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キミを知りたいのは我が儘だろうか




事情發生在一個暑假的午後。
剛開始獨居生活不到半年的煉獄杏壽郎試圖做點料理填飽肚子,結果才將油下鍋,沒有完全擦乾的鍋子立刻噴出滾燙的油。雖然沒有造成嚴重的問題,不過煉獄的手臂燙傷了。他只得老實地放棄料理這項艱鉅任務,冰敷完手臂後便到商店去買燙傷藥和紗布。

一進入商店,眼尖的他立刻看見熟悉的身影──他曾經的學生,竈門炭治郎,正拿著一盒什麼走向櫃台。

炎炎夏末的午後,竈門不知什麼原因將自己裹得緊緊的,鴨舌帽壓得很低幾乎看不見臉,煉獄卻一眼就認出來了。
煉獄已經將近兩年沒見到竈門。少年高中畢業之後去了外地就讀專門學校,聽說他很少回老家,更不用說回母校找老師們敘舊了。
在學期間的竈門十分受同儕歡迎,老師們也很喜歡這個懂事的學生。煉獄自然也是其中一個。直到畢業兩年後的現在,老師們聊天時仍然會用懷念的語氣談到竈門。
「煉獄,竈門不是最喜歡黏著你了嗎?你沒有他的消息?」
每當同事們這麼說,煉獄只能搖頭苦笑。

高中時期的竈門絲毫不掩飾對煉獄的崇拜。
上煉獄的歷史課時特別積極,就算沒有擔任歷史小老師,也會趁著放學時間到煉獄的辦公室主動替他整理資料或者打掃辦公室,有時候還會神秘兮兮地從書包裡拿出手做點心送給煉獄──美其名是幫忙試吃口味。煉獄並非遲鈍到沒有發現竈門似乎別有用心,只是既然本人沒有捅破這扇窗,他也沒必要特別點出來破壞師生情誼。
至於為什麼竈門在畢業後就完全和煉獄斷了聯繫,他毫無頭緒。
大部分的孩子在離開高中去到更寬廣的世界後,曾經的母校和曾經喜歡的老師就會在新鮮的大學生活中逐漸被淡忘。或許竈門發現自己對煉獄的崇拜僅僅是崇拜,並不是具有特殊意義的喜歡,也許他已經在全新的生活裡找到新的目標了。
煉獄每年都要送走一批畢業生,裡頭不乏和當年的竈門一樣特別喜歡找他聊天的孩子,也不是每一個孩子都會在畢業後回來探望老師。竈門的事情確實有些遺憾,不過他自認那點遺憾早就已經在兩年的歲月裡消化完畢了。

所以對於時隔兩年後自己仍能一眼就認出竈門,煉獄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原來他還清楚記得少年的模樣──從鴨舌帽邊緣探出來的赫灼色短髮,耳朵上綴著的花札耳環,仍然帶有一些稚嫩線條的側臉。
記憶中的竈門少年忽然鮮明起來。
少年總是掛著大大的笑容,用清亮的聲音喊他:「煉獄老師!」臉頰泛著可愛的紅暈,又圓又大的眼睛裡寫滿喜悅。
十分討人喜歡的孩子。
──真懷念。
好久沒有聽到竈門的聲音了。
幾年過去了,他的聲音有變得更加成熟了嗎?會像當年一樣用閃閃發亮的眼神看著自己嗎?這兩年過得還好嗎?以他活潑親人的個性,在專門學校也會有一群好朋友吧。畢業以後會回到這座小鎮上接手家業嗎?還是另有安排?
在見到竈門以前,煉獄竟然沒發現自己有這麼多話想要和他說。
『畢竟是曾經很熟稔的學生,想關心他的近況是很自然的吧?』
他一邊這麼想,一邊邁開步伐打算和竈門打招呼。
然而從小到大視力都很優秀的煉獄,注意到竈門拿在手上的東西。

那是一盒保險套。

保險套。
竈門少年,在買保險套。

煉獄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竈門的年紀可以買保險套了嗎?竈門畢業兩年,現在幾歲了?剛滿二十歲沒多久,還是即將滿二十歲?竈門的生日是幾月幾號?
腦袋裡一瞬間迸出的問題,讓煉獄正打算踏出一步的腳又縮了回去。
試問,在商店裡撞見曾經的學生變裝(雖然有些失敗)買保險套,該做何反應?
煉獄是個愛讀書的人,散文、小說、歷史資料、報紙專欄,工作以外的時間從文字裡吸取新知識是他的興趣之一。然而從來沒有一篇文章或一本書提過,老師撞見學生買保險套的話該怎麼應對。

「下一位客人,這邊幫您結帳。」
沒表情的店員舉起手,用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說道。

隊伍裡的竈門和依舊佇在原地不動的煉獄同時抬起頭。
煉獄恍惚地看著竈門快步走向店員,遞出手上的小盒子──少年要去結帳了,他真的要買保險套?會不會是拿錯商品了?不對,保險套放在成人專區,竈門不可能會看錯。他是第一次買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買保險套的意思是他有交往對象了嗎?
這股煩躁感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看見竈門買保險套會這麼坐立不安?身為人師,難道不應該為學生知道要保護自己和保護對象而感到高興?
煉獄忽然想起學校的健康教育老師,她也是特別喜歡竈門的其中一名教職員。
『下次遇到珠世老師也許可以告訴她,竈門的健康教育知識沒有還給妳……?』

在煉獄內心的混亂導致思緒越飄越遠時,竈門當然沒有注意到有人一直盯著他瞧。他快速掏出剛剛好的紙鈔與零錢放在櫃檯的盤子上,低聲說一句「不用收據」,將商品塞進背包裡後如脫兔般迅速離開商店。
商店門口自動感應的門鈴聲叮咚叮咚地響起,煉獄機械式地回頭。
與自己錯身而過的少年背影,消失在被炎熱太陽烤得有些扭曲的柏油路另一端。

