭惡跟有些敬佩的情感,繼續默默的在一旁待著、看著甘草。

  然後……是從何時開始的?他開始想要做得更多。

  是從對方有時會想偷偷關心他但被發現後趕緊裝沒事的時候?還是被吩咐要乖乖待在家不可以出門、好像他才是那個被受保護的對象的時候?還是明知他不需要吃人類的食物,但每次開飯前都會問他要不要一起吃飯的時候呢?

  對甘草的感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質的呢?

  直到甘草那天很晚回家,直到他門一開看見甘草身受重傷時,他心裡才冒出堅定的、明確的念頭。

  他想保護這個人類。他不想讓任何事物傷害這個人,無論是因視光明為唯一信仰而將利器指向黑魔法師的人類,還是後來因預言而奉命來消滅黑魔法師的天界同胞,他都想要擋下來、或者是……

  讓他們消失。

  昔日的熾天使絕對不會想對自己的同胞跟信奉神的人民動手的。難道這就是黑暗隨著時間一點一滴侵蝕了內在之後帶來的後果嗎?他為什麼、憑什麼可以因為甘草的安危短暫忘記自己曾犯下的罪,直面對上同胞們對他的再度失望?

  『聽過那些新的同胞們說了,你真的在這裡啊……我們一直都找不到你,原來是因為氣息被這個人類的黑魔法給蒙蔽了嗎……』

  『雖然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但也證明了預言所說不假——這個黑魔法師的存在需要被矯正。』

  『黑巧克力,神與天界的大家依然是愛著你的,即使如此你也要為了這個可能造成人界動亂的人類與我們為敵嗎?』



  『……對。』

舉起閃過危險光芒的長劍,陰暗籠罩在墮天使身上,而那美麗的紅瞳似是清澄似是混濁。



  原本的房子已經不能夠繼續住了,明白這點的他帶著甘草展開在人界的逃亡之旅,改名換姓、隱藏氣息,過程中不停的變換穿著讓天界使者找不到他們。偶爾他會聽到甘草碎碎唸,但每次對方大多會乖乖聽從自己的話,也會在他表明想保護他的心意之後露出帶著紅暈的複雜表情、望向他片刻然後轉開視線。

  後來,因為有時候甘草脫離他掌握範圍的行為——並不是故意找麻煩,甚至有時只是想為旅程能夠更順利所以才多做些什麼——而使他開始心生不安這點,使他察覺到自己對甘草的情感不只有想保護對方而已。

  他想要一直待在甘草身邊。也想要甘草一直留在自己身邊。

  他這個罪犯對於甘草這個人類的存在,有了依賴與喜歡,覺得只要跟甘草在一起、內心就會滿足與溫暖。

  明明身為罪人,這些他都不該奢望……卻每每在看見甘草的一舉一動時就會遺忘這點。

  『你怎麼了?幹嘛看著我?』

  『……沒事。』

  就算會討厭這樣的自己,只要在你身邊的話,即便是如此也沒關係。



  後來,當甘草主動問他喜不喜歡自己時,他在因意想不到而呆住了片刻以後馬上對沒有立刻得到答案所以覺得羞愧想亂跑的黑魔法師表達了肯定,接著得到了甘草豐富的表情變化與一句很小聲的「這樣嗎」。

  是的。他如此回應,而甘草的聲音變得更小。

  『……我、我覺得我也是。』

  天界並沒有存在禁止居民之間產生伴侶愛情的規矩,但過去的黑巧克力從未想要與誰發展出類似的關係——如今,他對甘草也喜歡自己、願意跟自己在一起這件事感到無比的安心與寧靜。

  伴隨著這份安心和寧靜,他們逃亡的日子一天接著一天的過去了,然後……在某一日,甘草忽然於睡夢中表情痛苦的蜷縮起身體,無論怎麼叫喚人都醒不過來,而他能感應到有股無形的力量正在甘草的腹中跳動。

  礙於當下無法判斷這股力量的來源與真身——在明明有結界與他的警戒的情況下卻輕鬆的入侵了甘草體內——不能保證可以在除去力量的同時也保障甘草的安全,他只能先邊以驅趕的魔法試探邊繼續試著把人叫醒,若是沒有效的話便打算再增加魔力的份量看看。

  就在他要驅動魔力加強驅趕之時,那股力量的氣息瞬間消散了,隨後甘草猛地睜開眼驚醒過來。他趕緊問懷中的人有沒有怎樣、身體是否有不舒服,卻看見對方緊張的往下身碰了一下,旋即喃喃自語道「原來剛剛不是夢」。

  『甘草?』

  『我剛剛……夢到神回應我的祈禱了……』

  不會老去、及能夠創造生命的身體機能——甘草說這是地獄深處的神聽過他的祈禱之後所賜予的禮物,而那一碰的結果也證實黑魔法師不是在單純做夢,神是真的聽見他的聲音並改變了他的身體。

  ——現在回想起來,那真的是禮物嗎?

