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釘崎野薔薇雙手掩住耳朵,從傳出誦經聲的房外走過,拉上三層紙門才隔絕噪音。房裡兩隻大狗懶懶伏在軟墊上,額心都有鮮豔花紋,朝她友善地汪汪叫。
禪院家主獨自待在房裡,身處上位者的眉頭長年緊鎖,彷彿腦內裝滿灰暗思想。下人都說庭院裡有長著三個頭的蛇啊還是奇美拉之類的惡獸,咒靈叫聲哀怨——才怪,放養野貓才是製造噪音的源頭。伏黑惠端正坐著,頭上戴了一個全罩式耳機,正在研究貓糧袋後的成分標誌。
他沉默不語,房裡的咒靈也不通人言,釘崎野薔薇把腿伸進大狗肚子下,熨貼暖意立刻撫慰了她被高跟鞋折磨整天的腳踝。
「那個小孩怎麼辦?」
伏黑惠沒說話。
「你耳機線沒插上,伏黑,別裝聾!」
「囉嗦。」
年輕男人專注分裝飼料,每盤都放在秤上量過,堅持走完流程,他才起身整裝,與女術師一起前往正廳。
為死去族人的超渡法會舉辦整整兩天,由於是旁系,已經盡量精簡儀式了。劫後餘生的小孩呆呆跪在棺木前,注視雙手合十念誦的僧侶。大人們來來去去,對他的存在投以憐憫視線。
有些目光中不含好意,他們別有深意地打量那充沛咒力。還未顯現出術式資質的幼童腦袋低垂,但周身縈繞的氣場騙不了人。
「搞不好能與六眼一拚呢?」
有著細長眼尾的男人嗤笑,察覺到那不懷好意的口氣,孩子默默將頭埋得更低了。
家人臨死前送出烏鴉,收到求援訊息的禪院家主親自趕來將倖存者救出廢墟,苟延殘喘的妹妹沒等援兵到就斷了氣,孩子趴在草堆裡,聽那隻二級咒靈津津有味地啃食屍身。人的骨頭又細又脆,吱吱吱。
祂用尖牙磨碎骨肉,人面獸形的的咒靈大快朵頤,吸吮含有咒力的血液。
「在我們到之前,你在那裏聽了多久?」男人咧開嘴角,抓住孩子後領往上提:「回話啊?旁系的小鬼,最基本的禮貌都」
紙門被大力拉開,家主出現時僧侶正好唸完了經,滿室陷入寂靜。幼童的視線先看到一雙白足袋,然後是質料昂貴的黑紋付,拎著他後領的男人說了。
「旁系的小鬼,知道怎麼向家主行禮嗎?」
「他怎麼知道,你示範給他看吧?」釘崎野薔薇開口,聲音飽含嘲諷。
小孩脖子上一輕,男人恨恨鬆了手,退到一邊。禪院家以地位為尊,釘崎野薔薇既是外姓又是女性,但因為是特級咒術師,又與家主親近,一時間無人敢阻止她直接坐進次席。
伏黑惠慢慢踱上主位,雙手攏在袖裡,悶悶不樂地發話了。
「你想被他們收養嗎?」他問。孩子的腦袋左右搖動起來。
「……除了父母之外還有認識的親戚嗎?」
也是搖頭。
「家主可以收養他。」一名眉目單薄的女性開口了,嗓音溫和:「您還沒有嫡子,可以先培養咒力深厚的繼承人,若生出更加優秀的嫡子,再處置這孩子不遲。」
人群中傳來響亮嘖聲,他們爭先恐後拋出提案,就算之後沒能覺醒術式,也能用來繁衍後代。
他們吵起來了。
喀。釘崎野薔薇把點心碟裡的餅掰開,放到孩子面前。
年齡超過四十歲的禪院族人們開始爭先恐後地向伏黑惠說明繁衍的必要性。為了禪院家的光輝未來,請您務必效法祖父,趁著年輕納上三妻六妾,廣施恩澤,聽得座位裡的年輕家主俊臉發白,更有甚者掏出女兒照片遞上。
閉嘴。伏黑惠嘶啞地說,手掌交疊,從影中浮出一雙銳利眼睛,瞪退了那些過於興奮的老人:全部退下。
閒適倚靠著玉犬的女術師嘴角不住上揚,人群乖乖退去,偌大佛堂只剩下三個人。
「其實那個扇說得有道理,可以先收養他嘛。」
「囉嗦。我對照顧小孩沒有興趣。」
伏黑惠對育兒並無概念,活在禪院家的孩子罕有親情,貴為家主的男人也不例外。他把孤兒放養在庭院裡,指派兩個下人照顧他,然後就撒手不管。
對年齡過小的孩子來說,讓他理解父母被咒靈吃掉實在太困難了,也沒人有說明此事的勇氣。葬禮結束後,孩子依舊沒有成為孤兒的認知,只覺得很寂寞,沒有兄弟姊妹了,缺少玩伴的孩子獨自站在庭院裡眺望飛鳥。
可能是自小在外,習慣家庭生活的小孩很難融入規矩森嚴的禪院家,旁人也無事找他,大部分時間孩子都待在房間裡。七歲孩童一開始還哭,說想見爸爸媽媽。
下人敷衍了他幾次,孩子頭腦聰慧,漸漸意識到父母家人都不會出現了。照顧他的男人說他們去了西方極樂世界,要是被掛念會不安穩的,孩子點頭,從此再沒聽他為家人哭過。