*

「煉獄,你一直戳,傷口就一直不會好。」鄰座的富岡說道。
「嗯?啊、嗯!謝謝提醒!」煉獄鬆開下意識摳著紗布的手。
這幾天他染上了壞毛病,思考時會忍不住去撥弄包在手臂上的紗布,導致紗布邊緣很快就翹起來了。
「要去請珠世老師幫忙嗎?」
「唔……」
時間還不到中午,煉獄的紗布已經換過兩次了。人的手有時候就像是別的生物,完全不受主人控制──就跟思考一樣。聽到關鍵字後,腦袋受到刺激就會被按下聯想到某件事的開關。
以煉獄現在的狀況來說,無論是在替下學期的教學備課,還是在回想昨天讀的那本書,抑或是猶豫今晚到底還要不要再次挑戰煮飯,都會習慣性地扯弄手臂上的紗布。
紗布髒掉或破掉後就得換新,拆開紗布看見燙傷傷口,就會想到去商店的那天。
而回想起那天,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竈門開朗的笑容、悅耳的聲音、熱情的視線,以及──他手上的那盒保險套。
即便煉獄本人千百個不願意,他貼心的腦子也堅持送他一條龍服務。
這個詞叫什麼?
古典制約?
唔,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這比起狗看到肉就會流口水,還要讓人感到羞恥。』
煉獄的腦袋又開始嗡嗡作響。也許是因為教書這麼多年以來,他從來沒有遇過這種事,導致他的思考迴路有些當機。

「……獄,煉獄?」
富岡伸出手在他面前一揮,雖然這個魔鬼體育老師臉上沒什麼表情,多年的交情讓煉獄知道他在關心自己。為了這點私事讓同事擔心,真是太不中用了!
煉獄搖搖頭將雜念暫時甩出腦袋。
「抱歉,你說什麼?」
對坐的宇髓沒好氣地撐起臉頰替富岡回答:「在說你的紗布啦!要不要去找珠世老師替你處理一下?」
「傷口嗎?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勞煩她。」
「是嗎?話說你還好嗎?最近怎麼老是在發呆?」
「在想事情。」煉獄老實回答。
宇髓摸著下巴笑起來,「你在煩惱什麼?自己一個人住果然很不方便?」
雖然煉獄在想的並不是這件事,但他也只能順著對方的話回答。
「家事還好,主要是我不會煮菜,只能買現成的。」
幾個老師的視線同時往煉獄的桌上一看:便利超商的即食便當、運動飲料,還有一整袋的麵包。
「光看就好膩。」「你每天都這樣?」「小心營養不均。」
眾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煉獄不好意思地摸摸臉頰。
「我會想辦法的!」

「對了,看到麵包才想起來。」其中一名老師忽然說道:「聽說竈門回來了!」
煉獄心臟漏跳一拍。
「竈門?」
「哪個竈門?他家好多小孩。」
「老大啦!竈門炭治郎!」
「你怎麼知道的?」
「前幾天我家那位去竈門家買麵包,說是看到炭治郎站在櫃台幫忙。」
「真的假的,這沒良心的小混蛋!回來也不說一聲!」
煉獄忽然有些心虛。他前幾天也見到竈門了,由於某些原因並沒有告訴任何人。但那是特殊狀況,所以應該可以不算數吧?可以吧?
只要想起那天的事,就會不禁感慨那個人見人愛、讓老師們讚不絕口、笑起來純真可愛的炭治郎,已經在所有人——在煉獄不知不覺的時候,悄悄地長大成人了。
『擔心竈門的人只要有我一個就足夠了。』
沒錯,他這幾天只是稍微有點擔心曾經的學生而已。
只是這樣而已。

*

竈門炭治郎回來的消息很快就傳遍辦公室。當年疼愛他的老師們趁著暑假沒課,連續幾天結伴到竈門家經營的麵包店湊熱鬧。

竈門一點都沒變,還是一樣活潑又有禮貌。
這個春天從專門學校畢業,跑去短期旅行後,最近才剛回來老家接手麵包店。
還住在這個鎮上的同屆同學們似乎也都去找竈門串門子了,最近要找個時間辦師生會邀請老師們敘舊。
──這些全都是煉獄聽來的。
他並沒有跟著其他同事興沖沖地跑去找竈門。去了的話到底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已經長大的學生?若無其事地舉起手說好久不見嗎?還是該假裝輕鬆地問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煉獄從來不曉得原來自己是個內心戲這麼多的人。但是他很懷疑如果是其他同事撞見那個尷尬場面,他們能保持冷靜嗎?還是和自己一樣陷入糾結的窘境?
「你不去竈門那裡看看嗎?」宇髓咬著竈門家的麵包問他,「你們感情不是很好嗎?他應該也很想見你吧。」
——竈門要是知道我看見了什麼,大概不會想要見到我。
更何況,畢業之後他們就沒有了聯繫,只是普普通通的師生關係而已。
但是面對同事的好意,煉獄還是笑一笑。
「嗯、我過幾天去看看吧。」

幾天後,煉獄還沒有去見竈門,弟弟千壽郎倒是高高興興地提著一個大袋子找上門來。
「竹雄告訴我炭治郎先生回來了,我剛剛去他們店裡打擾,結果收了這麼多禮物。」
煉獄湊過去一看,袋子裡裝滿各式各樣的麵包和點心。據千壽郎說,都是竈門特意要送給煉獄的。
「炭治郎先生說,因為剛接手店裡的事情有些忙不過來,沒辦法親自送到學校給老師,他覺得很抱歉。」
——覺得很抱歉的話,為什麼這兩年間音訊全無?
當然,煉獄並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他只是笑著謝謝千壽郎,說會再找一天去麵包店裡看看。

那袋麵包成了煉獄的晚餐。口味濃厚香醇、內餡飽滿,就像當年竈門送給他的無數試吃品——或許是太懷念了,似乎比記憶中的還要美味許多。
煉獄想起自己在「試吃」時,竈門總是顯得特別緊張的表情。
他會滿臉期待地看煉獄咬下一大口麵包,雙眼緊盯著煉獄嚼動的嘴唇看,等煉獄將麵包吞下去後,額角會微微冒出汗水,雙手也不自覺地握起來。
煉獄無意間發現竈門很在意自己的感想後,偶爾興起會故意逗逗他。直到整個麵包都吃完了才用力點頭,大聲地說出他最想聽的那句「好吃!」。
這兩個字似乎是少年判斷麵包是否合格的標準,只要能得到煉獄的「好吃」評價,他圓圓亮亮的大眼睛就會笑成兩彎月亮。

千壽郎回家後,煉獄一邊嚼著麵包一邊對著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房間大喊:「好吃!」
雖然竈門並不在這裡,但煉獄這輩子都改不了這個從小到大的習慣了。
如果竈門聽到的話,他還會像以前一樣笑得那麼開心嗎?