  亦或是,他本來就不應該與甘草互相喜歡?

  在那天之後,他們又經過幾次的被發現與成功逃離,最後一起掉進了地獄界,並遇上了那名率領龐大軍團的領導者。

  黑魔法師受到其具有強大力量的身影吸引,起了想跟隨對方的念頭,而他雖覺得有些不安但仍是希望甘草開心,因此也跟著一起加入了軍團的勢力。

  到底,是從哪裡開始錯了呢?

  察覺到甘草的異樣時,他們之間已經有了孩子,在其中一方逐漸拉開彼此距離、明明仍會相擁卻不再像以往那般寧靜又親密的情況下,他不想刺激到對方所以想默默地追上去,可總又被刻意無視——最後終於忍不住開口的點在甘草執著於一直生下孩子而不重視自己的身體狀況,為此他們大吵一架。

  『生產後的身體會怎樣?那種東西用治癒法術治療好就可以再繼續生了啊!你當我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嗎!』

  『我不是那種意思……!就算是有治癒法術,你也不能這樣對待你的身體!』

  『反正你就是不想做吧?不願意就算了!』

  反正又不是只限於對一個物種而已,要懷上別的孩子也行、搞不好別的狀態更好——他當下已經聽不懂這個邊氣邊哭的黑魔法師到底在說些什麼。明明生孩子是要跟喜歡的對象生才是對的不是嗎?

  難道甘草已經……不喜歡他了嗎?

  他的疑問被他從黑魔法師的眼中感覺到的情緒否定,隨後他回想起過去的種種,想到那些他一次次拒絕但仍然降臨的、來自光明的「試圖挽救」。

  甘草總是在一旁默默看著那些天界同胞向他勸說回頭是岸、再次踏上贖罪之路,而他每次都堅定的拒絕了,縱使他內心會後悔過去所做的決定、會懷念過去被陽光照耀的日子。

  ……就是、那個嗎?

  他想起自己曾在某個夜晚、向甘草傾訴出自己的一部分內心,那些過去跟那些罪孽與後悔,甘草都聽進去了,並給予他輕聲的安慰。

  難道是因為、這樣?

  他那時只覺得甘草包容了自己,覺得甘草很溫柔,然而……

  望著眼中有一絲想被殺死的請求的黑魔法師,他最後選擇伸出手抓住對方、把人拉進懷裡,將裹住甘草的翅膀收到最緊,不讓哭泣的對方掙脫。

  回想起過去的日子,只有他一廂情願的覺得那樣的平靜就好了,但對黑魔法師來說,那終究是難過的人生。

  或許應該殺了他。他心想,或許殺了他才會是最好的結局,或許下次轉世輪迴對他會更好,他可能會成為一對相愛夫妻的孩子、在充滿溫暖的環境下好好長大,也會遇到適合他的朋友與戀人。

  但是,如此一來,他就不會待在他的身邊了。

  ——他想要一直待在甘草身邊,也想要甘草一直留在自己身邊。

  就算沒有資格。

  晦暗的真實心情使他下不了手。他無法殺他,只是想待在他身邊而已。

  他承諾甘草會給對方自己的種子,也希望甘草只要跟自己創造生命就好,既然甘草想要最強,那也只要——只能從自己身上取得種子。

  從那之後他們迎來了一段時間的和平,在這些日子裡,甘草並沒有像之前那樣那麼急著要生孩子,他也遵守承諾絕對不會遺棄對方,彼此之間的氛圍雖沒有變好但也沒有變壞。這些事情讓他覺得一切或許會漸漸好起來,只要他陪在甘草身邊。

  然而當他看見甘草私底下在做的事情後,才發現到原來那些平靜是假象。甘草根本就不相信他。

  為什麼?

  『放開我!我這次不要跟你做啊!住手……走開啊——!』

  為什麼?

  到底是在哪邊出錯了,為什麼過了這麼久甘草還是執意選擇離開?

  即使是、殺了那麼多條命,甘草還是不願意相信他不回天界的決心嗎?

  那麼該怎麼做,該怎麼樣才算是罪大惡極到無法被神原諒?該身負多少罪惡的重量才能夠讓甘草感到安心?

  他該怎麼辦?還能以什麼做為保證,讓甘草能相信自己?

  甘草始終不願意告訴自己答案——也許連甘草自己都不曉得——那麼他所想到的只有得繼續累積下去。

  沒有放棄的選項嗎?

  『……、……』

  就算完全染上黑暗,甘草也不一定會滿足。

  就算真的有機會再握住那雙纖細的手,他們也再也回不到過往的單純。

  『……』

  即使是這樣,他也沒有放棄的選項。

  即使可能有朝一日他的理智會先崩解扭曲,即使到最後所有一切都可能會化為虛無……

  即使如此,他還是、想要將甘草——將這個脆弱又固執倔強的人留在自己懷中。



  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