在枯燥生活中小孩日漸變得沉默,本來就不是活潑的類型了,缺乏人類陪伴使得他轉往書本尋求慰藉。
紙頁抱久了也有溫度,他伏在那些攤開來能覆蓋自己的書本下,躲避窗外不絕的春雷聲響。
「你想被收養嗎?」
十歲時伏黑惠在某個深夜前來,神色陰鬱地問他,孩子規矩在膝上交疊雙手,將眼瞼微微垂下。
「謹聽家主差遣。」
他被帶上黑色轎車,駛向荒野似的地方,被攔下過一次,但伏黑惠只是搖下車窗露出面孔,檢查的術師就立刻放行了。
兩人下了車,發現此處是一座古樸宅院,他站在伏黑惠身後,還未見到日後將要養育自己的人,先聽見一串吵鬧。
不要走!幾個人圍著一個孩子哄,從他們角度幾乎看不清場面,只聽得哭聲淒厲。伏黑惠與他站在車邊,前後有兩個男人向禪院家主搭話,前一個自介五条,後一個是戴金框眼鏡的粉髮男人。
就名義上,他被收養了,薄薄的紙把他從孤兒變成養子。父親是誰孩子沒記,他清楚知道上面寫的名字與身後男人沒有關係,家主座後支起一扇華麗屏風,免得讓人看見他真正的養父。
男人說給他改名,姓自那個已經被時光消磨了面孔的母親繼承而來,名字叫杰,期許他成為杰出的咒術師。
夏油杰別無選擇,父母雙亡,受到禪院家無視,只剩下咒靈對他抱有期許。
祓除,吃掉。
每次這樣做之後,大人就會露出滿意笑容。
於是孩子再接再厲。
祓除,吃掉,祓除,吃掉。
「這樣下去,等你成年後,肯定能吞下我的術式。」
「不敢辜負大人的期許。」
等他真正理解『吃掉』是什麼意思,早就為時已晚。夏油杰躺在血泊裡,聽咒靈努力把天內理子吞進去的聲音。
被吃掉,前往西方極樂世界,不會再回來。
殺手巧妙地讓夏油杰保持瀕死,於是他意識清醒,但只能躺在原地,聽著少女與她天真的夢想被咒靈吃掉。
想逃走,想見家人,想跟朋友一起看更多風景。
那也是我的夢想。
第二次死裡逃生,年輕術師並無喜色,像敗犬一樣垂著腦袋回到禪院家。
「你怎麼突然回來,今天不用上學?」釘崎野薔薇坐在正廳,正肆意蹂躪玉犬毛茸茸的腦袋。
「我請假了。」夏油杰低聲回應。距離星漿體一事過了兩個月,咒術界已經輕描淡寫地忘了天內理子,區區一個孩子,從古到今他們為天元送上過多少牲禮?無所謂,從今以後還會有更多,一條性命實在太渺小了。
「嗯?」
她停了手,挑高精緻的眉頭,注視夏油杰身後。
六眼吊兒郎當地向她招手,嘴裡含著一截糖果:「阿姨好。」
「臭小鬼!」釘崎差點扯掉玉犬一綹毛:「叫姊姊!」
「悟在附近有任務,順便過來一趟。」夏油杰試圖解釋,不等他說,女術師已經揉身而上,因為稱謂問題跟五条悟扭打起來。
走進熟悉庭院裡,使得夏油杰稍稍平靜下來,他在屏風前問候虎杖悠仁身體。
對方遲遲未應,年輕術師便跪在原地候著,他等了一下,沒等到虎杖悠仁,是一臉陰鬱的伏黑惠出來叫他。
地位高貴的特級術師肉眼可見地心情極差,夏油杰跟著他走入內室,發現華麗房間內部被貼滿符紙,地上打了兩枚很大的釘子。
虎杖悠仁坐在封印當中,正在閉目養神。
禪院家主把兩柄祭刀遞到夏油杰手裡,它們約小臂長,刀背上蝕刻細膩花紋。
「你還記得怎麼做吧,杰。」
養父朝他敞開懷抱,寬大袖口內滑出注連繩。他的身體已經找不出一處沒有被寫上術式的地方了,虎杖悠仁完全準備好了,只消等到數個月後夏油杰畢業,一切就能結束。
若是往日,夏油杰會仔細觀察這對祭刀,現在他望著它,只覺得刀柄又冷又燙,幾乎握不住。
伏黑惠站在一邊,看年輕術師手抖得厲害,面龐顯出痛苦。
「請、請不要……」
虎杖悠仁聽到一聲哽咽。
「我已經什麼也沒有了,」年輕男人不知是脫力還是祈求,跌跪在虎杖悠仁身前,額頭貼上咒靈膝前地面:「大人,我只有您的期許了……請不要連這個都奪走。」
把您吃掉之後,我還擁有什麼?
頭上傳來失望的聲音。
他陷入死局,行刑或是拒絕行刑,下場都是失去養父。
虎杖悠仁呆了,難以接受自己二次失敗的事實。他費心鑄造了一對刑具,滿心期待,卻被兜頭澆下一盆冷水……又要重頭來過嗎?
徒勞無功。
虎杖。
好吵。
大人。
吵。
「我啊,真的很厭煩活著了。」千年咒靈說:「所以我想過,如果杰也不肯行刑的話,該怎麼辦。」
從現在開始,我會全力攻擊你們,包含外院那些禪院術師,直到有人能殺掉我為止。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