*

為人師長,收到學生的禮物後不親口道謝不合情理,回禮給學生似乎又有點奇怪,於是這個周末煉獄決定去找竈門家買麵包當作一點心意。
煉獄的住處就在學校附近,離竈門家的店也不遠,步行十幾分鐘就能走到。
自從竈門離開這座小鎮後煉獄就很少再來了,不由得有些懷念。他在麵包店門口停下腳步,靜靜仰望高掛的招牌。
KAMADO BAKERY。
店名刻在淺色的木頭招牌上,門口和窗台上都種著幾盆盆栽,大大的玻璃窗一眼就能將店裡擺放整齊的麵包一覽無遺——還有竈門炭治郎的身影。
和上一次煉獄見到他的打扮很不一樣,捧著麵包籃的竈門身穿工作服和圍裙,彎腰親切招呼客人帶來的小孩。他摸摸小孩的頭,對家長說了幾句話後,從櫃檯上的籃子裡拿出一片小餅乾送給對方。小孩似乎非常開心,拿著餅乾蹦蹦跳跳地說謝謝,竈門也跟著笑瞇了眼。
——還是跟以前一樣很會照顧人。
曾經生澀的學生才經過兩年就能在工作上獨當一面了,身為老師,煉獄在感慨時光飛逝的同時也與有榮焉。
此時店裡的竈門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他抬頭一看,眼神和煉獄對了個正著。
竈門睜大雙眼,嘴唇微開,臉上寫滿驚訝。接著馬上彎起嘴角露出大大的笑容,對煉獄揮揮手。他的臉還帶著一點點稚嫩輪廓,雙頰染上淡淡的紅暈,微翹的髮梢和耳環小幅度地搖晃。
午後的陽光從玻璃窗透進去,將竈門的臉映得閃閃發亮。煉獄下意識地跟著抬起手揮了揮,他就笑得比剛才還要再雀躍幾分。

兩年前畢業那天,竈門也是這樣對著煉獄笑的。

*

畢業典禮已經結束將近一個小時,煉獄站在校門口與其他教職員目送一個個熟悉或不熟悉的學生離開這座陪著他們度過三年青春時光的學校。
老師們笑著打趣說根本沒有時間感傷,下一批新的小混蛋很快就要入學了。煉獄雖然認為把學生形容成小混蛋有些不妥,但是對於沒時間感傷這件事也頗有同感。他早已不是新手老師,送過幾批畢業生後心態就平靜下來了。
不過,今天似乎還沒有見到竈門。
正確來說並非沒有見到。今天一整天,煉獄隨時都能在校園各處看見竈門跟同學、學弟妹或老師們說話的身影,但就是沒有來找煉獄。
身為學校裡數一數二受歡迎的老師,自然有很多學生來和合照、請他在畢業紀念冊上簽名,煉獄整個早上為此忙得不可開交。空檔時,他想起那個愛笑又討人喜歡的竈門,他理所當然地認為竈門在畢業這天一定會來找自己說話,甚至早就想好畢業這天要如何祝福即將展開全新旅途的少年了。
結果竈門一整天都沒有來到煉獄面前。
煉獄不禁覺得好笑,明明要畢業的不是自己,為什麼會比當事人還要更起勁?
就在煉獄打算放棄等待回辦公室收拾時,背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煉獄老師。」
一回頭,就發現竈門靜靜站在他身後。
「……竈門少年!」
煉獄不由自主地放鬆表情,那股坐立不安的情緒也逐漸消散。
竈門手裡捧著一束鮮花,胸口別著畢業生的花朵胸針,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
兩人在一起時總是活潑的竈門主動找話題,這次也不例外。在煉獄打算說出祝福的話時,少年就搶先一步開口了。
「老師今天很忙吧?」
「嗯!每年畢業差不多都是這樣,已經習慣了!」
「這樣啊……」
「嗯?」
竈門搖搖頭,笑著問道:「我一直看到您被人圍著。聽同學說今天有不少人跟煉獄老師告白,是真的嗎?」
——這個孩子有時意外地大膽。煉獄無奈地戳戳少年的額頭。
「不要取笑老師。」
少年仰頭露出爽朗的笑臉。
「辛苦您了!不過,老師沒有答應任何人吧?」
「那是當然的,我是老師,你們是我的學生,於情於理我都不能接受學生的心意。」煉獄認真地回答。
聞言,竈門的眉尾似乎有些下彎,不過下一秒他又重新抬起頭來。
「心意不行的話,小禮物可以嗎?」
「嗯?」
「我準備了禮物送給老師們,希望煉獄老師也可以收下。」
竈門說著從書包裡翻出一個小紙盒。
「這是……?」
「謝謝老師平常的照顧,這是謝禮!」
有鑑於竈門時常拿試做的麵包和甜點來請煉獄試吃,這次煉獄也沒有想太多,就大大方方地收下來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你!」
「謝謝您。」
時間已過中午,逗留在校園裡的學生所剩無幾,嘈雜熱鬧的聲音逐漸遠去。突如其來的安靜讓氣氛有些尷尬,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正要開口的同時,一陣風刮了起來。
風吹過校園裡盛開的櫻花樹,捲起一片片粉色花瓣,花瓣像畢業典禮上放的禮炮緞帶一樣輕盈地飛起來。
眼尖的煉獄注意到幾片花瓣落在竈門的頭髮上,伸手替他摘下來後,順手摸摸他柔軟的髮絲。
「好了。」
「唔!?老師?」
「抱歉,剛才有花瓣在你頭……上……?」
這句話的尾音幾乎消失在嘴裡,煉獄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竈門大大的圓眼睛垂下來,臉頰、眼角、鼻尖和耳朵都染上明顯的鮮紅色,是煉獄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
「我、」
「煉獄老師!」
竈門突然深吸一口氣,閉著眼睛大聲喊道:「三年來謝謝您!我最喜歡的老師就是您了!再見!」
沒等煉獄反應過來,竈門深深行了九十度禮後轉身就跑。
「少年!?等等、我!」
煉獄驚訝地想追上去,腳卻像生了根似地動彈不得。明明還有祝福的話沒說也還沒好好地道別,那一瞬間手和腳卻忽然都不聽使喚,煉獄只能眼睜睜看著竈門在櫻花雨中跑向校門口。
在踏出校地的最後一秒,竈門停了下來。他很慢、很慢地轉過頭,朝煉獄用力揮手,露出燦爛的笑容。
煉獄按著自己的胸口,那裡空蕩蕩的,好像失去了什麼。但他不曉得是因為畢業典禮的關係所以有些感傷,還是因為櫻花一片片地落下提醒他花期即將結束。而新的一輪櫻花盛開之時,竈門炭治郎已經不在這裡了。

*

等竈門送走客人後,煉獄才踏進麵包店。
掛在門上的風鈴輕輕敲出清脆聲響,竈門高興地迎上來。
「老師,好久不見!」
圓圓大大的紅寶石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看著煉獄的神情就像看到很久不見的朋友一樣喜悅——他已經不會像以前那樣,用蘊含著特別溫度的眼神看我了嗎?煉獄腦袋裡轉著絕對不能讓人知道的詭異想法,開口說出的話卻十分冷靜。
「竈門少年!好久不見,聽說你畢業了,恭喜!」
「謝謝老師!」
竈門不好意思垂下眼。
煉獄盯著他泛紅的臉頰,突然很想知道他在女朋友面前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嗎?還是會有更多煉獄不曾見過的模樣?
無論如何,這都和煉獄無關,他沒有過問的資格。
煉獄撐起笑容。
「你託千壽郎拿來的麵包我已經收到了,每一個都很好吃,手藝比以前又更精進了!」
「真的嗎?謝謝老師,每個都是我的得意之作喔!」
竈門笑得眼睛都彎起來,煉獄的表情也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
「我想再買點麵包回去當早餐。」
「啊、謝謝您!請用!」
聞言,機靈的少年連忙將托盤和夾子遞給煉獄。
煉獄伸手接過時,手上的傷口不經意地露了出來。
「老師,您的手怎麼了?」竈門頓時緊張起來。
「唔,這個……」
燙傷的部分已經癒合不再需要紗布,但是昨天手背和手指上又粗心大意地被刀子劃到,雖然傷口很淺,但幾道紅痕看起來有點怵目驚心。
煉獄苦笑道:「其實,我不太會用做菜……」
竈門驚訝地睜大眼睛。
煉獄感覺到臉上的溫度在少年的注視下漸漸上揚,雖然他向來是個直來直往的人,但是面對曾經崇拜自己的學生,他還是有那麼一點矜持的。
「噗……」
「少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以為善解人意的竈門不會追根究柢,沒想到他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甚至能看見眼角帶了一點淚花。
——居然笑到流眼淚。
煉獄彆扭地別過臉。
「有這麼好笑嗎?」
「對、對不起!可是……」
「學校有沒有教過你,不可以取笑別人的失敗?」
「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很抱歉,但是,」竈門揉著眼睛開懷笑道:「沒想到煉獄老師也有不擅長的事情,覺得您有點可愛。」
「可、可愛!?」
煉獄金色的雙眼睜得又大又圓。沒想到竈門少年會有這樣的反應,更沒想到這輩子居然會有被說可愛的一天,腦袋像被鐘撞到一樣暈乎乎地說不出半句話。
發覺自己笑過頭的竈門趕緊收起笑容,往前跨一步湊到煉獄面前,抬頭看著他。
「對不起,您生氣了嗎?」
「……沒有生氣。」
「老師也會有這種表情啊。」
「什麼?」
「沒事!」
竈門趕緊用力搖頭,接著像是想到什麼好點子似地雙手一拍。
「所以,老師最近在學做料理嗎?」
「唔,算是吧。」
「我對料理很有心得喔!」
摸不著頭緒的煉獄歪過頭,只見竈門積極地提議道:
「煉獄老師不嫌棄的話,我可以教您喔!」
「嗯?」
「您今天有空嗎?要是方便的話,晚上要不要到我家來一起做晚餐?」

*

儘管竈門熱情地邀請煉獄到他家,並表示家人都不會介意,不過煉獄仍然認為突然到學生家打擾對他的家人太唐突。
於是折衷之下,兩人便來到煉獄獨居的小公寓。

明明前幾天還在煩惱要怎麼面對竈門,今天卻把當事人帶回家。煉獄看著竈門興致盎然地忙進忙出,心想大概是因爲他圓圓的笑臉讓人無法拒絕。

廚房裡,身穿圍裙的竈門已經手腳俐落地將兩人到超市採買好的食材分門別類擺放好,會用到的廚具也都拿出來放在中島上。
他一邊整理流理台一邊問:「老師您什麼時候開始自己一個人住的呀?」
「今年春天!」
「廚具好齊全,是您買的嗎?」
「是嗎?是家裡人幫我準備的!」
「這個鍋子我想要好久了,哇~手感好好!」
「是、是嗎?我對這個不了解。」
竈門轉頭笑道:「那!就先從最簡單的開始吧?您喜歡吃咖哩嗎?」
「喜歡!」
「請交給我吧!」
接著竈門就像老師一樣, 從清洗蔬菜的訣竅、洗米的方法、使用刀具的注意事項等等前置作業,到咖哩塊和水的比例、什麼配料適合咖哩、該熬煮多久,全都仔細又耐心地一個步驟一個口令教給煉獄。
在煉獄習慣性地想要把瓦斯爐的火轉到最大時,被竈門嚴肅地阻止了。
「火力調整很重要!不能急!」
「唔!是嗎?」
「老師,您的傷該不會就是這樣來的吧?」
兩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看向煉獄的手。
「我在這方面很不中用,讓你見笑了。」
竈門這次沒有再露出笑容,而是一臉認真地說:「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和不擅長的事情,煉獄老師或許在料理方面不熟悉,但是您仍然是一個很棒的人。」
「……是嗎?」
「嗯!我看看——這樣就差不多了,接下來我處理就可以了,老師可以先休息了喔!」
煉獄看著竈門手腳俐落地收拾廚房,一頭短髮和耳環輕快地晃動,還能聽見他走音的哼歌聲,忽然覺得像被貓撓了一下,有些心癢。
他想起捧著教科書到社會科辦公室虛心求教的青澀少年,那樣的竈門當然十分討人喜歡,但是在廚房裡像隻勤快的小動物一樣活力十足的少年也同樣地可愛。
——嗯?可愛?我為什麼會這樣想?
「唔、老師,您家的碗盤怎麼放那麼高——」
煉獄家的餐具放在較高處的櫥櫃裡,個子只到煉獄下巴的少年努力墊著腳尖,勉強勾到盤子的一角,看起來有點危險。
煉獄趕緊走過去,輕鬆拿下碗盤和筷子,習慣性地在竈門頭上一摸。
「這點事情就讓我來吧!」
竈門的臉有些泛紅。
「老師,我不是小孩子了。」他小聲地抗議。
「唔!抱歉,不小心太順手了!」
以前只要竈門考試成績理想,或是在課堂抽問給出正確解答的話,煉獄都會摸摸他那頭柔軟又有彈性的赫灼色頭髮以示鼓勵,而竈門總是不掩飾地露出喜悅的表情。
看來竈門和以前不一樣了。
啊,這是當然的。
煉獄想起那個炎炎夏日的午後。
竈門已經有女朋友了,他不再是個被老師摸頭稱讚就會開心的孩子了。

這天的咖哩十分成功,是煉獄許久不曾吃到的正常晚餐。
他大口大口將咖哩吞下肚,不吝嗇地大聲稱讚:「好吃!」
每說一次,竈門就會不好意思地對他笑一笑,於是他又更加高興地連續說了好幾次「好吃」。
「您太過獎了啦!我只是常常做飯,所以比較熟練而已。」
「竈門少年經常做料理嗎?」
「嗯!料理是我的興趣!」
「今天很謝謝你幫忙!」
竈門笑著搖頭說道:「在學校的時候煉獄老師一直很照顧我,能用這樣的方式幫到您就好。」
「……」
原來如此,對竈門來說這只是回報老師的作法而已。
——有女朋友的話,應該會常常做飯給對方吃吧?
可以天天吃到竈門做的料理,應該很幸福吧。
煉獄莫名地羨慕起竈門的對象。

晚餐過後,煉獄差點拗不過堅持要幫忙洗碗的竈門,好不容易將他推到客廳坐下,塞給他一杯果汁後,煉獄捲起袖子將已經疊好的碗筷端進廚房。
煉獄的家是開放式空間,竈門即使坐在客廳兩人也能隔著中島和餐桌聊天。
「今天突然來訪,希望沒有讓老師不舒服。」
「沒有這回事,竈門少年幫了很大的忙!謝謝你!」
「哈哈哈、那就好。」竈門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知道我有時候比較強硬,這點被人抗議過……」
——被抗議過。是指交往對象嗎?
但是煉獄沒有問出口,僅是微微一笑。
「的確有一點,但我不討厭也不困擾。」
「……謝謝老師。」
突然降低的音量讓煉獄不禁回頭看他一眼,只見少年捧著果汁露出害羞的笑容,臉頰的紅暈隔著一小段距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總覺得看了不該看的東西,煉獄莫名地感到心虛,正想說點什麼掩飾尷尬時少年就將視線挪開了。
他好奇地打量起客廳的擺設。
「煉獄老師家裡的樣子,跟我想像中的一樣。」
「嗯?你想像中的樣子?」
竈門走到整齊塞滿了書籍的書架牆面前,伸手碰了一下。
「老師的辦公室不是很多書嗎?我以前就一直在想老師的家裡是什麼樣子,該不會您都睡在書上吧?」
煉獄被他的天馬行空逗笑了。
「我在竈門少年想像中這麼糟糕嗎?」
「……」竈門頓了一下,小聲說道:「我心目中的煉獄老師一直都是很帥氣的。」
正在沖洗碗筷的煉獄一時沒聽清楚。
「你說什麼?」
「沒有!自言自語而已!」少年用力搖頭否認後,馬上轉移話題,「話說,老師的家好乾淨啊。」
曾經多次麻煩少年幫忙整理辦公室的煉獄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大方地點頭笑道:「以前住在家裡有家人幫忙,就習慣性依賴他們。出來住之後才發現很多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就漸漸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了。」
在曾經的學生面前暴露糗事的確有些尷尬,不過既然都已經虛心向竈門請教如何做咖哩飯,其他似乎也沒什麼好在意的了。
對此,竈門的反應倒是有些出乎預料。
他睜著圓圓的大眼睛在乾淨整潔的客廳看一圈。
「沒有人幫忙嗎?」
「嗯?」
「家人沒有來幫忙,那、那交往的對象呢?」
「交往的對象?」
「嗯、就是,戀人……之類的……」
「我沒有戀人。」
「真的嗎!太好了!」
「…………嗯?」
「咳咳咳、我!我是說!我太驚訝了!」竈門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一顆熟透的紅蘋果,「煉獄老師一直都很受歡迎教學認真待人真誠充滿正義感家世良好身材高大眼睛很漂亮頭髮顏色很美很柔軟怎麼可能沒有對象!」
——後半段好像參雜到奇怪的東西,是聽錯了嗎?應該是聽錯了吧。
煉獄好笑地放下菜瓜布。
「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我沒有這麼好。」
「唔!」竈門鼓起臉頰快步衝過來大聲抗議,「不許說煉獄老師不好,即使是您本人也不可以!」
煉獄被他驚人的氣勢震懾得悄悄後退一步。

說起來,竈門在學期間多次在煉獄面前毫不害臊地用各種正面形容詞來誇獎他,是煉獄出了名的頭號粉絲。曾經有某個老師想逗竈門,故意騙他「其實煉獄在家裡會摳腳趾」,把竈門氣得哇哇大叫,要不是旁邊的同學們眼疾手快,他差點就要成功用頭槌頂撞師長了。
過往的趣事在腦海中鮮明地回想起來,煉獄忍不住笑瞇了眼。
他將手擦乾淨,揉揉竈門的頭髮。
「嗯,謝謝你的稱讚。」
「………………就說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但這次煉獄沒有停下來也沒有道歉,而是順勢在竈門氣鼓鼓的臉頰上一戳。
「是嗎?」
「唔……——老師!!!」
「哈哈哈哈哈!」
少年彆扭的模樣讓煉獄情不自禁在他柔軟的臉頰上又捏了幾下。
——好像麻糬。
「唔、老師,嗚要咧(不要捏)~」
軟軟嫩嫩的臉頰捏起來意外地令人上癮,即使少年看起來不太情願,煉獄還是沒能管住自己,甚至動用了兩手左右開弓揉捏少年圓圓的臉蛋。
少年的臉頰在他的動作下逐漸升溫,嘴唇也噘了起來。
——好可愛。怎麼有這麼討人喜歡的孩子。

事後回想,他在這個時候就應該要住手了。

如果他能夠鬆開手的話,或許就不會突然發現竈門炭治郎紅通通的臉頰、顫動的睫毛、泛起羞恥淚意的大眼睛,全都令人愛不釋手。

「……老師,你好過分。」
少年用帶著一點鼻音的軟綿綿聲音嘟囔,由下往上撒嬌似地瞪了煉獄一眼。
煉獄聽見自己的心音碰碰、碰碰、碰碰地狂跳起來。

*

當晚煉獄夢見難以啟齒的夢。

夢裡的竈門靠得很近很近,近到能數清楚他有幾根睫毛。
他一手拉著煉獄的領帶示意煉獄彎下腰,另一手則輕輕撫上煉獄的臉頰,被他碰過的皮膚像著火似地發燙。
竈門甜甜一笑。
「老師,你想碰我嗎?」
煉獄沒有回答,但是竈門毫不氣餒。
他靈活地解開煉獄的領帶,一顆一顆慢慢解開襯衫的扣子,在裸露出來的寬厚胸膛落下一個個炙熱的吻。
「我已經是大人了喔。」
「……」
少年挑逗的吻令人心癢難耐,煉獄忍不住粗喘一聲往前將他推倒在床上,吻上他的小嘴,兩人的舌頭和四肢迅速糾纏在一起。
「炭治郎、炭治郎……」
他一遍一遍喚著少年的名字,幾乎要將少年生吞活剝。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這麼做,只是順從本能渴求著眼前的少年。
少年不知何時已經褪下外衣,露出已經完全長開的身體——白皙修長的四肢、精實的小腹和胸膛上綴著的粉色乳頭都讓煉獄著迷地離不開眼。他張口在竈門身上又舔又吻,留下一個個鮮豔的紅色印記。
竈門雙腿勾住煉獄結實的腰,仰頭發出甜美的呻吟。
「煉獄老師,」他眨著雙眼,用飽含情慾的聲音軟軟地說道:「我想要、快給我——」

*

煉獄杏壽郎陷入了自我懷疑。
一個堂堂正正的老師會夢到和學生的春夢嗎?答案顯而易見。
竈門畢業兩年來他雖然會想起這個孩子,但可以肯定這並不是帶有私情的。
然而現在煉獄不確定了。只要閉上眼,他彷彿就能看見只存在於夢境裡的豔麗少年。

雪上加霜的是,幾天後的某個晚上,煉獄再次意外撞見竈門拿著一盒保險套去結帳。
煉獄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怎麼狼狽地躲著少年離開商店的,只記得那天晚上,少年又一次地出現在夢裡。
這次少年更加大膽了。他嘴裡叼著保險套,身上披著一件尺寸過大的襯衫,用水潤的大眼睛看著煉獄。雖然一句話也沒說,那雙飽含情慾的眼睛仿佛道盡一切。
隔天早上,煉獄羞愧地衝進浴室洗內褲,同時考慮起是否該去警察局自首。
——對學生產生情慾,而且對方還是個有對象的人。我到底在想什麼?

「煉獄,你要不要回老家一趟?」
「嗯?」
宇髓用十分同情的口吻說道:「別再想辦法做料理了,回老家求救吧?」
看來是最近消沈的模樣導致他誤會煉獄的伙食狀況了。
的確,儘管竈門那麼認真地教煉獄如何做咖哩飯,結果煉獄自己一個人試做時只能做出燒焦的咖哩醬汁,到頭來他還是一道正常的料理都做不出來,煉獄也沒臉再去找竈門幫忙,只能繼續依靠超商的便當和麵包裹腹。
但這件事和那件事完全無關。
而無法將實話說出口的他只能苦笑以對。
「我有在想辦法。」
「是嗎?那就好。」對這個敷衍的回答宇髓沒有打算追根究柢,「對了,禮拜六的師生會你會參加吧?」
他指的是竈門的荀班舉辦的師生會,煉獄當然也收到了邀請。
「嗯,我會去的。」
儘管他沒有什麼興致參加,但是其他的老師都答應了,只有煉獄一個人沒出席不太合理。
「趁機會好好吃一頓吧!」宇髓笑著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嗯。」
煉獄很懷疑自己當天是否能冷靜地吃飯。
他到底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竈門才好?

*

即便千百個不願意,煉獄還是迎來了週末的師生會。

一進到餐廳,熱情的學生們立刻蜂擁而上將煉獄圍成一圈,七嘴八舌邀請他坐在自己旁邊。
「不愧是煉獄,還是這麼受歡迎。」
一起到場的宇髓故意擠兌他。
但煉獄並沒有講這句話聽進去,他不著痕跡地打量四周,看見竈門正在座位上和幾個同學閒聊,於是選了個離他比較遠的位子坐下。
「煉獄老師要喝什麼?啤酒可以嗎?」
「烏龍茶就好!謝謝!」
「咦?老師居然不喝酒的嗎?」
「嗯,我對酒不太感興趣。倒是你們,已經可以喝酒了嗎?」
面對煉獄的提問,學生們紛紛笑成一團。
「我們今年成年啦!」
「老師以為我們才剛畢業嗎?」
「唔!是嗎!時間過得真快,哈哈哈哈!」
——原來如此。這屆的學生真的已經成年,那竈門買成人用品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儘管理智上明白不該繼續思考少年的事情,但是距離煉獄上次見到他已經過了半個月,眼神也不受控制地再次飄向坐在斜對角的少年。
今天的竈門身穿寬鬆的白色T恤和貼身牛仔褲,將本來就有些娃娃臉的他襯得年紀更小。
師生會的氣氛十分熱鬧,許久不見的同學和老師們很快就聊得熱火朝天,但是不曉得是不是錯覺,竈門看起來精神不太好,笑容也有點勉強。
「竈門……?」
煉獄下意識地就把少年的名字說出來了,身旁耳尖的學生沒有漏聽,笑著問他。
「老師要坐過去嗎?」
「嗯?為什麼這麼問?」
「老師不是一直都很喜歡竈門嗎?」
「——!?」
幸好飲料還沒上桌,否則煉獄應該會不小心將茶打翻。
他狼狽地動了下喉結。
「有、有嗎?」
學生一臉您別想騙我的表情說道:「以前竈門一有空就往您的辦公室跑,您上課也很愛點名竈門回答問題。某年運動會的師生互動環節你們不是還一起參加兩人三腳嗎?所以煉獄老師和竈門感情好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啊!」
「……原來指這個。」
學生奇怪地反問:「不然您以為我在說什麼?」
「什麼都沒有!」煉獄心虛地雙手抱胸大聲回答。
一瞬間想歪的他簡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幸好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狀。
「話說回來,老師還沒有結婚嗎?」
「嗯!我單身!怎麼了嗎?」
煉獄一說完,立刻引起整桌學生的騷動。
有人驚呼這麼受歡迎的煉獄老師怎麼可能還沒結婚!還有人打趣說那我是不是還有機會爭取一下?
一個膽子比較大的女同學八卦地問:「那老師現在有喜歡的人嗎?」
煉獄反射性想起竈門炭治郎的臉,但很快又在腦內自我否定了——雖然春夢對象是竈門,也覺得他是個討人喜歡的少年,但是煉獄還無法確定這份感情是一時的迷惘還是真的喜歡。
於是他想了想還是搖頭,「沒有!」
「欸~~那喜歡的類型呢?」
「跟我們說說嘛!」
「唔、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
眼看學生們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煉獄趕緊強制結束這個令他尷尬不已的話題。
坐在他隔壁的學生語帶惋惜地小聲說道:「本來想幫竈門打聽一下的,可惜了……」
居酒屋人聲鼎沸,煉獄並沒有聽清楚他說了什麼,只隱約聽見熟悉的名字,他下意識地又將視線看向不遠處的少年。
只見竈門笑著拿起杯子和同學乾杯後大口喝下啤酒,剛才的低落情緒似乎已經一掃而空。
「……」
原來竈門會喝酒。上次竈門到家裡來時沒有聊到這點,還拿了果汁請他。煉獄頓時有些懊惱。
竈門已經是個成年人,自己卻一直把他當作當年的學生來看待,也難怪竈門會不高興地抱怨「我已經不是小孩」。
矛盾的是,煉獄潛意識裡的竈門和現實裡的氣質完全相反,帶著一股無法言喻的色氣。
煉獄遠遠看著竈門因為飲酒而泛紅的臉頰,感到口乾舌燥。
工作時笑得陽光燦爛的少年、做料理時哼著走音曲調的少年、被煉獄捏著臉時氣鼓鼓的少年,還有夢裡因為情慾而面帶潮紅的少年。
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竈門炭治郎?

*

師生會接近尾聲時,有人提議要去下一家居酒屋續攤,整個晚上如坐針氈的煉獄暗自鬆一口氣。
他起身婉拒道:「我明天還有安排,就不參加了!」
「什麼?煉獄老師要走了嗎?」
「那還有誰要一起去下一間的?」
眾人吵吵嚷嚷地點起人數。
「我!本大爺要去!」
「伊之助要去的話,我總不能不盯著他,但是炭治郎他……」
「好!嘴平和我妻加一!竈門怎麼了嗎?」
「炭治郎他應該是不行了。」
「欸嘿、嘿嘿嘿……善逸~~你要去哪裡?」
「啊……什麼時候醉成這樣的?」
只見竈門整張臉紅得跟煮熟的蝦子一樣,趴在桌上傻呼呼地笑,一隻手還扯著我妻的衣角不放。
「善逸?」
「炭治郎,你明明酒量不好幹嘛喝成這樣啦!」
「因為、因為我……」
我妻很無奈地彎下腰試圖將他扶起來,但竈門已經醉到幾乎站不穩,旁邊的人怎麼拉都拉不起來。
「竈門有對象嗎?請他來接人?」
「炭治郎哪有什麼對象,他一直都單身啦!從高中開始就一根筋的蠢蛋!」我妻沒好氣地一邊吐槽一邊翻了個大白眼,「喂、伊之助,你也來幫忙,至少把炭治郎送回家我們再、」

——「讓我來吧。」
「咦?」
「讓我來。」
我妻抬頭,看見一雙靜靜燃燒的琥珀色眼睛。

只要遇到竈門的事情,煉獄的直覺反應就會衝在思考面前。
或許是身為老師的責任感讓他無法放下竈門不管。
或許是竈門和同學開開心心喝酒,整晚都沒有來跟煉獄聊天讓他有些煩悶。
或許是看見竈門毫無防備地賴在同學身上讓煉獄有些心煩意亂。
——也或許是聽到竈門沒有對象時,那根繃了將近一整個暑假的神經終於斷了。
等煉獄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不由自主地來到竈門身邊。

我妻猶豫地眨眨眼睛。
「真的可以麻煩老師嗎?」
「嗯,交給我吧。」
幾個學生面面相覷,紛紛露出略顯微妙的表情,但煉獄並沒有發現。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竈門身上了。
趴在桌上的竈門睡眼惺忪地半闔著眼睛,臉上掛著軟軟的笑容。
——就這個樣子還說自己不是小孩。
而自己一個堂堂成年人被這個小孩牽著鼻子耍得團團轉。
煉獄突然有點氣悶。
他將竈門揪著我妻衣服不放的那隻手強硬地扯開,在眾目睽睽之下輕輕鬆鬆地一個公主抱將竈門攔腰抱起。
學生們倒抽一口氣。
「那我就先走了!你們玩得愉快!」
「等等!」
唯一反應過來的我妻喊住他,「煉獄老師知道竈門家在哪裡嗎?他家和麵包店不是同一棟房子喔!」
「沒問題,我會帶他回我家的!」
「咦?……——咦!?」

*

今晚的月光特別亮,好美啊。
竈門炭治郎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想抓住那又大又圓的月亮,指尖卻先碰到一縷柔軟的髮絲。髮絲的觸感像絲緞般光滑,輕輕一動就從指縫間溜走了,他忍不住又扯了一下。
「玩得開心嗎?」
「!?」
頭頂上突然傳來的聲音嚇得竈門想後退,卻發現自己似乎並不是站著。
「別亂動,會掉下去。」
「咦、啊!?」
他張開嘴巴像個傻瓜一樣發出毫無意義的單字,慌張地左顧右盼,最後看見一雙晶亮的琥珀色眼睛——在意識朦朧時看到的不是月亮,而是煉獄的眼睛?
「晚安,竈門少年。」
「……」
為什麼老師會在這裡,為什麼我會在這裡?我們在哪裡?腦子裡飄過無數個疑問句,但竈門始終沒有說出半句話——因為他發現自己正在被公主抱。
過於衝擊的事實令炭治郎像隻被拎起來的小動物一樣渾身僵硬。
相比之下,煉獄的表情一直都很平靜,他甚至溫柔一笑。
「有哪裡不舒服嗎?」
「……不、不會。」
「嗯!那就好!」
「那可以放我下來嗎?我能自己走。」
「不行!」
煉獄一口拒絕。
竈門瞪大圓圓的眼睛。
「為什麼?」
「你確定你能站穩嗎?我妻少年說你喝了至少五杯。」
「唔……」
就在煉獄以為他應該會放棄的時候,竈門忽然鼓起臉頰氣哼哼地掙扎起來。
「請讓我下來。」
「現在還不行。」
「為什麼!我就算不能自己走也不關煉獄老師的事吧!」
竈門或許是還在微醺狀態,此時的他像個鬧脾氣的小孩拼命推著煉獄。
「唔、竈門,等等……」
「不要!」竈門生氣地大喊:「煉獄老師又不喜歡我,為什麼要對我好!」
煉獄驚訝地低頭看他。
「你說什麼?」
兩人的力氣差太多,竈門使勁吃奶的力氣也撼動不了煉獄半分,自暴自棄地用額頭撞起煉獄的胸口。
「明明不喜歡我,為什麼一直做出讓我有期待的舉動?」
「我、」
「因為煉獄老師說不會把學生視為戀愛對象,所以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規定自己在成為獨當一面的成年人之前都不可以來見你。結果、兩年後還是被你當做小孩……」
胸口被竈門額頭攻擊的疼痛感也掩蓋不過煉獄此時此刻的震驚。
「你現在,還喜歡我嗎?」
「……」
竈門垂下眼簾不說話了。

*

所有人都知道竈門炭治郎有多喜歡煉獄杏壽郎。
高中時期的生活重心除了課業和照顧家人之外,炭治郎像隻忠心耿耿的小狗一樣繞著煉獄打轉,明知道煉獄可能只把自己當作學生疼愛,卻還是隱隱抱著一絲希望,只希望煉獄能多看自己一眼。
三年相處下來,炭治郎能隱約察覺到煉獄對自己也是有好感的。煉獄對他微笑的時候、煉獄摸摸他的頭以示鼓勵的時候、兩人在煉獄辦公室單獨相處的時候,炭治郎都能清楚地聞到他身上飄來淡淡的香甜味道。那是帶著特殊意義的喜歡的味道。
察覺到這點的那一天,炭治郎開心到簡直要飛上天。
——那個對學生一視同仁的煉獄老師,唯獨對我是不一樣的。
於是,炭治郎決定在畢業典禮那天向煉獄告白。
為此他準備了很久。他擬定告白的草稿,他做了一整盒各式各樣的點心,希望能讓喜歡的人開心。
然而,畢業典禮那天,現實給了炭治郎一記當頭棒喝。
「抱歉,我無法將學生視為戀愛對象。」
在炭治郎捧著要送煉獄的禮物,站在走廊的拐角,聽見煉獄對一個向他告白的女學生這麼說。
男人的聲音十分溫和,沒有任何一絲不悅或責怪,卻又異常殘酷。
——原來如此,原來學生是不行的嗎?
但竈門炭治郎不是一個會輕易放棄的人。
他唯一的優點就是不會放棄。
既然學生不行的話,那就成為一個能夠抬頭挺胸、信心滿滿地和煉獄並肩的成年人,並證明自己的心意不是一時的衝動後,再來表白吧。

*

「上次去煉獄老師家的時候,我們聊得很開心,我以為是個好的開始。結果、結果後來煉獄老師就沒有再來找我了——我是不是哪裡做的不好被你討厭了?」
竈門的聲音失去了平常的活力,煉獄能感覺到懷裡的身軀正在微微顫抖。
「今天晚上也是,你刻意挑了離我比較遠的位子坐。我知道的。」
「那是⋯⋯」
「是因為性別嗎?煉獄老師不喜歡男性?」
「沒有,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那我、」
煉獄的喉結動了一下,一字一句用彷彿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低沉聲音問道:「你還喜歡我嗎?」
竈門沒有說話,那雙圓圓亮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煉獄,彷彿道盡了一切。
——就像煉獄曾經夢到的那樣。
「少年?」
「我不是少年,我早就成年了!」竈門鼓起臉頰兇狠地瞪視他,「成年人會做的事情我都知道!」
「⋯⋯什麼?」
「我、」竈門忍住羞恥咬牙切齒地說:「我為了知道男生怎麼跟男生做,還去買了保險套回家練習!煉、煉獄先生不要再把我當做小孩了!」

煉獄忽然覺得一切都非常滑稽。
暑假以來的煩惱、糾結,全都是無謂的掙扎。
為什麼沒能早點察覺自己的心意?為什麼沒能早點回應他的心意?
眼前的少年——青年,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得真摯。
真摯得如此可愛又令人憐惜。

「炭治郎。」
煉獄輕手輕腳地將懷裡人的放下來,並握住他小了自己一圈的手。
「我喜歡你,大概從很久之前就喜歡你了。很抱歉讓你等了那麼久。」
「⋯⋯」
「這段時間躲著你是因為⋯⋯」煉獄頂著竈門逐漸濕潤的視線將埋藏在心裡的秘密說了出來,「我夢見和你做了『成年人會做的事情』。」
竈門的臉頰瞬間染上一層緋紅。
「炭治郎,」煉獄再一次呼喚他的名字,笑著問道:「即使是這樣,你還願意喜歡我嗎?」
回答他的,是竈門又哭又笑的可愛表情,以及一個毫不猶豫的擁抱。



-完-



*後記
好久沒有發長篇文了,也嘗試了之前比較不常寫的題材
希望大家會喜歡啊啊啊啊~~~~